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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血玲珑-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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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名片,通常他都随手扔掉,只有极少的人名,有幸进入他的本子。名片是靠不住的,本子才是亲密关系的证据。
  熟人而想不起来,看来自己是病了?
  他就赌气,反复想。总算想起来,那个古生物学家。
  他就给梁秉俊打电话,为了自己的这一番冥思苦想。基本没寄希望。古生物学家常在野外。巧。他在。
  〃您可能记不得我是谁了。我叫魏晓日,是回春医院的医生……〃魏晓日的声音不很确定,毕竟,太冒昧了。
  〃记得。当然记得。〃梁秉俊很热情很肯定地回答。然后,他沉默。并不问,只是平稳呼吸着,等待着。
  魏晓日感到安心。他说:〃我很想和你聊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对方就笑了,说:〃干嘛非得有大事?欢迎你。只是,我在做一个实验,走不开,你得到我的实验室来。〃
  实验室很大,博古架样的设施上,摆放着一些排球、垒球般大小的石块。一只电锅子样的容器中,装有粘液样的物质,一只机械手,执一玻璃律,不停地搅拌着。轻微的摩擦锅底的声音,均匀刻板。
  〃你一定没想到我会给您打电话吧?〃魏晓日说。他很想满意这里的环境,不像酒吧那样喧闹,也不像茶室那样郁闷。有一种科学的味道,安宁隔膜。谈话,这样的氛围,最好。
  因为安宁,你可以敞开心扉。因为隔膜,你没有顾忌。
  〃我想到了。对于一个古生物学家来说,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梁秉俊说。也许是因为丧母的痛楚已然淡薄,再加上是在自己的领地,他格外从客平静。
  〃古生物学家,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还不太清楚。好在,医学和生物学,还有一点相通。〃祝晚日说。
  梁秉俊一指四周说:〃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和它们打交道。〃
  魏晓日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那些排球垒球。不待魏晓日发问,梁秉俊说:〃这些是化石。恐龙蛋的化石。古生物学,是一个很大的范畴。就像医学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内里还有儿科外科耳鼻喉科等许多细致的分类。我是专门研究恐龙蛋的。〃
  魏晓日肃然起敬,好奇心被挑起,第一个问题是:〃恐龙蛋,好吃吗?〃向完之后,又觉好笑,解嘲道,〃你看,我尽想着吃。〃
  梁秉俊平静地说:〃这很正常。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几乎所有的人,看到一种没见过的植物或是动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问,能吃吗?这说明人类曾经有过多么漫长的饥饿的历史啊。〃
  魏晓日笑笑说:〃看来,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你还没告诉我,恐龙蛋的滋味呢?〃
  梁秉俊道:〃我也没见过新鲜的恐龙蛋,看到的只是化石。从理论上讲,该是好吃的吧?蛋吗,就是动物的卵细胞,储存了丰富的营养,从那里面,是要诞生一个崭新的生命的。每一个个体,都会把自己的精华,储存到蛋里。这是生命的法则。一个物种,若是没有了繁殖,它也就灭绝了。
  魏晓日点点头说:〃是了。繁殖和保护下一代,是动物的本能。〃
  梁秉俊说:〃正是这样。特别是雌性。〃
  魏晓日环顾说:〃这些恐龙蛋化石,都是你从野外挖出来的吗?〃
  梁秉俊说:〃大部分吧。那个,椭圆形,像哈密瓜样的,是我从塔里木挖的。那个小的,有点扁的,是我从四川挖的,那个一头尖一头圆的,是内蒙古的……它们的年龄都有六、七千万年了。〃
  魏晓日看着如数家珍的梁秉俊,不禁心生惭愧。在医院里,悲哀常常遮盖了病人家属的真实能力。病床前的梁秉俊,是一个窝囊的孝子,但在这里,他指点江山,运筹帷幄。
  魏晓日说:〃给找讲讲你在野外的生活,好吗?〃
