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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烟波江南系列-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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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玉亭道:“这可难说。反正五日后又是十五,是不是那个女人做的到时候自然清楚。”

  秦海青站了起来:“这酒宴我不爱吃,陪我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

  “不管是不是那个女人做的,我不喜欢等。我很喜欢她的琴艺,不妨去再听一曲。”

  (三)

  莺娘的出类拔萃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的琴艺。莺娘的琴艺虽高,却也不比京里出名的伶人,只弹些阳春白雪,因为她的琴艺是可以用钱买来听的,她只是花楼的优娼,优娼的自由不属于自己。

  现在莺娘就是为银子而献艺,听琴的只是两个不懂音律的纨绔子弟,莺娘抚着瑶琴,心不在焉。

  她比谁都清楚,在这样的一场豪饮中自己不过是附庸风雅的装饰品,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公子,不是来听琴,只是想让人看到他们听琴。

  然而,公子们不懂琴。即使是这样,他们仍然要求莺娘抚瑶琴。虽然莺娘的琵琶才是她最出名的琴艺,然而公子们更喜欢古琴,因为即使是在这样的琴声中猜拳狂叫,他们仍能感觉到所喜欢的风雅意味。

  谁出钱谁订规矩,反正莺娘无所谓,少卿走后,弹什么弹给谁听都已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莺娘抚着琴,眼神慢慢流出了窗外。

  少卿最喜欢听她弹琵琶,但也欣赏她的古琴,有时,少卿会自己动手弹一曲,让莺娘和着唱他新写的词句。

  只是,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真傻,那时为什么不拉住他的袖子,让他走了呢?如果不是那样让他走了,现在坐在这里听琴的,怎么会是这样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但那不是少卿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一切发生在他走后,本来结果是可以完全不同的,只是……

  “蹦!”琴弦断了一根。

  “对不起,爷,这就换琴。”莺娘盈盈起身陪礼。

  “换琴?不换了……”公子们早已醉了,醉得东倒西歪,“爷儿们今天高兴……要好好地玩……”转过身接着拿酒灌怀中同样醉得东倒西歪的美人儿。

  莺娘行了个礼,抱起琴知趣地退下。

  对面的酒楼上,倚窗的两个人看着她的身影从窗口消失。

  “弦断了呢……”池玉亭叹道。

  “有琴无心,那样的琴不听也罢。”秦海青轻轻地摇头,“突然弹出那样的杀气,琴弦当然会断……”

  再看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罢?两人结了帐,走下楼来。

  凉爽的秋夜,月色如洗。

  从花楼的某扇镂空的花窗里,流出了莺娘琴声,她在和着琴声幽幽地唱着。

  “一点残缸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调宝瑟,拔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很凄凉呢!”秦海青停下了脚步,“她……失去谁了?”

  (四)

  飞鹰谷主的寿辰操办得很热闹,虽然祝全鹰已经感觉到潜在的危险,可是做为萧妃的干儿子,好歹也算是个皇亲,这重要的生日礼数仍是不能少的。

  祝全鹰坐在厅堂的“寿”字中堂下,持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怕?当然是怕的。虽然不知道李虎他们三个是怎么死的,可是,四个结拜兄弟死了三个,仇家有什么理由放过身为最后一个的祝全鹰呢?四月十五、五月十五、六月十五……为什么偏偏挑上这个日子?难道……

  如果京里来的女捕头说的是真的,那么仇家今天该动手了。他在哪里?客人中吗?

  祝全鹰看了看酒肉正酣的客人们,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懊悔。也许,不该为了面子办这个酒筵,哪怕过了这个可怕的十五再补办也好……

  虽然难捱,但时间总算是在慢慢过去,一切并没有什么异样,直到从花楼请来的琴师莺娘开始献艺,坐在席下拨弄她的琵琶。

  刚开始,琵琶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祝全鹰渐渐觉得琴声刺耳起来,那琵琶的铮铮之声如一刀刀扎在他耳中,扎得他耳痛。

  祝全鹰看了看周围,奇怪,每一个人都很快乐,没有谁露出丝毫不适的感觉。莫非,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祝全鹰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朵。

