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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血玲珑-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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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反驳先生,先生所有的话都无懈可击。
  人有的时候,无法忍受过度的真实。
  卜绣文苍白的脸在他脑海中绝望地闪过。作为一个母亲,她是那样的无私无畏。难道就要在昏迷之中,无声无息地告别所有挚爱她的人了吗?
  魏晓日不敢想下去。爱与友谊,使他再一次勇敢起来。
  他抖起精神说:〃这样重大的事情,也得征得卜绣文亲属的意见。〃
  他想,依夏践石与卜绣文的感情,一定会拒绝这个方案,使事件发生转折。
  钟先生说:〃你这个醒提得很好。当医生的,就要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速请夏践石先生来。〃
  薄香萍赶紧跑出去联系。她实在不愿再听下去了,神经简直是在被爆炒,焦炸。
  夏践石来了。
  虽是半夜里赶来,仍是西服革履,一丝不苟。
  钟先生向魏晓日示意,要他介绍情况。
  魏晓日用干巴巴的声音说明了危机。当着钟先生的面,他也不好说更多诱导的话,只是请夏践石最后定夺。〃你们夫妻一场,现在她的性命就在你的手里。〃魏晓日用这句话结束了介绍。
  夏践石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他先到病房看了一眼妻子,温存地抚摸着卜绣文蜡样的脸庞。他细心地把粘在她嘴角的发丝拿开,轻轻地吻着她苍白的毫无知觉的额头,全然不顾周围的人们在焦虑地等着他的决断。
  魏晓日平日有些看不上夏践石。他知道自己是狭隘的嫉妒,因为夏践石是卜绣文的法定丈夫。但此刻,他被夏践石表现出的对卜绣文的一往深情所感动。
  〃怎么样?最后的决定由你来做。我们服从你的意见。〃钟百行不满意趣晓日刚才的引导,自己出马了。他的语调很平淡,像一位老厨师在问客人:您汤里的胡椒,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玲珑居里一时死一样的寂静。
  薄香萍又跑出去了。反正她的在与不在,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影响。做一个小人物,有悲哀,也有幸运。
  魏晓日也想跑出去,但是他不能。谁跑他也不能跑。他是卜绣文的经治医生,无论卜绣文是生是死,都得由他来实施方案。
  钟百行先生是安宁甚至可以说是悠闲的。他缓缓地踱着步,走到花盆前,用手掐了一下龟背竹的叶子,说:〃晓日,水大了。少浇。冬天,新陈代谢慢,不可和夏秋时一样。
  他对夏践石说:〃慢慢想。今天想不出,明天再想,也行。
  等得起。〃
  他索性把夏践石留在这屋内,和魏晓日一同走到病房。
  卜绣文昏睡,驮着一生的疲惫。
  钟百行仔细地检查。魏晓日紧张地跟随。
  〃晓日,你别这样老盯着我。闹得我都不自在了。〃钟百行说。
  魏浇田知道先生是讲笑,为了松动一下固结的空气。他说:〃咱们这样讲话,病人听得到吗?〃
  钟百行说:〃她若是听得到,就好了。〃
  魏晓日说:〃她会这样一直……睡去吗?