  梁秉俊缓缓地说:〃在野外,当你和一块七千万年以前的骸骨相德以沫的时候,什么烦恼,什么爱情、什么评职称,甚至连死亡,也变得微不足道了。你的手接触到的就是死亡,一场发生在七千万年之前的死亡,你想到了什么?你只有羡慕啊!生是无法保存这么久远的,只有死亡,才是永恒。
  再看看四周,蜗牛用身体铺出银白色的带子,很干燥。干燥已经持续很久了,再继续干燥下去,这颗蜗牛铺出的带子,可就要变成粉红色的了,它要早死了。有一只灰兔,不害羞地跑过去。它的一只耳朵耷拉着,另一只却骄傲地立起。这是一只奇怪的野兔。幸好它不知道,这使它很安详,甚至没发现我在注视着它。蝴蝶的翅膀,如同秒表一样,精确地一张一合,好像在掐算着世界的末日何时到来。蓝色的马街草花,不自量力地对着太阳歌唱,它的如同微型海带一般舒展的叶子,坚韧地铺排着。蛇海精致小巧地红着,诱惑着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毒蛇。可能是因为等得太久了,它们气愤地变成了桑葚般的紫红……〃
  魏晓日听得神往,说:〃真奇妙。在这种大的时空背景之下,你会想到什么?〃
  梁秉使肯定地说:〃会发生化增。你一定发生优价。如果你不发生忧极,你就不是人,是种或者是魔鬼了。你必得想,七千万年以前,恐龙看到过这一切吗?它们,吃蛇零和野兔吗?它们欣赏过如此绮丽的风景吗?有一种类似宗教的情绪悄悄升起。当然,我是不简任何教的,我相信生命的永恒。不单是人类的生命,是所有的生命。比如恐龙。〃
  梁秉俊停顿了。
  魏晓日突生奇想,这梁秉俊,该是一匹恐龙的转世灵童吧?从他的目光,你知道在他眼里,恐龙不是化石,是有温度和血脉的。那些洁白骨缝里,有着天书的文字。
  梁秉俊自言自语道:〃恐龙曾经多么强大啊,比今天的人类要强大得多。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白骨为证,狂妄的人类,是一定不相信,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曾经繁衍过如此庞大的生物,你无法设想恐龙怎么能吃的炮?以今天地球的植被来说,怎么能养得活那么多生龙活虎的恐龙呢?当你和一个巨大的谈团朝夕相处,往来中的时间,动辄是以千万年计算的时候,你就发生了一种必然的变化。你对世事淡然如水。〃
  魏晓日频频点头。他被梁秉俊的口才惊呆了,看他出口成章的样子,他相信梁秉俊一个人在野外的时候,一定对着山岳河海和恐龙蛋,吟诵过这些话。他很想把感想剖白,但梁秉俊不给他这个机会,兀自说下去。
  〃白天,云中的光束,如同巨大的黄金麦管,把太阳的光芒,吐纳到辽阔的原野。夜晚,金周寒冷,星空浩瀚。我睡在帐篷里,抚摸着石头,我能感觉到石头内部的温暖和力度。
  石头是有生命的,一种非常缓慢的生命。星星是有生命的,一种非常遥远的生命。在帐篷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流星,如同失归之长,无所着落地弥散在空中。我常常陷入极端的悲观,叹息生命的短暂和死亡的不可战胜。可我又是不可思议的乐观着。在如此阔大的尺度之下,还有什么不是草芥不是游丝不是烟云呢?如果你不乐观,你还是要死,你的创造性反而得不到淋漓的发挥。所以,我这个人啊,一方面非常出世,一方面又非常人世。〃
  梁秉俊停顿下来。屋子里很静。机械手刮锅底的声音,好像放大了许多。
  魏晓日好奇地问:〃那么,恐龙为什么灭绝了呢?〃
  梁秉俊说:〃就是它们出了问题。〃他用手四周一指,口气十分亲昵,好像致使恐龙灭绝的元凶,就藏在这件实验室里。
  魏晓日惊俱:〃谁?〃他看到梁秉俊的手指停在博物架上。
  梁秉俊说:〃就是这些恐龙蛋啊。据我的研究,在恐龙生活的晚期,它的蛋都孵不出来了。也就是说,恐龙的繁殖出了问题。一个物种,没有了健康的后代,它哪能不灭绝呢?所以,何种生物,只要它的后代,开始患莫名其妙的病症,那么,这一物种,距离整体的灭绝,就非常迫近了。〃
  魏晓日突然联想到很多,冷汗沁出,问道:〃那结局呢?〃
  梁秉俊说:〃恐龙做过抗争。尽它们的力量和智慧。但是,没效果。恐龙终于灭绝了。这就是结局。我们都知道的。〃
  魏晓日说:〃这太可怕了。〃
  梁秉俊说:〃这没什么可怕的。自然法则而已。我看,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好事呢!〃
  魏晓日说:〃怎么是好事?一个物种灭绝了。现在,一种蝴蝶一种鸟灭绝,都是大悲剧。您却说得这样轻巧!〃
  梁秉俊说:〃恐龙当年长得太大了,超过了地球的负载,不灭绝,怎么办?如果恐龙不死,就没有哺乳动物的崛起,也就没有人类的辉煌。所以啊,灭绝是好事。虽说对那个物种是灾难。
  魏晓日让这些观念,搅得目眩。他喃喃地说:〃那人呢?
