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发型-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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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露一词,不仅比香水来得更有诗意,而且其实相当真切地反映了这种香液最初的制造方式——把鲜花放在特定的器皿中进行蒸馏,花瓣中的香精被蒸发出来,混入蒸馏出的水汽中,带有香气的蒸汽重新凝结成液,便得了分晓。中国人早在青铜时代就发明了使用蒸汽煮饭的“甑”,晓得用蒸汽来造饭,晋代就有了用蒸锅蒸出来的烧卖——牢丸,但是,却没想到用蒸馏工艺来造香水。在花露传入之前,中国人制造类似简易香水的办法,只有一个,煮。具体来说,就是在洗澡之前,把香料放在洗澡水中去煮,把洗澡水煮得喷喷香,这样,人在洗澡的过程中,身体也就沾染上了香气。制造美容、化妆用的香膏、香油的方法,则是煎——小火慢熬。比如最早的“摩丝”与“焗油”——女性用来涂抹头发的“兰泽”,就是把兰草等几种香料与猪油、芝麻油一起慢慢熬。
因此,蔷薇露在晚唐、五代时期刚刚传入中国的时候,是让人们很惊异的。那时的人完全猜不出它是怎么得来的,于是产生了一种说法,以为是采集蔷薇花上的露水而成。但是,到了宋代,人们就逐步了解到制造蔷薇露的秘密。宋人蔡条在其所著《铁围山丛谈》卷五中,就不仅批驳了“蔷薇水乃外国采蔷薇花上露水”的“旧说”,很正确地指出“实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气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此所以不败”,最重要的是,他传递了一条很关键的消息:“至五羊效外国造香,则不能得蔷薇,第取素馨茉莉为之,亦足袭人鼻观,但视大食真蔷薇水,犹奴尔。”也就是说,在宋代,首先是在广州一带开始了仿效异域制作花露的方法,只是本土产品在原料和成果两方面都与原产的阿拉伯香水无法相比。(关于这一过程,《琉璃瓶与蔷薇水》一文阐述得非常详细,兹不赘述。)
不管怎么说,用蒸馏方法制造花露的方法,是被引入了中国,并且从此流传开了。到了明清时期,这种制作花露的方法变得相当的普遍,而且流行富贵人家自己蒸制。清人顾仲《养小录》中就介绍了制作“诸花露”的方法:“仿烧酒锡甑、木桶减小样,制一具,蒸诸香露。”李渔《笠翁偶集》“熏陶”中也提到:“花露者,摘取花瓣入甑,酝酿而成者也。蔷薇最上,群花次之。”《养小录》中说得很明确,蒸花露的工具,是仿照造烧酒的工具而成,只是尺寸缩小而已。烧酒恰恰采用蒸馏工艺,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二十五“烧酒”即谈道:“烧酒……用浓酒和糟,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近惟以糯米或粳米或黍或秫或大枣蒸熟,和麴入瓮中七日,以甑蒸取。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盖酒露也。”烧酒因为是酒水蒸馏出的精华,所以被称为“酒露”;花露的得名,显然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养小录》中所说的“蒸诸香露”,意思不是蒸馒头的“蒸”,而是指“蒸馏”,也就是李时珍介绍烧酒工艺时所说的“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这一过程。古代文献中提到蒸馏工艺,往往简单地以一“蒸”字来概括,这是特别需要注意的。
这样“蒸”出来的花露,在李渔看来,用作美容是最好不过的:“然用不须多,每于盥浴之后,挹取数匙入掌,拭面拍体而匀之,此香此味,妙在似花非花,是露非露,有其芬芳而无其气息,是以为佳。不似他种香气,或速或沉,是兰是桂,一嗅即知者也。”每天洗脸之后,用花露匀拍在脸上;洗澡之后,也用花露遍身拍拭。其妙处是香气天然,清新而不刺鼻,让人很难猜到香源的出处。但是,看得出来,这样的花露并不是很流行,李笠翁说:“富贵人家,则需花露。”恰恰说明花露不是很好弄到的东西。
