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真故事 作者:周汝昌-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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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柳五儿的事,雪芹实际上是从第五十九回开始伏线,迤迤逦逦,一直写到第六十三回,才暂时停断,以待后叙。
简单说来,起因还在全书下半部开头,即从第五十五回起,凤姐告病,探春、宝钗代理,其后又偏值宫中丧仪,贾府主奴等皆须入侍(此乃清代内务府旗家制度),家中没了真头脑,百事纷起。雪芹所用的笔墨,都为了写这些家下人的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弊端,失职和违法。于是才引出了一连串的蔷薇硝、茉莉粉、玫瑰露、茯苓霜。
这些曲曲折折、错综复杂的情节,使人目不暇给——却忘了雪芹的目的在柳五儿身上,她才是个“结穴”的人物,悲剧的主角。
五儿身体不太好,似乎患有一种内热之症。芳官见宝玉吃剩的玫瑰露,此物珍贵难得,讨了半瓶送给了五儿,服后说觉得很受用;因此芳官又讨了,连瓶给了她。谁知这可惹出了祸端。
这种珍贵之品,存在王夫人上房,只有亲信人才知其贮藏所在。可是忽然发现失窃了,于是命令管家彻查此案。柳家的露瓶存于厨房,偏偏被与她家吵架的迎春房内司棋手下的小丫头儿给发现了,告了一状。再加上五儿因欲寻芳官,私自入园,恰被查园的撞见。这就难怪大家起了疑心,把五儿当“贼”软禁起来,听候发落。柳家的敌对人等大趁心愿,嘲刺五儿,五儿受此屈辱,病体加重。这都还是“小事”,大事实在后边。
原来荣府下人中有一个名叫钱槐——解者早认为此乃谐音“奸坏”。他是赵姨娘的亲党,现派为跟从贾环上学得“要员”(身份如同跟宝玉的李贵)。他看中了柳五儿的姿色,发誓要娶她。五儿不愿,她母亲知意,不敢相强,拒绝了钱槐提亲,而且从此回避这小子。也正是因为柳嫂要将玫瑰露分送与内侄治病,五儿以为不妥,柳嫂不听,送去时,偏巧遇上了钱槐,她立即告辞退出。这段公案,并不到此为止。在后半部书中,还有重大后果。
尽管柳五儿不愿嫁与此人,但钱家却不死心,为达目的,遂萌坏心。他一面抓住玫瑰露、茯苓霜等物事,诬逼柳家,一面又假装好心的义士,表示为之出力解救,以博得柳家的感激。而且,他又烦赵姨娘向贾政耳边吹“风”,诡言谲计,让贾政说了话,将五儿指配钱槐。
事到这一地步,钱家已然志得意满,只待纳彩迎亲了。柳嫂虽然精明干练,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一不敢违命,二还以为命自上出,很是荣耀,就满口答应了。
在那时代,姑娘五儿,只有“表意”权,却无自主权。她得知事势真情之后,心下就得打叠真主意了。
在这儿,我得提醒你一句:赵姨娘在这件事上,一如既往,还是要拿宝玉做文章的,——也忘不了借机报复芳官(她受了芳官一群小戏子的挫辱,恨之入骨)。“唱戏的孩子还学出正经来?尽学了些狐猸子。分宝玉的那个叫芳官的,更坏,每日哄宝玉。她和园里厨子柳家的女儿柳五儿好,如今又要把五儿拉扯到她一块儿去哄宝玉。这五儿也不是个正经的,我见她妖妖调调的,还偷着往园里跑……。依我看,老爷说句话,趁早儿打发了她是要紧的……。”
这大约就是“枕边风”的主要内容了。贾政一闻此言,焉有不被挑动心事之理,就会“谘询”赵姨娘,如何处置为妙,她就势“推荐”了钱槐,说给他作个家小倒使得,他还没有合宜的亲事。“二老爷”的话一出来,柳五儿遂无选择之余地,她选择了死。
芳官自然也难久居怡红院。
抄检大观园后,王夫人发落众女奴,首先是晴雯,跟着就是芳官。事情昭然可晓了'注'。
【注】关于柳五儿的结局问题,请参阅卷末附记,今不枝蔓。
(七)饿不死的野杂种——大司马贾雨村
贾雨村是个大奸雄,两面派,先是投靠贾府,步步高升,可是一旦贾家势败,他是“投石下井”的忘恩负义的反戈一击者。
此人有才有识。说他不重要,他是黛玉的业师,又是宝玉的知音赏遇者,第一个辩解宝玉的“来历不小”、“两赋而来”的情痴情种(而非“色鬼淫魔”的俗世歹人)。但他是个利禄薰心的官儿迷,就是宝玉最厌恶的“禄蠹”。他原是从贾政寻的门路,但贾政虽重其才器,却不做坏人坏事,他没“下手处”。于是后来他转向了贾赦,二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因石呆子不卖给贾赦扇子,他出了毒主意,害了人夺了扇。借此奉承“大老爷”。
