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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潘金莲的发型-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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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洛神谨慎了,怕自己的大胆再一次吓倒世间的庸男子,于是,她收起了波浪,在一片清歌妙乐中,带着“我”登上了神车,由六龙相驾,在大江大河中畅游,让“我”再一次领略天地的阔大,神力的无边。在上天入地般的神游之后,洛神才缓缓说出了真相。就像好莱坞黑白言情电影一样,玄机总是在最后一刻才道破——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你爱过的人!但是我已死了,从此阴阳永隔!然而我还是会永远怀念你。真相道破,分别的时刻也就到了,洛神与伴随她一起出现的一切奇丽幻象都忽然消失。
  直到这时,恍然大悟的“我”才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于是深深后悔了。经过一番徒劳的追寻,剩下的惟有益加热烈的爱情和绝望的惆怅,还有意识清醒过来之后无法逃避的沉重现实。
  文中发生的事件从黄昏时分开始,到夜幕降临后就结束了,如果以物理时间来计算,前后也就持续了一到数个小时,真正做到了“从现在开始,在现在结束”。但是,由于这更多是作者的幻想,或者说是文中“我”的幻想,因此,这一切可能仅仅是“我”站在洛河边一刹那间的心理幻象,但是,也可能是“我”纠缠一生、反复不灭的白日梦。因此,文中的时间是不确定的,是富于伸缩性、带有很大弹力的,这种张力,才是叙事文学在构思上应该追求的境界。

  第43节 想念梦幻的桂旗(3)

  四
  正如曹植在文章开头已经声明的,《洛神赋》是对前人文章的戏仿。在这一篇不长的赋文中,充满对前人的文学创造的借用,被曹植随机加以重新组装。
  赋文中最让人感受深切的当然是楚辞式的缤纷瑰丽。不仅作者一开场就声明自己是在模仿宋玉的《高唐赋》,而且,正如前代研究者指出的,其构思灵感实际也得于《离骚》的“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文中的意象纷呈,更令人在在想到屈原。如洛神激动发怒,引来众女神的情节,令人明显想到《湘夫人》中的“九疑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携“我”在天地间驰骋的一段,则显然从《湘君》、《河伯》、《离骚》等化来。洛神的形象,当然更让人想到楚辞特别是《九歌》中的女神们,而尤其让我想到山鬼。
  多年前读过一本《九歌新注》,可惜年头太久,竟忘了是哪一家注的。不过注者对“山鬼”的解释给我印象很深,他说:《山鬼》实际上是一首驱鬼歌,在驱鬼仪式上唱诵。山鬼实际就是瘟神,由于当时山林幽深茂密,猛兽出没,林深水急,而且瘴气弥漫,对人充满危险,人们便设想可怕的深山就是瘟神的家,瘟神与山林神遂合而为一。有人生了病,人们以为是瘟神——山鬼在作祟,于是要设法把鬼赶走。可是鬼的威力实在太可怕了,人们又不敢太得罪它,没有办法,就只好用劝服、哄诱的方法,想把山鬼骗走。楚人由此发挥了无与伦比的想像力,把打鬼的仪式演绎成了一幕哀婉动人的独角戏,戏中的主角就是住在山中的女鬼,人们用假装理解的态度为她开脱罪责,说她给某个人带来疾病和死亡都是出于无心的,因为那是她爱上了这个人的缘故!人们设法让这一场爱情不能成功,让山鬼只能孤独地待在深山里,只有这样,才能把被山鬼纠缠上的人救下来。
  我不知道这种解释有没有根据,是不是能得到楚辞专家们的同意,但是,我实在是喜爱这一种解释,通过这一种解释去读《山鬼》,就会在极度的情致缠绵中读出一番惊心动魄来:
  深山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原来是用香花野草遮蔽身体的山鬼。但见她眼儿明亮,笑容可爱,世上人哪个看了会不爱上她的美丽!她周身充满着爱情——不,是周身充满着性欲地出现了,匆匆走出深林,前来赶赴与心上人的约会。大花豹子为她拉着辛夷花枝装饰的车,毛皮斑斓的山猫是她的伙伴,追随陪伴着她一起走来,车上高树着香桂做成的旗帜,她的爱情的旗帜。然而,这样一位天真、美丽、充满爱意、焕发着野性活力的人儿,竟是死神!楚人大概创造出了世界上最美丽和无辜的死神形象,她狂野不羁,但是纯洁无邪,就像游走在山林中的虎豹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威力和危险,不知道自己意味着毁灭。
  到了约会的地点,与山鬼相约的情人竟然没有来到。死神在爱意荡漾之中,像所有热恋的人一样,丝毫没有埋怨和怀疑对方,反而恨自己独住在深山荒林,道路难走,所以来晚了。像所有被爱征服的人一样,死神感到自卑,对自己不得不孤居在深山中的境遇感到遗憾,担心这个情况会影响自己的爱情。接下来,便是描写山鬼如何在云雨蒙蒙的山野中痴等,以及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她用采集灵芝来打发时间,她想出种种的借口,为恋人的爽约开脱,她设想对方也像自己一样急着来赶约会,可是实在是有事被绊住了。实际上,这是人们在借用山鬼的口吻,来为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病人辩护:不是这个被你死神看上的人不爱你,实在是因为在凡间还有很多事羁绊着他,要是他冷落了你,那也不能怨他。有意思的是,人们假装通过山鬼自己的口来说出这些话,仿佛这是山鬼自己推理出来的,而不是旁人强加给她的理由,以便让山鬼真的相信那设法逃避她的凡人的无辜,从而获得她的原谅。
  但是,天色渐渐晚了,思念的人始终不曾到来,她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山林野鬼的身份,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山鬼仍然安慰自己,对方一定是爱自己的,此刻,这种想法已经带有自我欺骗的色彩了。在这里,人们又是假装山鬼自己想通了“人鬼殊途,阴阳隔界”的道理,假设她能明白人间的人不敢与她进一步来往是有理由的。
  诗篇终结于一个凄迷的场景:雷声隐隐,雨烟弥漫,猿的鸣叫在林中回响,山风飒飒,树木摇动,在这一片背景中,映衬着山鬼痴情忧郁的身影。既然她所爱的人始终不来,这当然意味着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病人摆脱了死神的诱惑,有可能活下去了,而这,对死神来说,却是一次意惹情牵的失恋。
  再没有一篇更好的寓言如此善于阐释死亡,在这里,死亡不是冷冰冰的,相反,它充满着热情和爱意,对生又是眷恋又是羡慕,它想要拥抱生命,想要与生命结合,但是,它对生命的追逐只能造成生命的毁灭。
  《洛神赋》中洛神的形象,明显带有山鬼的影子。洛神一出场,便是“左倚彩旄,右荫桂旗”,曾经飘摇在云梦泽畔高山深林中的山鬼的爱情之旗“桂旗”,此刻被传递到了洛神的手中,在洛河的粼粼水波上再一次迎风招展。甚至同样的爱情场面也复活了,山鬼曾经在楚山楚水间采摘灵芝(“三秀”),排遣久待情人不来的烦愁。当《洛神赋》中的“我”来到洛河畔时,看到的正是那个在不知多久以前的荒远年代里曾经发生过的场景:一个幽灵般的女影满怀着爱情,在荒泽中采摘灵芝,等待心上人的到来。与山鬼不同的是,山鬼久待情人而不来,洛神却终于把情人等来了,好像是在千百年前一个讲到一半就停下的故事,此刻又被后人接起,讲了下去。
  从某种程度上讲,《山鬼》和《洛神赋》,正像同一个故事的前半段和后半段。仿佛数百年前的那一场拦腰中断的爱情在这里又复活了,并继续进行了下去,通过《洛神赋》,我们看到了山鬼一旦和她的情人相逢所必然发生的结果:面对大自然神秘力量化身的女神,凡人不可避免地要被她绝对的美所征服,发生强烈的爱情。然而,女神立即就让凡人直面到死亡的危险,她要求他放弃脆弱的生命,与大自然的永恒力量结合。
  出于对生的留恋,凡人的反应当然是退缩和逃避。看到自己的爱情遭到拒绝,女神顿时露出了不那么温柔的面目。她怨恨了,她惆怅了,可是她表达怨恨和惆怅的方式是电闪雷鸣,兴风作浪,并且挟持着凡人进行了一次东纵西驰的水上长游,让凡人充分领略一回自然界中不可知力量的威力无比。幸而,洛神与山鬼不同,山鬼来自于造化,像天地一样,是一种自然的生成,与人异类殊途,彼此是一种根本对立的关系。而洛神曾经是人,曾经在做人时与“我”相爱过,于是,在一阵大怒之后,她忽然想起了曾经有过的爱情,最终把“我”给轻轻放过了,用的则是当年山鬼自我安慰时所使用过的理由——“恨人神之道殊兮”。凡间的男子这一回算是靠了旧交情,走后门逃了一条命。
