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第2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时,三少爷已经走进隧道。素芬和张母追到隧道口,已不见吴家祺的踪影。
晚上,路灯昏黄。
教堂门边挂着一块“公共租界难民收容所”的牌子。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清打地铺的难民,或坐或睡,十分拥挤。尚未入眠的人一个个疲惫呆滞,如困愁城。
抗儿在张母的拍打下入睡。素芬挨着烛光缝一件小秋袄。张母唉声叹气:“到是到了上海,可这日子怎么过呀?”素芬:“妈,你别发愁,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租到房子就搬出去。”
张母自言自语:“忠良一个人在外面,连个音信都没有。忠民在镇上打了这一仗,死的死,伤的伤,他和婉华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好不容易在火车站见到三少爷,可他一转眼就不见了。想回老房子吧,没想老房子被炸成了平地。住在收容所里好是好,就怕时间长了要被遣送回去。”
素芬:“妈,我们不会被遣送的,刚才所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问我愿不愿意在这里做杂活,我满口答应了,明天就开始干活。这样我们可以在这里吃住,我还可以拿一份薪水。”
张母:“所长真是这么说的?”素芬:“所长看我为难民包扎伤口,才选上我的。”张母:“那你早点睡,明天还要干活呢。”素芬:“还有一点点,缝好了就睡。”
温公馆客厅。温经理和何文艳坐在沙发里听收音机。
女播音员:“……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在湖南南岳召开第二次军事会议,蒋委员长主持会议并作了主题报告。他说,我们今后的战略运用和官兵心理,一定要彻底转变过来,要开始反守为攻,转静为动,积极采取攻势。固然我们现在的武器与装备,还不能从事于彻底的大规模的攻击战,但是我们一定要不断研究出避实击虚,乘间蹈隙的方法,使各地敌人都受到我们的打击……”
用人来报:“先生、太太,有两位日本人来访。”
“日本人?”温经理怔了一怔,与何文艳交织了一个疑惑的目光,然后吩咐用人:“请他们进来。”他起身迎客,一边示意何文艳关掉收音机。
两个日本便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门来把温经理带走了。
大洋房办公室。奥平为雄满脸堆笑迎上来:“啊,温经理,好久不见。”温经理一脸讶异:“奥平先生!哎呀,真是好久不见。”
奥平为雄将客人让到圈椅里:“请坐。”他自己绕过办公桌,坐到扶手椅里。
温经理打量宽敞的办公室:“奥平君,这里是……”“这里是日中友好协会上海分部。欢迎温经理来此做客。”温经理:“这么说,奥平君是在此高就了?”“哪里谈得上高就,只为日中友好尽一点微薄之力罢了。”温经理:“奥平君召见我,有什么吩咐?”奥平为雄:“当然也是为日中友好方面的事情。”温经理心里在打小鼓:“哦,是吗?”
“唔,是这样的……”奥平为雄思忖着蹙起了眉头,“有件令人担心的事情,我想应该告诉你。”温经理紧张起来:“什么事情?”奥平为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一份秘密文件,上面有你的一些不良记录。”温经理越发紧张了:“什么不良记录?”
奥平为雄:“日中战争全面爆发之前,温经理的顺和纱厂对我大和民族有过许多过激行为,很不亲善。为此,我驻沪领事馆曾向当时的南京政府提出强烈抗议,温经理一定还记得吧?”
温经理:“那是当时的情势所迫,再说,所有的抗日宣传活动都是工人所为,并不代表厂方的意愿。”
奥平为雄:“但是,温经理也是积极参加的,还献出了不少抗日棉纱不是吗?另外,顺和纱厂慰问前线将士的志愿队也是出了名的,由你的助理张忠良组成的救护队,更是名声在外。不知你看了报纸没有?长沙一战,你的助手张忠良得到国民政府的最高奖赏,荣获青天白日勋章一枚。说起来,这些都是顺和纱厂的荣耀。”
“不,不,不!”温经理慌忙辩解,“这是他个人的事情,与厂方无关,与我无关。”
“可是……”奥平为雄站起来,“有关方面并不这么认为。”温经理:“有关方面?什么叫有关方面?”奥平为雄说出三个冰冷的字来:“梅机关。”温经理差点叫出声来,心脏怦怦乱跳:“梅机关?那……那是特工组织对吗?他们想怎么样?”
