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部自传体长篇禁毒小说:在我吸毒的日子里-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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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饭菜刚被我倾进嘴里,还没合上嘴,还没开始嚼,勺子也还没从嘴里面抽出来——
我半张着嘴,手持着还在嘴中半衔着的勺子,“哇”的一大口,条件反射般地、无法抑制地把含在嘴里的东西喷吐了出来,吐得满地都是……大家全都回过头来,有些惊愕地看着我,随即大家又都被我此刻的丑样忍不住逗笑了,“哈、哈、哈……”
笑完笑够了,“岛主”用略有些责备的口吻又忍不住笑地对我说道:“慢点吃,小口吃,号子里面的饭要一点点的选着吃,捏住鼻子吃,你能直接把它倒进胃里最好,不能细嚼,当心吃到‘炸弹’,吃到‘尸体’,晓得不?”我还未回过神地连忙答道:“是!哥皮!”
说话间,地上的呕吐物已被人扫到了一边。我忙低下头来,把饭盆凑到睁大的眼睛前,右手拿着勺子左翻右扒的,开始仔细地、愤怒地检查到底是些什么样的饭菜……
“哇”又是一阵恶心,眼睛还没仔细分辨,鼻孔里面就先闻到了一大股刺鼻的霉臭味,赶紧屏住呼吸,定睛一看——这肯定不是大米做成的饭!是什么饭呢?再仔仔细细辨认:认出来了,应该是小时候,乡下的亲戚家里面吃的那种饭:黄黄的,干干的、一粒一粒不沾在一起的玉米饭、包谷饭!
它还有一个更形象的名字叫“包谷沙”,意思是:吃在嘴里面的时候,它会像沙子那样在牙缝间,口腔壁上,舌根脚满嘴乱钻!味道自然不可能好啦!现在就连乡下人都早已不再吃它,只用它来当饲料喂猪、喂鸡、喂牲畜啦!怎么他妈的今天它居然成为我饭盆中的主食!
当然,如果真是好的玉米饭,有个中下等质量也就罢了!可这是怎样的玉米饭啊——黄不黄、白不白、灰不灰、黑不黑的,散发着难闻的霉臭味,一块一块的,肉眼还能看见大量的玉米壳子,在盆中的汤面上像垃圾一样的飘浮着……
再说盒中的汤吧,竟连油珠子都看不到,还没有普通人家洗锅、洗碗时洗出来的油水多!菜呢,菜在哪儿呢?就只看见在臭霉饭上面有那么十片八片白菜叶子,还是很老很老的那种,菜叶子上面居然还能看见虫眼和一些来历不明的附着物。
再仔细探究一番,这来历不明的附着物到底是什么?啊,是已经被煮死了的菜虫子!“哇”,好恶心!赶紧连虫子和那片菜叶子一起扔掉,不止啊!还有这黑黑硬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特地挑出来一看一捏,啊,是沙子!
我终于明白过来,刚才头铺哥皮说的,当心吃到“炸弹”,吃到“尸体”是什么意思了!不死心,竟会只有这么一丁点菜!用勺子来了一个底朝天,又来了一个天朝底。我彻底地死心了!,也愤怒了!千真万确,盆中的所有食物,经我反复仔细清点完毕,就是这么一点了!当然,还有一个吃它们时用的勺子!
我被这盆饭给惊傻了,愕然了!泪,已经在我的眼眶子里陀螺般地打着转,戚然间,滴在了我双手端持着的饭盆里,前所未有的悲凉与哀伤,从我心的最底处由然而生,久久地,久久地,我不能动手,也不能动口!我在懊悔不已地悔痛着……
毒品啊毒品,因为吸你,我被畜生般地饲养着!苍天啊苍天,人怎能够被当成畜生呢?!吸毒者啊!吸毒者,当你吸着毒品的时候,你已经被人当成了畜生,当成了比畜生还不如的畜生!是人的我怎么能够不凄然泪下呢!
吃不下,咽不下,不能吃,不敢吃,想下定决心不吃,呆懵着……两边有人在用手轻轻地碰我,小声地对我说:“多多少少吃一点!”同时,在用勺子示意我,要我把小塑料盆里面的东西拨给他们,继而就有小塑料盆朝我的面前伸递了过来!我很是一惊!
看着他们这种乞丐一般的动作和眼神,我真的不敢拂他们意,悲悯之心发自心底:同样是人,同样是此情此景同病相怜着的人,他们能够向我伸出此等含意的手,感觉得出,那是怎样一种万般无奈啊!他们是在残忍地践踏了自己的自尊心和做人的尊严之后,才会有这样的动作与神态啊!