第24节 花露天香(2)
至于蒸花露的具体工艺,明人周嘉胄《香乘》卷二十四引《墨娥小录•;香谱》,记录了“取百花香水”之法:“采百花头,满甑装之,上以盆合盖,周回络以竹筒,半破,就取蒸下倒流香水,贮用,谓之花香。此广南真法,极妙。”看得出来,这一“取百花香水”的“广南真法”,正是采用了蒸馏工艺。实际上,这里是自制了一个简易的蒸馏器:把各种鲜花装在甑中,将甑放置在蒸锅上,上面用一只盆倒扣过来,把甑盖严,就使得甑筒内形成了一个封闭性的空间;甑底是布满孔眼的,大火猛蒸之下,锅中热水产生的蒸汽会通过甑底的孔眼上升到甑筒中;此时,倒扣在甑上的盆,就起到了蒸馏器设备中的冷却器之穹隆顶的作用,从甑下冲上来的蒸汽,会带着百花遇热分解出来的香精,一直升到倒覆的盆底上,并在盆底面上凝结成水,然后,再沿着倒扣盆的穹面四下滴流;悬挂在盆周围的一圈竹筒,则相当于蒸馏器中的引流管、贮存器,把沿盆底流下的带香凝露承接住,收集起来。这一方法确实是采用了以蒸馏法制香水的基本工艺,不过,使用的器具是真够原始的,技术手法也仅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养小录》说,蒸花露的工具是“仿烧酒锡甑、木桶减小样,制一具”,大概比《墨娥小录》中介绍的工具要来得专业一些,但是,在具体的加工步骤上,似乎也就是《墨娥小录》所呈现的水准。从各种简略的记录来推测,传统上花露的蒸馏工艺总的来说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太多复杂的加工过程。这种从日常生活用具中取材、因陋就简制香水的好处,是便于家庭自制,只要有炉灶、一口大蒸锅、一只南方用的木或砂饭甑(北方的竹篾蒸笼圈怕是不行),以及竹筒若干,人人都可以DIY一把。要是按照现在时髦的观点,这样得来的产品倒是纯天然的,是有机的、绿色的,但是,加工工艺的简单,必然影响到香水的质量。如此简单的蒸馏处理,在对花中香精的提取上,在所得香液的精纯度上,当然大有欠缺。如果每洗一次脸都要费掉好几小勺的香水,这就说明该产品的香气实在缺乏“浓缩精华”的品质,在香气的浓烈程度方面,效果不理想。正是在这种国货质量的对比之下,无论是大食来的蔷薇水,还是后来西洋来的各种花露,其馥郁浓烈,就每每让国人惊呼,异国花露也就永远保持着神奇的魅力。
也许就是因为工艺简单、质量不过关的原因,花露的制作在传统中国从来就没有形成一种重要的产业,没有成为重要的商品。据清末人顾禄《桐桥倚棹录》记载,当时“吴市”有花露作为商品销售,最有趣的是,其中质量最好的精品,是出于佛门僧人们之手,这种“山僧”所制的花露,主要在虎丘仰苏楼、静月轩两处可以买到。不过,习惯上,富贵人家还是讲究自制花露,实际上这种不急之务也只有富贵人家才捣腾得起。一家一户能制作的花露终究不可能量太大,可是用起来却要几勺、几勺的使,这大概是花露——香水在古代中国始终没有真正流行起来的原因。《红楼梦》中一处很有名的情节“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其中写道:
平儿……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一张,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
倒是很具体地介绍了花露在化妆品中所起的效用。上好的胭脂挤出汁水,反复过滤之后,再调上花露,进行蒸馏加工。有意思的是,这里不仅涉及到了蒸馏而成的花露,而且写出了对蒸馏工艺的进一步发挥——把胭脂汁和花露配在一起做二度加工,得出的成果,是如“玫瑰膏子”一般澄莹的精华物。平儿用了这胭脂之后,不仅唇、面“鲜艳异常”,而且“甜香满颊”,正是因为其中有花露,散发着“似花非花,是露非露,有其芬芳而无其气息”的妙韵。难怪宝玉当初急着去学堂与风流情友秦钟会合,还放心不下家里制胭脂膏子的事,临出门前对黛玉郑重叮咛:“好妹妹……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第九回)。这么香红氤氲的过程,又是这么甜美澄莹的结果,那是可以任其落于旁人之手的吗?