奥平为雄:“梅机关和‘七十六号’想要逮捕你,还要没收你的顺和纱厂,幸亏我消息灵通,说了许多好话,才暂缓执行。”温经理这时已吓出一身冷汗:“暂缓到什么时候?”奥平为雄玄妙地一笑:“这要由你自己来决定。”温经理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晚上温公馆客厅。伤透了脑筋的温经理仰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一语不发。坐在一旁的何文艳焦虑万状:“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打算怎么办?”
温经理一声长叹,坐正身子揉揉眼,一口无奈之气:“我能怎么办呢?只要我答应担任‘上海商绅协会’副会长,就可以免遭牢狱之苦,还可以保住工厂,否则,明天就到监狱蹲班房。”
何文艳一听急了:“这不是做汉奸吗?”
温经理忽然跳起来,冲她发火:“放你的瘟屁!陈公博、周佛海跟汪精卫同流合污,那才叫汉奸。我算什么?我不过参加一个民间组织,是为振兴上海经济出力,与汉奸是不搭界的。”
何文艳也火了:“你冲我发火做什么?又不是我要抓你。依我看,‘商绅协会’其实就是‘市民协会’,是换汤不换药的把戏,说穿了还是当汉奸。”
温经理大发雷霆:“汉奸、汉奸,你少说几句汉奸行不行?你以为汉奸好听是不是?如果我是汉奸,你就是汉奸夫人!”
何文艳哇的一声哭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自从跟了你,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我这是前世作孽,倒了八辈子霉呀……”
让她这一哭,温经理烦躁不安,六神无主,在客厅打起转来:“好了,好了,别闹了行不行?你要再这样闹下去,我干脆上吊算了!”
这一遭还真灵,何文艳的哭声倏然而止,她抹着泪说:“你不要拎不清,我是为你担心。”
温经理拉她坐到沙发上:“我知道,知道,但你也要为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怎么办?是让日本人找借口把工厂没收,把我抓起来,还是老老实实为日本人做事,去当副会长?你说我该怎么做?”
何文艳想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只得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只能顾眼前要紧了,还是去当副会长吧!对日本人,尽量虚与委蛇,应付了事,免得让人留下话柄。”温经理:“我看也只能这样了。”何文艳:“你说这个奥平为雄,他到底是什么人?”温经理略作思忖:“依我看,他是梅机关的特务。”何文艳突然反应过来:“这就对了!他在泰和洋行做事的时候,其实就是日本间谍,庞浩公和你们的一举一动,顺和纱厂的抗日活动,他都了如指掌,记在黑名单上。”温经理恍然大悟:“是啊,日本人一占领上海,他就露出了狐狸尾巴,现在更是粉墨登场的时候了。真可谓人心叵测啊!”何文艳:“这样一条毒蛇,真让人感到可怕。”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偏在这时,用人来报吴先生来了。温经理立马起身:“哦,是吴家祺。快让他进来。”
说时,吴家祺已走进客厅。温经理和何文艳热情洋溢:“哎呀,家祺,见到你真是好高兴。”
三个人坐进沙发。温经理:“这一年多,你躲到哪里去了?”吴家祺:“流离颠沛,一
言难尽。先逃到乡下,乡下住不下去,就往南逃,看南边打得更厉害,只好返回上海。”何文艳:“其实还是上海太平一些。”吴家祺:“是啊,所以还是回来了。”温经理:“家祺现在哪里高就?”吴家祺:“别说高就,连低就都没有。今天冒昧造访温公馆,就是想投到温经理麾下,混口饭吃。不知温经理手下是否还有空缺?”温经理并不正面回答:“何必说得这么客气呢……”何文艳接上去:“要在平常,怕是八抬大轿都抬不动你,今天既然来了,哪怕是没有空缺,也要让个位子给你的。老公是不是?”温经理急忙应允:“那是,那是,没说的,没说的。”吴家祺大喜:“那就太感谢了!”“不必客气,只是……”温经理的话又吞回去。吴家祺:“温经理如有什么难处,千万不要勉强。”温经理:“倒也不是什么难处,只是有些事情,我要向你说明白……这样吧,明天你到厂里来,我再详细告诉你。”吴家祺:“好的。”