  人类的后代,也开始得奖名其妙的病了。〃
  〃人是应该灭绝的。因为人的发展到了顶峰。一个物种,发展二百万年,就该让位了,人类快到这个大限了。人类的污染和泛滥,造成了多少破坏和奇怪的病症?人把地球糟问得不成样子了,地球是无言的。但是,报复无所不在。人得收敛自己,不然的话,就会重蹈恐龙的覆辙……〃
  魏晓日急急争辩:〃可是人,是不甘心的。〃
  梁秉俊说:〃对。人也要抗争。但愿,人聪明起来。在最后关头,刹住脚步。那样,可以延长大限。〃
  魏晓日听着,沉思着。
  梁秉俊突然害羞起来,说:〃魏医生对不起。我啊,一个人在深山老林跑惯了,常常喜欢自说自话。因为若是总不说话,当我回到人群中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张口了。我倒忘了,您是有事来的。这倒好,成了我的独脚戏了。我说完了,我不说了。轮到你说了。〃
  他可真是说话算话,真的就钳闭了嘴,很认真地等着巍晓日说话。
  魏晓日突然就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原本就不知道说什么,但来时,有一团厚重纷杂的团块,堵在他的胸臆之间。现在,这团东西渐渐地软化了,变得有了一些缝隙,有一丝风微微吹过。是啊,生命就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当中的人,都在全力挣扎,他只有投入进去。
  看着梁秉俊期待的目光,魏晓日觉得自己一定得说点什么。
  他说:〃有这么一件事。你肯定得问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关系,肯定是有的,我是一筹莫展了。但请你别问我,因为这关系到一个病人的事。我不能详说……〃
  梁秉俊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一切悉听尊便。
  魏晓日开始讲。
  〃你就假装我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吧。这样,叙述起来比较方便。〃
  那时候,我在国外读书。我的妻子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我们书信往来,感情日渐加深……后来,我们就商定了日子,准备结婚了……当时,我正在做一项很重要的研究,说好了婚礼的一切准备工作都由她代劳了……她人很能干,包括看望两家老人和通知亲属等等,都是她一个人操持。我只等着日子一到就回来做新郎官……
  后来,就在我拟定到家的前半个月吧,我的母亲突然病了。她孤身一人住在乡下,说是不喜欢城里的热闹。平日还好,有远房亲戚们照料,病了的时候就很孤单。
  我的未婚妻是很贤慧的,听到这个消息,就坐了火车去看她老人家。
  我们家所在的地方,是很偏僻的。走了很长的路到家一看,老人是肠胃虚火,服了乡下郎中的多副汤药,已经好多了……
  她在床前替我尽了两天孝道之后,我母亲对没过门的儿媳说,我好多了,你还是回城里忙你的事吧。我见了你,人漂亮脾气也贤惠,病就好了一大半。过门这样大的事,该由婆家的人帮着张罗,可我们家人丁稀,帮不上你的忙。你不必守在这里照料我了,回去吧。你要再呆下去,我心里不安,病反倒好得慢了……
  就这样,我的未婚妻决定坐大清早的火车回去。我们那里是个小站,每天只有这一趟客车停靠。说好了由我的一个叔伯兄弟送她到车站……
  一切都安排就绪。下半夜时分,我的未婚妻告别了我母亲,走到叔伯兄弟家,没想到那人突然病了,挣扎着说、大妹子,我送不了你了。我再给你另找个人吧……
  我未婚妻看人家很忙乱,就说,不必了。我自己再找一户亲戚送吧。说着,就自己走出了家门。乡下人实诚,就放心地让她走了。
  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到哪里去找人?!想再回婆婆家,又怕老人家着急,她是个好强的女人,想到临近婚期。要办的事实在多,耽搁不起时间。看看东方已露出依稀的白色,她想,路也不很复杂,天色也越来越亮,就一个人上路了。
  她真是个胆大的女子,胆大帮了她不少次忙。但这一次,胆大害了她。
  她一个人往车站走去。正是秋天,乡间的小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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