  钟百行说:〃那就看家属的意向了。我们只有尊重。做医生就像做园丁,经营之初,无不希望草木旺盛繁花似锦,可一通辛苦之后,夏秋之交,往往是杂草丛生蛇蝎横行,那最初想培植的已然消失。可是,你依然要做下去……〃
  当他们回到会客室,夏践石已经挺直了脊梁,坐在沙发上。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别人看不到,看到的是夏践石采取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他的脊柱强硬地表达了他的意志。几十块椎骨,都挺拔和延展起来。膨胀的骨骼表达了一种语言。
  夏践石清了清喉咙,好像有很多人在听他的宣讲。
  〃作为卜绣文的丈夫,我的意见是保孩子。〃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魏晓日气急败坏,要不是在老师面前,他简直想揪住夏践石的真丝领带,狠狠地给他一记左勾拳。
  〃晓日,静。〃钟百行喝住他。夏践石说:〃你们让我选择,我……愿意选择我的一死,来逃避这个困境。可是我不能死。我现在是这个家庭惟一健全的人。如果我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替换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是万死不辞的。可是,上帝偏偏不给我这个福气。我只有活着,慢慢地领受这一份煎熬。我若是为了保绣文的命,失去了这个婴儿,绣文她醒过来以后,能善罢甘休吗?她为了早早肯赴汤蹈火,这一次不成了,她一定会来下一次的。上次那个基因不合的孩子不就是例子吗?我是她的男人,可是我做不了她的主。她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的女人,她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救早早的。这一次已是这个样子,下一次不是就更危险了吗?我求求大家,就成全了她吧。假若她命大,这一次上天保佑,或许能九死一生……假若她真的去了,我眼待着早早走完她的路,就去找她们娘俩……〃
  魏晓日接紧的拳头无力地放松了。
  薄护上闯进来一声惊叫:〃病人又抽起来了!〃
  钟百行先生很满意夏践石的答复,盯了魏晓日一眼,说:〃具体的治疗就由你全面展开。记住,如果孩子成为一个畸胎,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魏晓日机械地回答:〃明白。〃
  钟先生在水边钓鱼,当时不觉累,现在全身倦怠。对于魏晓日,他是有数的,一手带大的学生吗,魏晓日刚才的迟疑拖延,是一个医生在成长过程中难免的。只有经过不断的磨炼,医生的心,才会在千疮百孔之后,细密地经合结疤,渐渐老辣起来,直至刀抢不入。
  疲惫无比,钟先生虽说意犹未尽,也只得离去了。
  夏践石是想苦苦地守在这里的。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陪伴妻子走过这一程。
  但是魏晓日不许他停留。〃您不要看这里是一处民居的样子,其实它的规矩比正规的医院还严格呢。您作为家属,是不能停留在抢救现场的。如果您一定要守候,请到玲珑居的院子外面去。有什么情况我们会随时通知您。〃魏晓日冷冰冰地结束了话语。
  窗外狂风呼啸,肃杀万分。
  薄香萍觉得魏医生太过分了。人家的妻子儿女都在垂危之中,肯定心急如火,要求留在这里照看,也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就不可以通融一下呢?
  她小声地说了一句:〃院门那边有一间单独的小屋,是护士休息室。现在反正无人。要不就请夏先生在那里歇息一下吧。〃
  夏践石木然地感谢。
  魏晓日干脆地拒绝:〃不行。那也是医院重地,不许闲杂人员逗留。〃
  薄香萍不服,说:〃夏先生怎么能算闲杂人员呢?他是病人的丈夫啊!〃
  魏晓日心有余怒地说:〃既然已提出那样的方案,生死顺序已定,关切又有合用?〃
  夏践石的脸一阵白,一阵青。瘦骨鳞峋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像布袋戏中的木偶。薄香萍怕他跌倒,忙扶住他。
  夏践石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嘴里道:〃魏医生,您说得对。我是没脸呆在这里的。是我害了绣文,我不配再看到她啊……〃
  薄香萍送了他几步,说:〃夏先生,您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两边都是病人,都等着您拿主意。自己千万别躺下了。多保重!〃
  夏践石蹒跚着走了。
  薄香萍回到抢救室内。魏晓日已将医嘱开好了。
  薄香萍扫了一眼,果然都是极平和的降压镇痉药物。用到像卜绣文这样的危重于病病人身上,如同杯水车薪,不会起什么效果的。但是这些药物药性温和,不会给胎儿造成伤害。
  薄香萍拿了医嘱,预备执行。
  魏晓日拦住了她。〃我来。〃不容置疑。
  〃为什么?〃薄香萍有些吃惊。虽说医生有时也帮着护士做治疗,那多是护土忙不过来的时候。
  护士的腿医生的嘴。
  今天,她是这里的专职护士,闲着没事干,魏医生为什么要越组代疱呢?
