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喜亦忧集-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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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什么的了;不会再因不愿附和颠倒是非的诬良为盗而吃苦头了。这就给
了人以诚实的自由,不讲谎言的自由。这就是良好的社会道德风尚得以建立
和提高的基础。当然,建立良好的道德风尚还得花大力气,那是另外的话题。
最后又问:这就是你的“文革”三十年祭的系列之一?就是这个题目?
对曰:题目难不倒我,咱们有老传统,孔夫子手里就规定以首二字为题
的。
1996 年3 月15 日
郑重回顾历史
不重视、不正视自己历史的民族是没出息的民族,是可悲的。但要正视
历史也得有点勇气。历史不尽是花团锦绣,莺歌燕舞,有令人脸红甚至令人
羞耻的往昔,正视历史的人就要挺得住,敢于不遮遮掩掩,更不能讳疾忌医。
过去的一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五十周年,对比一下同是二战元凶的
法西斯德国和军国主义的日本,犯下的是同样的弥天大罪,两国在二战时所
写下的都是罪恶的应使后人引为耻辱的历史;但今天的德国人敢于正视历
史,而日本则不少人不敢正视,还巧言辩饰。后者就很不漂亮,只能贻羞于
世界人民,而且还因为不能正视历史而留下隐患,未来的事实将证明这点,
历史是绝不可戏弄的。
各个行业的成员都应该了解本行业的历史,从历史中认知得失,新闻从
业人员也必须研究报业史。其中最重要的是考察各时期的新闻报刊对社会生
活的作用,在社会发展中发生的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影响?特别是在社会大
变动中在舆论导向上的正反效应。从这里面获得的教训,最能直接唤醒新闻
从业者把握方向的警觉,历史责任感的戒惧,从而能使新闻报刊更好地服务
于社会,成为推动社会前进的积极力量。
诚然,新闻事业不是一个孤立的无牵无挂的存在,它受制于政治、经济、
文化的大气候,举世滔滔,新闻报刊和从业人员没有能力独行其是。比如,
50 年代后期所谓“大跃进”的时期,哪家报刊不是宣扬亩产粮食几千几万斤,
土法炼钢几千几万吨这类连篇累牍的空话大炮?以至当时的群众都把新闻和
说谎等同,事后想起来真是可悲。但是,那时记者编辑难道都是神经错乱,
连起码的常识都完全丧失了么?当然不是。可是在那时的气候下,谣言绝不
能止于智者,敢稍表异议者绝无好果子吃。邓拓事后在《燕山夜话》里发出
了点明智的也还是旁敲侧击的声音,结果如何?因此,新闻工作的失职,或
严重点说,助纣为虐,以至新闻在群众心目中声誉扫地,是不能完全诿责于
当时的新闻从业者的。
如果直言不讳,则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的一段时期中,中国的新闻史是
有许多教训可以总结的失败史。尤以“文革”十年中,那时的全部报刊,几
乎都是胡言乱语,必须用鲁迅所说的“推背图”的方法,即从反面去理解,
才能求得事实真相。当然,在那时,正直的稍有社会良心的新闻工作者也大
抵已被打倒在地,无所能为了。即使一二在位的,大气候如此,回天乏术。
这一切都不能由新闻工作来负责。
但是,这样惨痛的事实中难道没有一点可以反思,可以寻取的经验教训
么?至少可以穷根究源,探索一下新闻事业之所以如此无能为力,乃至造成
如此一段失败史、耻辱史的纪录的原委吧。或至少,对每个新闻从业者,在
今后的道路上,对自己的历史责任上,得以有所戒惧吧。
今年是“文革”发动三十周年和粉碎“四人帮”二十周年。在沉重历史
负担面前,能不郑重地回顾一下逝去的这段新闻史么?
1996 年1 月
意识流交代
朋友说,你近来写得很多。偏偏我近来写得并不多,可是这位朋友是个
独断主义,他说的话你不能反驳,句句是真理;倘你不同意,他就会施行一
连串的否定战法,到头来你还得说他对才行。为了省心,我就唔唔,写得很
多。他说,有紧迫感了吧?那意思是,服老了吧?我不好反对,辩说不服老,
时光还多着呢!于是就从别的方面引申一下以表同意。我说,我一向有紧迫
感,50 年代当“运动员”的时候就学得有紧迫感了。那时上头进行政策攻心:
“不交代是过不了关的。要争取主动,迟交代不如早交代!”我总是怀着紧
迫感,抢先交代,不挤牙膏。打那时起就养成了紧迫感。
这几句话大概触动了他往昔的回忆,他来劲了,说,1996 年是“文革”
发动三十周年,“四人帮”垮台二十周年。你这个有紧迫感的人也来交代交
代,对这个“双逢十”是怎么个想法?老规矩,迟交代不如早交代。
这是要我交心的意思了。说实话,我真还交代不上来。脑子里乱哄哄的,
怎么也组织不成有系统的条条块块。人们现在都讲究“后现代”,什么“话
语”都能“结构”“解构”地编得如如帖帖,一串一缕地十分动听。见贤思
齐,我就只得拣点“前现代”,学点“意识流”,把心里乱七八糟理路不清
的“私心一闪念间”的东西流淌出来。首先是老实交代思想顾虑。
神经衰弱,拨乱反正的那阵对“文革”的方针,现在只记牢三句话:彻
底否定“文革”;宜粗不宜细;向前看。
话虽只有三句,但涵义丰富。倘要阐释么?最近在一个会上,听到两句
挺有灵性的话,像是一副联语,叫做“研究无禁区,宣传有纪律”。这话可
能是有来头的。积数十年之经验,纪律咱不去犯。可是要写文章,那就是宣
传了。想当年,私人通信,私人日记,有点不顺眼的话都可引作罪证。现在
不会了,谢天谢地。可是要形之于言谈与文字,那就得如我们浙江的口语:
“讲话要两排牙齿笃笃齐再说”。此话怎讲?那就是说,要认真考虑,不能
失言。听说,当年“文革”时,浙江某地一个造反头头,当众给一个可怜虫
安上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诬陷之辞,那可怜虫又冤屈又激忿,抗议道:“你讲
话要两排牙齿笃笃齐!”那造反头头恨那可怜虫冒犯了虎威,就以牙治牙,
在牙齿上泄怒,可怜虫的牙齿就被打下了两枚,或多枚,记不清了。那时什
么怪事都有。
看我,意识流到哪里去了?赶快流回来,就来谈谈自己比较关心的文学
艺术这一摊子吧。当时铺天盖地的三大法宝:八盘样板菜;语录歌;忠字舞。
算是“文革”的时代之声。
如今语录歌不听到有人唱了;忠字舞也没人跳了,妙艺失传,可惜可惜!