  这个动作,莺娘看见了,她笑了笑。

  另一个人也看见了,那人提起了一根筷子,轻轻敲在面前酒杯的杯沿上。

  “叮——”清脆而细微的一声轻响,在铮铮的琵琶声和满座的笑闹声中几乎不辩。祝全鹰很惊奇地发现自己不但听见了这个敲击声,而且听得如此清晰,震得他的耳中一阵回响。

  琵琶声嘎然而止,这停止来得如此突然,满座皆惊,一时静默下来。

  莺娘只是注视着祝全鹰旁边席上的那个素衣少女。

  那是秦海青。

  秦海青右手两指夹着箸,箸头平搁杯沿。

  “音剑”被破了。

  莺娘仰天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手来。

  琵琶声如银浆从迸裂的金瓶中倾泄出来,挟着金戈破阵的气势划空而来。

  秦海青也提起了那根铁木箸,击节相和。

  琵琶声越来越激昂,击节之声也越来越急促。

  如平地起了风暴,声音的风暴,满座宾客突然觉得耳中受到两股巨声的冲击,那两种声音交缠着,撞击着,刺得人们头痛欲裂。

  开始有人捂耳狂叫,有人向大厅外跌跌撞撞地跑。

  祝全鹰也想跑,可是,双脚已经瘫软。他感到了杀气,但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那杀气已经足已令他崩溃。

  “住手,会伤及无辜!”秦海青叫道。

  琵琶声愈急。

  秦海青左手提起了另一根筷子,两根铁木箸被高高举起,重重地落在了杯沿。

  裂痕从杯沿开始出现,延伸到杯底,然后,杯子碎了。

  秦海青放开手,铁木箸断成几节,掉落桌上。

  琵琶声停了,弦断了两根。

  莺娘的手指上有血流了下来。

  “会伤及无辜啊,”秦海青站起身来,轻言细语地说,“玉面琵琶,太危险了……”

  (五)

  早七年闯荡江湖的人,很少没有听过“玉面琵琶”的名声。“玉面琵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然而却有一身怪异的功夫,据说她可以将手中的乐器变为武器,听过她杀人琴音的人,很少有人活下来,即使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常常因精神崩溃而发疯。那是一种借音律以内力杀人的秘传武艺,它源于何方,何人所创已无人知晓,但它的威力却是惊人的。

  奇怪的是“玉面琵琶”似乎隐身于青楼之中,并不随意在江湖走动,确切的说,和很多隐于市隐于野的高人一样,她只是个乱世中我行我素的杀手。玉面琵琶的时代只持续了不到两年的时间,然后,她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秦海青的脸上写满诧异:“隐了五年,一向孤傲的玉面琵琶为什么会为这样的小人物重出江湖呢?”

  莺娘冷冷的抬起手,吮了吮被断弦割破的手指。

  “的确是小杂碎,但他们杀了少卿。”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不起眼的姑娘。

  江湖代有才人出的确不是狂语,隐身五年了,不管是自己功力退步了也好,是因为面对的只是不入流的杂碎而轻敌了也好,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姑娘的内力比起当年的玉面琵琶决不逊色。

  “我是一定要杀他的。”玉面琵琶用手坚定地指着瘫软在太师椅上的祝全鹰,“你如果阻止,我便拆了这房子,让更多的人去死。”

  有人想向门外跑,莺娘的手在弦上重重一拨,门塌了。

  “你是想为少卿报仇吗?”秦海青忧虑地看看满座客客,这里,不识武的人更多。这些平素惯于拍马的家伙大概压根儿不会想到,在皇亲的寿宴上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吧?

  “若不是为了少卿,玉面琵琶还在江湖厮混罢?”莺娘用手轻抚琵琶身,眼中有些留恋的神色。“玉面琵琶一生只有一次想把自己托付给另一个男人,而少卿,他也准备娶我。”

  莺娘忽地转过头直钩钩地望着座上的祝全鹰:“你还记得两年前在跑马坡杀的那个书生吗?”

