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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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海到重庆,不是难民又是什么嘛?”庞浩公有把握地说:“好,好,你放心,这事我负责,随后我替你想办法就是了。”张忠良打顺板:“是啊,干爸会给你安排的,你用不着这么急的。”王丽珍勃然色变,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有我同行太不方便?太受拘束?”“你看这话说的……”“哼!”王丽珍噔噔噔跑上楼去。庞浩公凑到张忠良耳边说了几句。张忠良频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劝她的。”
到了吃饭时候,王丽珍既不动筷也不动碗,盯着张忠良问道:“嗳,我问你,到了上海,你会不会去找你以前的老婆和孩子?”张忠良放下筷:“我怎么找?找到他们怎么说?想怎么样?不瞒你说,我是想找也没法找,你说是不是?现在你才是我的老婆,所以你尽管一百个放心。”王丽珍还是不放心:“上海这个花花世界,诱惑人的事情多着呢。你在重庆这样的地方熬了几年,一到上海,眼睛都看花了,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张忠良好像蒙了不白之冤:“哎呀,我的好太太!我现在是个实业家,不是拆白党,我要是到上海胡来,就给飞机摔死,摔成一个肉饼子。”王丽珍干笑道:“我看你现在已经样样学会了,起誓、赌咒、哄骗,简直烂熟于心、运用自如了。”张忠良装作一脸无奈:“你要这么说,我就只好闭嘴了。”
温公馆里,何文艳拿着电报进门:“老公,老公……”温经理神色紧张地正从楼上下来:“什么事?”何文艳高兴地说:“你看,丽珍打来电报了。”温经理:“哦,电报通了吗?她怎么说?”何文艳:“他说庞事长和忠良最近几天就要回来,问我们能不能给忠良腾一个房间,让他暂时住在我们公馆里。”温经理:“丽珍说得也真是,什么叫腾一个房间?我这公馆里的房间还需要腾吗?忠良能住进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何文艳:“具体时间另行电告。”温经理宽慰道:“他们总算回来了!等他们回来,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他们,也许他们能替我找到地下工作的关系。嗨,这些天,我心里好像有十五只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就怕什么时候有人来抓我。”话刚落音,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是不抓,而是时辰未到,现在时辰已到。温经理,跟我们走吧!”
温经理和何文艳朝门口看去,见有七八个便衣持枪而立。公馆里的用人从各处跑出来,个个吓得躲在远处看热闹。温经理脸上堆出笑来:“啊呀!是你们啊?快坐快坐……”何文艳勉强做出笑容:“我们大家原来都是自己人嘛!”便衣头一声暴喝:“谁和你们是自己人?带走!”随着这一声“带走”,温经理手中的烟斗脱落到地上,在漂亮的花岗石上弹了几弹……
来人一把拷上温经理,拉了人就带走。何文艳木偶似的站在原地,不能挪动半步。走到门口,温经理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何文艳拾起烟斗追了过去边喊道:“等一下!”武装便衣和温经理都停下来。何文艳把烟斗塞进丈夫衣袋。温经理满脸沮丧:“文艳,要想办法救我。”何文艳点点头,泪水涌了出来。便衣头目喝道:“走!”温经理就在便衣的簇拥下走向大门。何文艳捂着脸哭着进门去了……
晚上晒台楼,抗儿依偎在母亲怀里:“妈,日本鬼子投降了,国家和平了,爸爸是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是啊,再过几天,抗儿就能见到爸爸了。”“妈,爸爸长得什么样?”“爸爸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人人都说他好看,一表人才,早先在枫桥镇上,是最精神的小伙子。”“妈呢?是不是最精神的小姑娘?”素芬打趣道:“妈是丑丫头。”抗儿一个劲地摇头:“不,不对。”张母眯着半瞎的眼睛插嘴道:“你妈呀,是枫桥镇上最齐整的姑娘。”“妈,等爸爸回来,我们的日子是不是就好过了?”“等你爸回来,抗儿就不用再
卖报了,你可以上小学念书,我们也不用再住这样的破房子了。”抗儿:“不,我喜欢住晒台楼。”素芬:“傻孩子,这么小的房间,爸爸回来怎么住得下?”抗儿:“反正我不想搬家。”张母:“他呀,是舍不得平儿。”素芬:“我们不搬家,还在这里住,但要换个大一点的房间,你和奶奶住一间,我和爸爸住一间。”抗儿:“为什么你和爸爸住一间?”素芬笑笑:“因为,爸爸总是和妈妈睡在一起的,懂吗?”抗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上海虹桥机场的跑道上,一架客机嚣叫着向前冲来。机场沸腾了!西洋乐队和中国锣鼓交响混杂,热烈的同时多少有点滑稽。停机坪侧彩旗飘飘花团锦簇。人们欢呼跳跃,“欢迎、欢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人群中打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抗日英雄!