然而,像宝玉这样情性的人,好像还是不多。说起来也不是很让人意外的,花露在咱们这里走出了一条富有中国特色的道路,此物虽然在一开始是作为香衣、香身的美容物品而登陆中国,一旦本土化之后,却拐了一个弯,直奔口腹之欲而去了。李渔最近重新走红,因为据说他特别懂得女人和生活的情趣,这种看法倒也不差:说到美女离不得香气,他就把花露郑重推荐给了古今的美女们;但一谈起饮食之道,他又像变魔术一样,再次推出了花露,天才地发明了一种用花露拌饭的方法:“宴客者有时用饭,必较家常所食者稍精。精用何法?曰:使之有香而已矣。予尝授意小妇,预设花露一盏,俟饭之初熟而浇之,浇过稍闭,拌匀而后入碗。食者归功于谷米,诧为异种而讯之,不知其为寻常五谷也。此法秘之已久,今始告人。……露以蔷薇、香椽、桂花三种为上,勿用玫瑰,以玫瑰之香,食者易辨,知非谷性所有。蔷薇、香椽、桂花三种,与谷性之香者相若,使人难辨,故用之”(《闲情偶寄》“饮馔部•;谷食•;粥饭”)。当米饭刚熟的时候,用蔷薇、香橼或者桂花的花露浇到饭上,盖上锅盖闷一会,然后拌匀,盛碗,效果是普通米饭带有了异样的香气,仿佛什么珍奇食物一般。
第25节 花露天香(3)
花露拌饭,实在是很有想像力的一种实践,大概属于李渔个人的天才发挥。《养小录》中把花露归在“饮之属”,列举了当时更通行的用法:“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花露兑水,可以作为茶水的代饮品;另外还可以加入酒中,做成花露酒;或者做为调味品,在制作味汁、甜品时使用。《红楼梦》中的“木樨清露”、“玫瑰清露”,显然正是属于这一本土传统,小说中很具体地写到,玫瑰露是用凉水冲兑了,当饮料喝。有意思的是,由于异国熏香用的花露总是以玻璃瓶盛装,这一长远风俗对中国文化有着持久的熏陶,结果,两种作为饮料的花露,也被一本正经地盛在“螺丝银盖”的欧式玻璃小瓶里。在曹雪芹生活的时代,这种玻璃瓶,或者是从欧洲直接进口的,或者是在本土仿制欧洲制品而成的,本身就贵得很呢。
中国土产的花露,作为入口之物看来倒是很成功。那“玫瑰清露”,是“胭脂一般的汁子”(第六十回),“一碗水里只用挑上一茶匙,就香的了不得呢。”当然,这里所写的花露也实在非同一般,是“进上”的——王公贵族或地方大吏特制出来进奉皇上的。秦一民先生所著《红楼梦饮食谱》(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木樨玫瑰两清露”一节中就指出,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1697年夏天曾经向康熙皇帝进献过玫瑰露八罐。所以说,曹雪芹在这里的描写完全是现实主义的,是不加任何夸张地反映了那一时代大贵族生活的真实状况。从小说中所写其色状、其盛器、其鹅黄笺子,就可以想象这两小瓶花露的高贵不凡,曹家进献康熙的那八罐玫瑰露,想来也该是采用类似的包装形式吧。怪不得王夫人和袭人都担心花露会被宝玉随便糟蹋了。当然,这两个人是最了解宝玉的,不出她二人所料,这么贵重的东西,果然就被宝玉与芳官一起联手给“糟蹋”了。本来是专门奉献给皇帝的香露,被他俩转手送给了厨娘的女儿五儿,结果还惹出一场理不清头绪的乱子。要说富家孩子怎么糟蹋东西,如果没有亲身的生活经历,还真是难以想象,会是这么样的糟蹋法。当然,宝玉的行为,完全不可以按照王夫人或我们的俗眼来衡量,他那样做,有着他自己的充足的理由,体现着他一贯的思想逻辑——五儿是个美丽的女儿。
无论是蔷薇花露拌米饭,还是玫瑰露冲成的冰凉饮料,在今天都是享受不到了。显然,必须有鲜花蒸馏成的天然花露,才能做出那样的美味来,而古老的花露,是早就绝迹了。风水轮流转,最近的时髦,是什么都讲天然、有机,女士们都时兴喝干花瓣泡的花茶。那么能不能干脆把花露也复兴起来呢?我当年曾经依照一本台湾食谱的指点,用装速溶咖啡的玻璃瓶做四川泡菜,效果奇佳,方便干净,是符合现代人生活方式的改良。实际上,按照《香乘》中的介绍,蒸花露的工具,在原理上与煮意大利式咖啡(即Espresso)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