所以,平儿恨得骂他:饿不死的野杂种(是说他假冒与荣府同宗一族),认识了不到十年,惹出了多少事!可见书中未及明叙的坏事,还多得很。坏事当中,有一宗就是霸占古玩的罪行。
贾雨村为何能对古玩“内行”?原来雪芹一开卷就交代明白了,他有好友京中冷子兴,是古董行的,二人相交甚密,你听雪芹怎么说的?——“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
这个“有作为”而且“大本领”的古董商,自然就与雨村结合,狼狈为奸起来。恰好贾赦贪财好色,又迷古董,雨村、子兴就有了“展才”“用武”之地了。说来更巧,冷子兴也不是“外人”,就是王夫人大陪房周瑞家的贵婿。你记得刘姥姥初入荣府后,王夫人顺派周瑞家的分送十二支宫花,她女儿慌张地来找,说女婿冷子兴出了事,“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要遣送原籍去。
这就表明,冷子兴因贩古董,行为可议,人缘也不佳,在京却有“声名”。他的“作为”“本领”使他做出了惹祸的大事。他又勾结了贾雨村的势力,越发胆大妄为——但结果罪状还是要落在贾赦的名下。
贾赦上一回强买人家扇子,竟到了手,得了意,以为这算不得一回事,从此胃口大开,他托贾雨村给他物色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雨村就与冷子兴合谋,专讨贾赦的欢心。不想,事情不都象石呆子那样,他们后来一下子撞上了大晦气,动土动到太岁头土去了!
一个王府失盗的赃物,是件奇珍异宝,他们不知实情,弄到了,让贾赦买下。谁知王府盗案事发,一经追查缉捕;贼犯暴露,却挂上了冷子兴和贾赦。这王府恰好就是上次追索小旦琪官的忠顺王爷,素日已与贾家不睦,今闻失盗宝物竟是为贾赦买去,勃然大怒,于是事情大了,告到朝廷,发落到刑部,致成大狱。贾赦并未亲自去做贼或移赃吞货,但他罪不容恕。表面听起来,一件古玩怎么会比人命更为罪恶严重?不知在清代旗人家,虐待丫环使女致死,乃是常事,那时制度,主子对自己的“家生奴”是有惩处至死的权力的,在早期尤其不算罪状。当然如果钩连上别的政治麻烦,那种人命案也会显示举发,成为罪款之一条的。
贾赦引发招致了整个荣府的灾祸败亡,正是这样子的情形,完全是当时的历史实况。
(八)望家乡路远山高
《红楼梦》第八十回,已写及迎春腊尾归宁小住。转年新春,贾府有一天突然巨雷轰顶,一声噩耗传来:元妃娘娘死了!
元春的暴亡,是书中一大关目,也是一大谜障。她因何而死?又怎样死法的?
元春自作灯谜已经预兆了:“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平声kan)已化灰!”秦可卿托梦也早告诉了凤姐,眼前又有一件大喜事,犹如锦上添花——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瞬息的繁华。正是运数难逃了。
书中写的,表面十分富贵荣华,实则只是个清代内务府三旗世家的大势派,物质生活是头等考究的,与皇家贵戚关系是密切的,但政治身份不高,只不过是皇帝“家庭奴仆”而已。这种人家的女儿,按规定须送选宫女,选上了须进宫当差服役,被皇帝看上的,可充侍女侍妾,也按品级递升。贾元春正是这样的少女。她“晋封”了,也不过是一名“贵人”,还够不上妃、嫔的等级,但清宫又有特例,这种类似或将成妃嫔的,都以“主儿”(宫中特称)视之待之。
不但如此,书中写的贾家,并不真是一个受“万岁爷”宠爱的人家,相反,他家是个政治上的惊弓之鸟。
且看雪芹那支笔,写太监初传晋封旨命时的情状,就一清二楚了。那日正值贾政寿辰,两府热闹非常。忽传“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一、“吓得”赦、政等人不知是何兆头;
二、“忙止了戏,撤去酒席……”;
三、及闻特宣入宫,“只得”连忙更衣入朝;
四、贾母等閤家人“皆心中惶惶不定”;
五、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六、及赖大回报,“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
你看见了?这是何也?清代读者一看便知:这家子一听降旨,就吓慌了,是个“倒霉”的,上边一降旨,没好事!(若得宠走红的人家,一闻降旨宣呼准是喜讯,岂有如此惊惶之理?)