晚上,温公馆主人房。夫妇俩已经上床。
何文艳向温经理:“你想告诉他什么?”温经理:“我要告诉他我现时的身份,既是顺和纱厂的经理,又是商绅协会副会长,不晓得他是否介意。”何文艳:“我想不会。”温经理:“这倒也是,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何文艳:“你知道我为什么拉他为你做事吗?”温经理:“为什么?”何文艳:“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家祺会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奥平为雄又是他朋友,现在日本人拉你做事,你就拉家祺入彀,把商绅协会的事情交给他办,这样你不是可以金蝉脱壳吗?”温经理:“那不是害了他吗?”何文艳:“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你不害他,就只能害你自己,你作何选择?”温经理语塞。
在顺和纱厂的经理室里,吴家祺和温经理隔桌而坐。
温经理道:“……副会长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今后难免会让人骂成汉奸,但我自己会把握分寸,伤天害理的事情绝对不做。如果你不介意,就在我这里做事,我是非常欢迎你的。”吴家祺:“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温经理:“谢谢你这么说,家祺。我让你做经理助理,你看怎么样?”吴家祺谦逊地:“就怕才疏学浅,胜任不了。”温经理:“张忠良都可以胜任,你怎么会胜任不了?张忠良抗日抗出了名气,我可让他害苦了。”
吴家祺:“张忠良能干出点名堂来也好,说不定以后回来,还会报答你。”温经理:“这就要看他的良心了。依我现在的心情,巴不得他能当上国民政府的高官,到时也好拉我们一把。”吴家祺:“可能吧!”两人自嘲地笑。
赤日高升。四川山间公路上拥塞着难民、散兵、伤员和各种军车。人群中,风尘仆仆的张忠良身背军用布囊,肩扛红十字会旗,胸佩青天白日勋章,精神抖擞地行进着。走在他周围的,都是些散兵游勇和难民。
一辆汽车经过他身边,车上一位老兵见了他喊:“嗨,张队长,怎么成了光杆司令?”张忠良挥挥手,做出无奈的样子,他看看天,从背囊中摸出一个硬馒头啃起来。
旁边一个支拐杖的跷脚兵见他吃馒头,紧走几步跟上他,一把夺过馒头,狼吞虎咽。张忠良:“哎,哎,你怎么抢我的馒头?”跷脚兵只顾吃,根本不去理睬他。张忠良朝他看看,无奈地往前走。
在上海难民收容所伙房里,巨大的铁锅中煮着光可鉴人的薄粥。素芬双手抓住一把大铁勺,在锅中搅动,看看差不多了,就把粥盛到灶边的木桶里。高温天气和升腾的蒸气熏得她汗流浃背,头发稀湿,令她不断抹汗。
盛粥的木桶一字儿排开,素芬和几个杂工为难民分粥。难民们排着队,端着碗,在粥摊前抬起巴望着的苦脸。
张母抱着抗儿,端着一只缺口碗,来到木桶前。素芬一视同仁,从粥桶里舀了一勺粥在婆婆碗里,看上去不足半碗。张母看着这半碗粥,欲言又止。
素芬:“妈,你把粥都吃了,抗儿等一下我来喂。”“还是等你做完事,我们一起吃吧!”张母走开去。
一个干瘦的男人恳求素芬:“大姐,再给我加一点,谢谢你!再加一点点……我从来没有吃饱过。”素芬:“你吃饱了,别人就要饿肚子。大叔,后面还有很多人,你将就点吧!”从来没吃饱过的大叔不情愿地离开粥桶。
日清公司的海轮已经靠近码头。船上的日本青年向岸上挥手。
奥平为雄站在欢迎的人群中。他翘首张望,挥着手叫:“嗨!纯子!纯子……”他拼命挤上前去。
舷梯上走下男男女女几十位日本青年。其中一位身穿和服、袅袅婷婷的美女听到有人叫她,目光飞快地在下面的人群中搜索,终于看到正向自己挥手的奥平为雄。
纯子也挥起手来:“表哥!表哥!”
两人在舷梯下扑到一起。奥平为雄一脸兴奋:“纯子!我们终于见面了。”纯子用中文说:“表哥,我们说中国话好吗?”奥平为雄改说汉语:“好啊,我们说中国话。纯子,看了你的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