我盆中的这等“垃圾”,能够受到如此的“礼遇”,真不知是盆中“垃圾”本身的荣幸,还是手持“垃圾”的人的荣幸!我“憾慨”地把我盆中的“垃圾”拨到他们伸过来的盆中,我收获到了他们眼神中的感激和好多声小声的“谢谢”!这种收获,我真觉得太“物超所值”了!
当我把我盆中的“垃圾”几乎拨了个底朝天时,他们制止了我的继续,在说着“够了,够了,谢谢,谢谢”的同时,又特别的上了一句话:“小辉,多多少少吃几口,把命吊住!”从这句话中,我听出了发自肺腑的真诚和善意,陡然间,我有些感动!
我从盆中仅剩的那点“垃圾”中,用勺子左挑右选的挑出了一小口,伸到了嘴边。我没有立即把它们放进嘴里,而是在等着,等待着心中生起把它们吃进肚子里面的决心和勇气,等待着想出把它们吃进肚子里面的“绝妙办法”!
看着这不是“垃圾”胜似“垃圾”的午餐,饥饿在催促我:你必须把它吃下去!看着这不是“垃圾”胜似“垃圾”的午餐,知识和认知在提醒我:你不能把它吃下去!看着这不是“垃圾”胜似“垃圾”的午餐,胆量和勇气在嘲笑我:你敢把它吃下去吗?
扭头看看,身边的人们都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垃圾”,“胆从饥中起!”为了生命!为了活着!我要舍身生吃“垃圾”,定了定神,深呼吸,屏住呼吸,尽量张大口,半仰着头,预备——放!勺中的“垃圾”终于没咬没嚼地被我塞进了肚子里面!
就这样,在我吸毒并被关进牢房,颗粒未进的第四天中午!我,吃进了我一生中的第一口牢饭!这口饭,是我至今一生中吃得最最感情丰富的一口饭!这口饭,是我至今一生中吃得最最痛苦、最最难吃的一口饭……
想起刚才听到的“又拿来吃!”的呐喊声,其中所包含的深刻含义现在终于明白了!体会了“小哨”斤斤计较骂骂咧咧声中的无奈与怨怒!知道了头铺哥皮“牢饭怎么吃”的方法的正确性!吞下第一口,稍顿;精挑细选后,吞下第二口;再稍顿,又精挑细选后,吞下第三口……
无论如何我是再也吞不下去了,饱了吗?没有!还饿吗?还很饿!不吃啦?不吃了!在征得哥皮们同意后,我先躺回到了床上。在继续的饥饿中,死人般一动不动地毫无睡意地睡着——想美食、想妈妈、想从前、想今天……好想好想抽根烟!
好久好久以后,有人递过来一个烟头。我在麻木的胡思乱想中,果断地接过它并把它吸到了尽头。我知道我的自尊开始有些在向残酷的现实投降了!在饥饿难耐的痛苦中,晚饭的时间又到了,我没起来,有人过来问我:“吃不吃饭!”我问:“是中午一样的饭吗?”回答:“是的!”我悲壮地摇摇头,坚决果断地说:“不吃!!”吞咽着直往上冒的清口水,饿得头昏眼花地继续睡着。
在晚上大家临睡的时候,我又等到了一个烟头。这时候,我知道了它在号窒中的独特称谓:不叫烟头,叫“斧头”;再短一点的叫“小蜜蜂”;更短更短一点的叫“须须”。我绝不浪费地抽完了递到我手上的“斧头”。他们都睡着了,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毒瘾还在发作,令人心悸胆寒的失眠又来了!夹杂着身体的其它痛苦:疼痛、寒冷、饥饿,和着心灵的痛苦、悔痛、屈辱与愤怒,还有同样令我痛苦的对妈妈和亲人们的思念,睁眉鼓眼地望着吊在天花板上泛着黄光的灯泡,胡思乱想地熬着,在漫漫长夜的煎熬中等待天明……第二遍鸡叫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起来牵了一根“线”,血尿的红色终于又轻了一些,但还是有!
1996年11月17日 星期日 阴 天
终于,眼睛不曾眨一下地熬到了天亮,“起床!”一声喝斥,睡在我旁边的人们开始忙开了。我不想起来,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有人过来摇我,睁眼看,好像是中铺的哥皮,他对我恶心恶气地喝斥道:“睡什么××,起来!”我吓了一跳!