飞机尚未停稳,接机的先生、女士、记者们便蜂拥上前。机舱门打开了,里面依次走出叼着雪茄的庞浩公、欧阳菲菲、张忠良和一干重庆要人。这些人刚下扶梯,便被团团围住。记者们争相采访庞浩公。姑娘们将一束束鲜花递到张忠良怀里。欧阳菲菲捧着鲜花一个劲地道谢:“谢谢!谢谢!谢谢……”应接不暇的张忠良挤出人群,伸长脖子寻找温家的人,蓦地,几步路外的一个妇人映入他眼帘———何文艳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脸白如粉饼,两腮如桃花,一袭紧身无袖旗袍裹着她的丰肌伟乳,眸子流转,熠熠生辉,一举足如风摆垂柳,一挪步尽显娇姿媚态。她手捧鲜花,丝毫看不出丈夫被抓的痕迹。
看她目光流盼的样子,张忠良迎上去:“表姐!你不认识我啦?”何文艳立刻惊喜而亲热地说:“啊!妹夫,一年不见,你好像又变了,派头这么大,我都不敢认了。”“是吗?”张忠良心中甜甜的,目光却落在她鼓鼓的胸部上。何文艳媚笑着把鲜花递到他怀里:“接到你们的第二份电报,我已经来了三次了。”“啊,是吗?那真是太对不起了!”何文艳:“没什么,应该的。”张忠良:“哦,对了,表姐,我和丽珍已经订婚了。”何文艳眉开眼笑地凑趣道:“是吗?这太好了!这一下我们真的成亲戚了。”张忠良:“我和丽珍以后怕是还要打扰你们。”何文艳:“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客气呢?都是自己一家人嘛!”
又一架飞机着地,发出刺耳的尖叫。这时庞浩公走了过来:“忠良,你还是住……哎哟,这不是温太太吗?”何文艳脸上浮现出无限敬仰的神情:“庞董事长,你又发福了。我故意不叫你,看你还认不认得出我。”庞浩公:“要是不和忠良站在一起,我真的认不出你了。”何文艳卖弄地说:“八年不见,我老得不能看了吧?”庞浩公:“哪里,哪里!这八年,在我看来你一点都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到底是生活在上海大都市啊,不像我们这些从穷乡僻壤来的人,灰头土脸,黄面菜色。”何文艳笑道:“哪里呀,看庞浩老倒像从国外度假回来。”庞浩公又问:“嗳,温经理好吗?”何文艳脸色一红,稍微有点窘,不过她毕竟善于交际,立刻又强装自然低声答道:“还好……谢谢你!”张忠良:“干爸,丽珍有令,让我住在温公馆,我就不陪你和欧阳小姐了。”庞浩公有点不自在:“啊,啊,不要紧,不要紧。”何文艳:“怎么,欧阳小姐也来啦?怪不得刚才那位漂亮小姐看了面熟,她人呢?”庞浩公:“已经在车里了。”何文艳:“董事长,那你快上车吧,免得让欧阳小姐在车里久等,过几天等崔经理和林老板他们回来,我在公馆举行盛大宴会,为董事长一行洗尘,到时你可一定要赏光哦?”庞浩公答应道:“没问题,没问题,崔经理他们过几天就到。”何文艳:“那太好了,到时我打电话给你。”庞浩公早就一脸急色,等不及道:“好的,好的,再会,再会!”