  祝全鹰已是全身冷汗:“不……不记得。”

  “杀人太多,记不住了吗?”莺娘的话里透着阴森森的杀气,“你们四个现在表面上虽已成了地方上的小人物,但骨子里却离不开当年闯江湖时杀人的感觉,之所以结拜,是因为你们有共同乐趣——在每月十五找个地方杀人取乐对不对?”

  祝全鹰面无人色。

  莺娘的声音转为悲怆:“是的,你们只是小杂碎,可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足够了。”

  莺娘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死在玉面琵琶的手上,死在你们钟爱的杀人日子里,该满足了!”莺娘大喝一声,右手重重拨划下去,琵琶声再次杀气腾腾而起。

  “不好,这次她是要拼命了!”秦海青大惊失色。

  玉面琵琶并没有留情,少卿的出现也许曾令莺娘成为过忧柔的女子,但在失去少卿后,玉面琵琶当年的杀手之血又开始慢慢复苏,杀手是不会怜悯的。

  这样下去,整间厅堂都将被玉面琵琶的内力震倒,死伤无数。若是那样,秦海青没有能力救下每一个人。即使他们当中有人平日如何万恶不赦,在今天的事件里,他们是无辜的,秦海青不想他们死。

  突然间,倒塌的厅堂大门被一股大力砸开了,人们回过头来,看见那里站着两个男子。

  莺娘的琵琶声停了。

  “莺娘……”门口站着的那个书生装束的男子怯怯地叫道。

  “少卿……”莺娘惊呆了,然后,她一把扔掉了琵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投入书生的怀中,“少卿——”

  (六)

  “大小姐猜得没错,莺娘果然是为了情杀人。”池玉亭走到秦海青身边站下。

  “就是为了他吗?”秦海青打量那个书生。

  “游少卿,五年前与莺娘相识,两年前准备回家禀明双亲后迎娶莺娘,半路上被祝全鹰四人所追杀,因掉落的崖下有水潭而侥幸未死。此后一直住在老家,虽然距此地只有三天路程,但再未出现在这里,故而莺娘会认为他是被祝全鹰四人所杀。”池玉亭简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为什么不出现呢?”

  “父母不允婚。”

  “那末现在为什么又来了?”

  “知道莺娘的事后,他一定要来,我是拦不住的。”池玉亭摇了摇头,“他自己,虽然已遵从父母的意思另娶了娇妻,仍然是希望见到莺娘。”

  “什么……他已另娶妻了?”

  池玉亭点点头。

  “那末,莺娘又算什么呢?她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秦海青问。

  没人能回答,包括莺娘自己。知道一切后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她笑了,笑得很苦:“哦……这样啊?不允婚是因为我是青楼女子罢?”

  “莺娘,我……我对不起你。”游少卿垂着头站在她面前。“我不能忤逆爹娘啊!莺娘,我爹是举人,他……他很讲究礼数,但我,我真的一日也没忘记过你。”

  莺娘脸上仍是那种比哭还悲伤的笑。

  “莺娘……”游少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即使不做正妻,也是不会允婚的吧?”莺娘将手指温柔地放在游少卿唇上,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是我自己傻,早该知道是这个结局呀。”莺娘转身走回去弯腰拾起琵琶,盘膝坐了下来,“走吧,少卿,不用留下了。”

  “莺娘……”游少卿伸开臂,向莺娘走过去,莺娘抬袖一挥,游少卿只觉一股大力向自己卷过来,将自己挟裹着卷出门去。

  “君虽负我,我不负君。”莺娘长叹一声,拿起那断了弦的琵琶,“要命的,都给我滚出去!”她沉声说。

  人们楞了一下,突然都发了疯似地向门外涌去。这其中,也有被家人搀扶的祝全鹰。

  莺娘谁也没阻拦。

  秦海青已知道她要干什么。“莺娘,不可!”她惊呼一声,扑过去,但莺娘却重重一拨琵琶,乐音响处,房梁断了,直砸了下来。

  秦海青闪身躲过,再欲回头去找莺娘,被池玉亭一把夹住,向门口速退而去。

  “不行的,大小姐,来不及的!”

  琵琶声起,没有杀气,没有激昂,只有莺娘凄凉的呤唱声: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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