要知道,这样的“历史罪”人家,女儿即使有幸一时获宠得封,但一朝本人、家里人等出了错,一概是新帐老帐一齐算!
贾元春之死,原由不是单一肤浅的事。
在维扬郊外酒肆中,贾雨村先提甄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冷子兴便接言贾府现有三个也都不错:除大小姐因“贤孝才德”,被选人宫作女史去了,其余三位“听得个个不错”。再到第十七回,回目“才选凤藻宫”,又明点这个“才”字——就是“凤藻”的藻,实亦文藻(文采)之义。这告诉我们元春之宠封,本因她文才胜过流辈。但世上的事,总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有才之人,一面会受到赏遇,一面也就招来嫉恨。
凤姐有一次梦见一位娘娘向她夺锦缎,说这娘娘又不是咱家的(元春)娘娘。这透露了一个消息:元春在宫中已有一个劲敌,在与她争夺地位了。嫉恨必然跟来了谣诼诬谤。谗言日日浸入皇帝的耳中意中。
宫内的秘事,又常常是与政局势力后台党争联在一起的。嫉恨元春的那一位,她母家的地位权势优于荣府,而且与荣府的敌对势力(如忠顺亲王)是一派同党。元春只是一个出色的才女,她从幼年即教弟弟宝玉识字读书,归省游园,唯一的乐趣是命弟妹们一起题诗咏句,而且自己还作了一篇《大观园赋》——这样的人,不是擅长与人争宠斗智的能手,其日久失利,是必然之势。
她在宫中,心情复杂而抑郁,也十分担心家里众人不知慎重,一步走错了,引惹祸端——那时的政治罪名,常常是株连六亲,重一重就是灭门的惨局!然而,奇怪!她死时却又不在宫里,那地方离家门已经是“路远山高”了!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呢?
(九)铁网山打围的事变
《红楼梦》,照鲁迅先生的理解认识,是一部“正因写实,转成新鲜”的小说。书中明言“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虽历百年……”,所以书文的内涵,主体是雍正末年、乾隆改元,以至乾隆四、五年间的事(此截至八十回而言)。清代皇族都是强弓硬马的武将,到了“百年”时期,军事战争已非主要功业,但满洲皇室、贵族,仍然要保持习武的传统。怎么习呢?就是以打围(猎)为习练骑射本领的重要方式。
皇帝每年都要到口外去避暑,去打围。那地点相当于现今的河北省承德及其西北的围场县,距京800里。
那时的旗人贵家公子,因习于逸乐享受,已经视打围为苦事了。书中第二十六回,有一段特提铁网山打围的事,看似闲文,却正是伏笔要害。
那是薛蟠请客,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忽然来了,因久不见,又脸上带有一处青伤,问起缘故,方知就从三月二十八跟他父亲到铁网山打围去了,脸上是让鹰的翅膀划伤的。这贵公子彼时就说:我没法儿,只得去;不然咱们一起聚会多么乐,会自去寻那苦恼去?还又说,此行有一件“不幸中之大幸”,前文还特提与“仇都尉”打架的事。隐隐约约,内藏无限丘壑,大有文章在后面。原来,在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变。
乾隆四年(1739),皇族内四家老亲王(康熙之子)的本人或子侄,许多人联合密谋,另立了自己的“朝廷”机构,准备推翻乾隆(旧恩怨还是在报复雍正的残杀骨肉),至此暴露,获罪者不计其数。到次年,乾隆又举行“秋狝”,在围场又遇到庄亲王王子的密计,险遭不测,幸被发现,将主犯囚禁后,假装无事,照样行围,以安人心。这种历史事态,曲折地反映入于小说之内。元春的死,正是在她随侍到口外围场期间,事变猝起,她乱中被敌对势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