张忠良与何文艳一起坐在后座,他贪婪地望着外面的街景。何文艳问道:“妹夫,你看上海怎么样?是不是变了许多?”张忠良靠到椅背上:“没什么大变。在我看来,上海依然是那么繁华,依然是那么个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好地方。”何文艳又问:“妹夫身缠万贯,衣锦还乡,回忆过去,想必一定有许多感慨吧?”张忠良感叹道:“是啊,八年前我从这里出去的时候,算个什么东西?今天能以这个样子回来,在外面这八年也算没有虚度。”何文艳讨好地说:“妹夫这几年艰难奋斗,惨淡经营,实在是大有长进,想来一定是十分的不容易,真是可敬可佩。”张忠良飘飘然:“哪里,哪里,表姐在上海才真的不容易。”何文艳忽然口气一转,唉声叹气道:“唉,这些年过来,真是一言难尽,等回到公馆,我再慢慢告诉你。”
温公馆餐厅里,两人正在用餐。张忠良放下碗:“表姐你慢用,我吃饱了。”何文艳吃惊地问:“怎么吃这一点点?”张忠良抹抹嘴:“年纪大了,饭量就比不得从前了。”何文艳:“看妹夫说的,别忘了我们是同学,你比我也就大了一岁。男人在你这个年龄,正是好时候,不像我们女人,到了这把年纪,就快人老珠黄了。”张忠良:“不是说恭维话,表姐真的一点都没变,如果一定要说变,那就是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何文艳:“算了吧,再漂亮,也比不过丽珍啊。”张忠良:“表姐这么说,就有戏弄之嫌了。说丽珍比你年轻还可
以,要说她比你漂亮,那可不见得。”何文艳笑笑:“各有千秋怎么样?”张忠良:“这还差不多。”何文艳:“下面说话不方便,走,我们上楼去。”张忠良站起来随口问道:“公馆里现在雇了多少用人?”何文艳一边上楼,一边说:“本来有十多个,最近辞退了一大半,人手不够,还想再招几个进来。”张忠良问:“用得了这么多吗?”何文艳解释道:“这么大的公馆,人少了不像样子,特别是开派对,人手还要临时借呢。”张忠良:“这倒也是。”
主人房内,台灯和落地灯都亮齐了。张忠良和何文艳坐在同一张双人沙发上。初秋的夜晚还是有点热,所以两人都还穿着薄薄的短袖衣衫。
张忠良开口问道:“姐夫怎么还不回来?”何文艳沉吟良久:“他恐怕回不来了。”张忠良一愣:“表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何文艳眼圈红了,盈盈欲泪:“政府说他是汉奸,民族的罪人,已经被逮捕了。”张忠良大惊:“什么时候?”何文艳揩着泪:“四天前。”张忠良不解:“为什么不早说?”何文艳:“我不想让你和董事长一下飞机,就听到这样的坏消息。”张忠良又问:“姐夫被关在什么地方?”何文艳悲戚戚地说:“来抓你姐夫的人是行动总队的,带队的那位还是熟人,按说也该是汉奸,不知怎么摇身一变,他倒抓起汉奸来了。你姐夫现在不知关在哪里。”张忠良:“你别着急,肯定能打听出来的。”何文艳忽然哭出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妹夫,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把你姐夫救出来啊!”张忠良连忙一迭声劝道:“你别哭,别哭,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何文艳边哭边说:“你姐夫原来的朋友如今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我现在已经没有靠得住的人了,好在妹夫及早回来,我才有了指望。妹夫,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张忠良慌忙说:“怎么会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袖手旁观吗?不瞒你说,在我眼里,丽珍就是表姐,表姐就是丽珍,我是把你们当一个人看的,自然也会当一个人待的,你只管一百个放心。”何文艳闻言,眼中闪出希望之光:“你要真的把我当丽珍看,我就高兴死了,就怕我没有丽珍的福分。”张忠良:“像表姐这么漂亮的人,倘若让你过苦日子,这世道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放心,我不会撒手不管的。”何文艳总算平静下来,说:“妹夫,以前我们做同学,彼此是直呼其名的;后来你到纱厂做事,叫我温夫人;你和丽珍恋爱后,就叫我表姐。我想我们还是叫名字吧?也好比较随便一些。我叫你忠良,你呢,就叫我文艳,你说好不好?”张忠良:“如果表姐不介意,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何文艳:“那你试试看,叫我一声文艳。”张忠良笑笑,有点叫不出口:“文艳。”何文艳如聆纶音,嫣然一笑:“我喜欢你这样叫我。”两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似乎都已看透对方的心。
石库门的楼道里,光线昏暗,但对视力不佳的张母来说却无大碍,她一路摸黑着下楼,一直摸到堂屋门口。一方白晃晃的阳光照亮她的眼睛,她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天井了。正在洗衣的素芬看到婆婆出来,连忙起身扶她:“妈,你怎么下楼来了?”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