  〃我自己做,更放心些。〃魏晓日不由分说地拿起药物安醅。
  薄香萍知道这是魏医生在影射自己不负责任。想想也是,虽说卜绣文的病情早已露出端倪,但若不是自己作主让她出去奔波了一趟,猛受刺激,也不会发展得这样严重。只得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魏医生紧张地操作者。到底是不熟练,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章法大乱。
  薄香萍叹了一口气说:〃魏医生,还是我来吧。〃
  〃不用。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好了,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叫你。〃魏晓日拒绝。
  薄香萍心想,他对卜绣文的情意这样重,滴滴药液都是情,看来是不希望别人插手。只得悄然退下了。
  院子里的空气冰冷如汁,满天的繁星在朔风中摇曳,好像就要掉下来。
  薄香萍没有一丝睡意,头脑叫冷风一吹,竟是格外的清醒。
  今天,不,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应该说是从昨天到今天,关于血玲珑方案,她一下子看清了许多。以前以为这是一个脉脉含情的温馨计划,现在才晓得是自己太天真了。
  往后会是怎样呢?卜绣文会死吗?依现在的保守治法,控制不了惊厥,她的性命凶多吉少。钟先生肯定会让她保持在一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中,用她的生命维持那个婴儿的养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
  然后呢?那个女婴产下来,他们就会吸她的骨髓。这样小的一个婴孩,一抽,还不得给抽成一张纸?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当然也可能一次只抽一部分,但那个孩子仍是挣扎在生死的边缘啊。
  为了取得对夏早早的治疗成果,种先生一定会置那个新生婴儿于不顾的……
  薄香萍不寒而栗。她终于明白了钟先生为什么不惜巨资,租下这个独立小院,开辟成专门的病房。就是为了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完成一个惊人的实验。
  严格地说起来,钟先生甚至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对。是卜绣文夫妇苦苦恳求先生,先生才特为他们制定了这一方案。
  甚至连刚才的治疗取舍,也是遵从了病家的意见。退一万步讲,若是卜绣文自己能说话,她也一定会赞成保留孩子的谁都没有错。错的是病。
  薄香萍感到自己的神经嘣嘣作响,就要断裂成一地碎片。
  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煎熬。
  魏医生又这样不喜欢她。
  薄香萍不想再呆下去了,好好睡一觉,到天亮,就同钟先生魏医生讲,自己要求离开玲珑居。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就麻木了一些。回到护士休息室,吞了加倍的安眠药片,朦胧睡去。

第二十一章

  薄香萍早上起来,阳光灿烂,屋里很暖。
  走到院里,才知风很大,呛得人直往后仰,玲珑居就这一点不好.房子之间没有回廊,必得在露天穿行。这天,是北方冬季常见的晴朗而寒冷的日子。
  也许是睡了一个好觉,她的心情比昨夜好些了。惦记着病房里那个生命垂危的女人,她向卜绣文的病室走去,劈头遇到另一位当慎白班的护土往外走,且穿着平常的服装,而不是工作服。
  〃你这是怎么回事?〃薄护土有几分威严地问。她是玲珑居护理方面的负责人,虽说自己不想干了,但钟先生还没有批准,还得守上有责。
  〃是魏医生放了我的假。他说,这用不着你了,回家去吧。〃护士说。
  天哪!那女人已经死了!薄香萍的心,仿佛放进了榨汁机,飞速地旋转之后,滴下涩苦的汁液。当护士的,生生死死也见得多了,但她没有想到,卜绣文的辞世,还是给她以深切的撕扯感。
  也许是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太倔强大执著了。
  让薄香萍知道了什么是生死置之度外,什么是无怨无悔不求任何回报的母爱。
  不管曾怎样地怨恨嫉妒过她,她的死,还是如铺天盖日的黄沙,填平了所有恩怨的沟壑。剩下的只是茫然和怀疑,从此以后,可还有这样痴到极点的母爱,道在人间?
  作为这一切的见证人,薄香萍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那护士看得怪,问道:〃你伤得那门子心呢?就算是心疼魏医生为我值班,也不至于哭天抹泪的呀。〃
  薄香萍一听这口气,不像死了人,再看看那护士并无悲戚神色,这才意识自己想差池了,忙说:
  〃卜绣文没有死啊?〃
  护士说:〃白嘴红牙的,你干嘛咒她死啊。她的情形虽说不好,离死可还有段距离呢。〃
  薄香萍心想,自己这是被昨晚上的事,吓出毛病来了。
  便打岔道:〃整天就只护理她一个人,可不心思就围着她转呗。在这儿干活,比在大病房轻巧。
  我是怕她死,她要是真死了,咱还不得撤回医院本部。所以啊,要说盼着病人平安,咱们是天下第一,公私兼顾了。风大,迷了眼。得,不说那么多了,病房里怎么样了?〃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惦记着家里的事,那护士答完话,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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