  这好像也反映出中国神话演变的一种趋势,随着自然日益被人开发利用,自然力量在人们眼中就日益丧失了原有的神秘不可知色彩,人们对自然神的态度竟变得亲狎怠慢。神灵在《山海经》中是那么的怪诞莫测,在楚辞中是那么的诡异可畏,到了汉末以后,却渐渐丧失了威严。在《高唐赋》中神秘恍惚的神女,到了《洛神赋》中,已经可以说情通融了。及至唐代,这些男神女神的官署衙门,连同地狱中的判官殿,竟是人间官府所能有的腐败也都一应俱全。在近代的川剧《白蛇传》中,桂枝罗汉和法海更是敢在如来佛座前吵吵嚷嚷,鸡一嘴鸭一嘴地争吵,靠了旁的蛤蟆精之类来拉开,才不至于动手。

  第44节 想念梦幻的桂旗(4)

  五
  洛神在激动的时候,发出哀厉的长吟,呼唤来了历史上文学作品中出现过的、与她一样因爱情而失意的同性伙伴。“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楚辞和《诗经》中咏唱的对象,在这里携起手来,一同感叹对爱情的渴念。这时,我们才恍然发现,竟有这么多的爱情女神是与河流有关。
  闻一多先生早就指出,在《诗经》中,水是性的象征,鱼与水象征着性的结合与和谐。实际上,盛满水的河流在《诗经》中则更是如饥似渴的性欲和潜在的性能力的象征,而渡河则象征着一次性体验的完成。《诗经》中处处呈现着这样的表达: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郑风•;褰裳》)
  实际上,以河流象征性,而以渡河象征性交,这一传统千百年来始终存在于民间文化里。例如《白蛇传》里“借伞”一折,白娘子与许仙初识的理由,就是要搭他的船渡过西湖,一路以阴以雨,多少有些像山鬼当年等待情人的情景。直到近年,有一出曾经演遍全国的湖南花鼓小戏,情节就是讲一个乡村少女独自出门,来到渡口,碰上少年船工:
  女:请问,是哪一个送我过河去哟?
  男:当然是我送你过河去喽!
  这表面上天真无邪的日常语言,实际上却是充满暗示的彼此挑逗。接下去,便是一男一女载歌载舞,表现二人如何一同乘船过河,那实际的意思,当然是不言自明。
  因此,《洛神赋》中,洛神携“我”乘神舟进行了一次东涉西跋的畅游,“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陵,回清阳”,也可以理解为对神人间一次长时间而异常热烈的性爱经验的隐喻。
  然而,对性的渴望不一定总是能够满足,于是,就出现了“汉上游女”的形象。在《诗经》时代,春天,青年男女到水边聚集游玩,借着这个机会接触、恋爱,乃至野合。所谓“游女”,本是指这种来到水边恋爱的女性,但是,不知为什么,有一位男性在汉水边爱上了一位这样的“游女”,却不能与她结合,而且眼看着这位女性嫁给了别人。大概在当时对婚姻的观念已经比较严格,对已婚妇女已经有贞洁的要求,与已婚妇女发生私情在道德上已经不被允许,于是,这位失恋的男子发出了回响千古的感慨: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周南•;汉广》)
  男子形容“游女”与自己之间的距离阻隔,就像汉水一样宽广,不能游泳到另一岸;就像长江一样长,乘筏子也难以横渡过去。短歌的悲伤和绝望打动了世世代代人的心,于是,“汉上游女”也成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爱的象征,反复出现在文学里,她似有情似无情,来去无定,飘忽迷离,不知所终,留给人的只是失落和感伤。
  实际上,山鬼—湘妃—高唐神女与汉上游女是两个并行的象征,前者象征着性的热情、诱惑、神秘,由之生发出对大自然神秘存在的困惑;后者则象征了性的渴望和苦闷,并且引申为对人生意义的怀疑。《洛神赋》正是对这两个文学母题的再一次重新演绎,两个古老的原型形象在洛神身上融合为一体,楚辞和《诗经》两个伟大的文学源流在这里犹如两条大河一般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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