欠起身准备起来,还没掀开被子,在这当口,上面传来一个声音:“让他睡,让他睡到中午再起来吧!”说这句话的人是头铺。听到这话,喝斥我的人赶紧应道:“是!哥皮!”我也赶紧说道:“谢!哥皮!”并向头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就这样,我被特别“恩准”,又睡下了。
被人喝斥这一下,心情又坏上加坏了。心中咒骂着:狗杂种!木讷地看着在做事的两个“小哨”,他们在把一件件叠好的衣服恭恭敬敬地递到上铺人的手里,侍候他们穿衣起床,随后又为他们挤好牙膏,倒好漱口水、洗脸水,拿好毛巾等物品,送到他们面前,一样一样地递到他们手中,侍候他们涮牙、洗脸……
接着又一样一样地把他们用过的物品接过,细心整理好后放好!侍候的顺序:先是头铺,然后是二铺、三铺,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整个过程和神态,活灵灵一副太监侍候皇上的样子。
这时候,我分辨明白了,本牢房号室中“岛”上之人,目前上铺就他们三个。他们就是“牢经”中所说的,本牢房中的“掌岛之人”。在本号室之中,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支配和分配”和优先享用牢房中一切物品的权力,属于号窒中的统治阶层!
即便这个物品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牢房中其他人身上的,或者是狱方打给你吃的那点可怜的“牢饭”,他们都有重新分配和支配的权力。我进号当天被“操换”掉的衣物,即是一例。“牢规牢矩”中把这称之为“操新收(鬼)”。
而且,他们通常是“只动口不动手”的,只负责发布命令,冲锋陷阵,动手的大多是紧挨着他们排序而睡的中铺上的“操刀者”们,目前在本号窒中有四个。他们负责执行和监督工作,打人“过招”、传授规矩等等,他们在牢房号室中拥有的权力,仅次于“岛”上的“君子”,属于号窒中的管理阶层!
另外还有两个特别的角色,那就是刚才伺候“岛”上之人的“小哨”。他们的职责就是在精心侍候好上铺“君子”们的同时,再侍候着中铺上的“刀斧手”们了。他们行动比较自由,在吃、穿、用上都得到“主子”们的照顾。
牢房中的权力分配至此就完全没了。剩下的就是包括此刻的我在内的“牢经”中称之为“下铺”的“奴隶”们了。我们是号窒中的被统治者和被管理者,我们只有任劳任怨的“权力”,只有受骂挨打的“权力”,只有绝对听从、绝对服从、绝对执行的的“权力”!
这就是——牢房里必然会产生并永远存在的三个“阶级”,当然,这其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阶级斗争”,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何况这里面被关着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叛逆、不羁的灵魂和不要脸、不要命的角色,谁都在为自己在牢房中的生存大问题处心积虑地“奋斗着”!只不过,我初来乍到,还没有感受出来而已!
岛上的哥皮们,被“小哨”侍候着洗漱完毕了,他们开始依次走进“冰箱”蹲厕所,“牵线”“吊跎”。一个下铺上的“牢友”早已毕恭毕敬地站在了“冰箱”门边,像警卫员一般“守护”着“冰箱”门,只不过他手上拿的不是钢枪,而是一叠厕纸。
见到“冰箱”里的哥皮完事了,他就及时地把厕纸递过去,看得出哥皮在使用厕纸的数量上是不受限制的。等哥皮走出“冰箱”后,他又迅速地倒水把哥皮拉出来的大便冲掉,然后出到门外仍旧毕恭毕敬地站好等着,等第二个哥皮“光临”……然后是第三个哥皮……
“岛”上的哥皮被“警卫员”伺候着拉撒完,现在又轮到中铺的开始依次进“冰箱”了,只不过这时“警卫员”不用站在门外等着侍候他们,因为他们差一个“级别”,等中铺的也依次全都拉完撒完后,“警卫员”他开始用水彻底冲洗“冰箱”,冲冼过后,又直接用手拿着一块脏脏的破布认真仔细地抹厕所的里里外外。抹完刚出来,马上就有中铺上的人走进去检查。
也许今天的厕所卫生做得还令他满意吧,他出来时顺手把一个“小蜜蜂”扔给“警卫员”。唉,大概这也算是一种肯定和奖励吧!“冰箱”被清理干净后,显然就不能轻易随便使用了。那么号室里的“奴隶”们就不用进“冰箱”完成拉撒大事了吗?
用,当然用!是人都必须拉撒!只不过他们和我受目前身份地位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