但80 年代初起,当年耳熟之至的样板戏忽然探头,广播里也播出了唱段。久
违了,不免刺耳。那年我在海南岛开会,听到一个小道消息。那肯定是谣言,
该“防扩散”的。但也无妨传述一下,因为贤人说:“谣言止于智者”。如
今商品经济,大家要弄钱,头脑都机灵了,都是智者,是能判断出谣言来的。
至于“不智者”,也不会读我的文章,谣言也沾不上他,惑不了众。那小道
消息是说:只因江青关在牢里,十分寂寞,向管监狱的人员提出要求,说判
“死缓”、无期她只好服法,但她想听听样板戏,应当满足她。于是广播里
就应她的要求,放样板戏唱段了。这小道消息一听就可断定为胡扯八道:监
狱里的事谁会知道呢?造出这种谣来的人真是“牙齿没有笃笃齐”!
又听说,这回不是谣言,是真的,还是前不久的事。一位教师告诉我,
要问中学生,江青是谁?回答说不知道。张春桥?不知道。林彪呢?回答是
知道,就是电视上那个打仗的将军。这位教师慨叹道:这一代人呀,什么都
不知道,“文革”这样的民族大灾难,他们毫无所知,忘记历史,忘记这样
几乎断送民族命运的历史,唉唉,民族的悲哀啊!。。
朋友斥道:要你交心,你尽说些鸡毛蒜皮,而且尽拣些人家的话来搪塞。
你是躲躲闪闪,油条老出精来了。你这叫有“紧迫感”么?简直乱弹琴!
他又使出了否定战法,把我交代出来的一律否定。我只得辩一下:阁下
没听见我说“宣传有纪律”么?
他仍然来个否定战法,斥道:乱弹琴!
1996 年2 月
“文革”悍将的复出
中国儒家讲究恕道,有一条叫做“不念旧恶”、“既往不咎”;对于某
些有资格人士,则更是无边的宽大。比如造反总指挥部“中央文革小组”的
要员王力,虽然“文革”彻底否定了,他关到1982 年1 月18 日,却被免于
起诉释放了。试易地而处,当年造反恶魔抓到对“文革”有异议的——就说
张志新或遇罗克这样的人吧,该是个什么样的处理法?人比人,气煞人。这
倒也罢了。被宽大赦免了的人,也该知道点天高地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
活着;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就像当年这帮人对无辜的受害者所
训斥的那样,他们也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
但这个“文革”余孽王力是个极不本分不甘寂寞的人。蒙赦以后,老是
张头猾脑地窥测时机,以图一逞。1988 年他在上海一家周报上以《病中答问》
的形式(至于这位有意给他亮相的访问者出于什么动机,另作别论),以整
版的篇幅,摇唇鼓舌,恬不知耻地颠倒是非,给自己涂脂抹粉。一时舆论大
哗,这场恶劣表演理所当然地遭到了群众的唾骂。
那次以后,人们想着王力总该从此销声匿迹、“韬光养晦”了吧,谁知
正如俗谚所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不老实的家伙是积习难
移的,王力不甘寂寞如故。1995 年11 月28 日的上海某报的版面上,又出现
了《从历史中走出——王力在上海》一篇大文,文中还附有王力近照和王力
与该文作者的合影各一帧,是名副其实的亮相。请注意,这次亮相的时机选
在“文革”三十年祭的前夕,是很有心计的。虽然居心叵测,但有两点还是
不测自明的——
其一是来点小小的示威:你们喊着要彻底否定“文革”,瞧我这“文革”
中军帐里的高级悍将现在照样招摇晃动给你们看看!
其二是来点小小的测验:“文革”三十年祭来到了,看你们这些爱患健
忘症的人还有多少人记得起那疯狂的历史大惨剧——当然在王力,那是最显
赫最得意的黄金时代。
虽然放出来的是又一次反扑性的试探气球,但鉴于前一回碰壁,王力这
回的亮相是更为技巧了,狐狸愈来愈老,文章用迂回曲折的手法,除重摆了
一通当年的“光荣史”之外,还特别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显示了前大员的“楚
人怀璧”——我王力肚皮里的宝货多着呢!他哪里是如文章题目所称的“从
历史中走出”?他是要重新走入历史。
这里想提出来的是,这篇亮相文章中透露的一个和当前反腐倡廉有关的
“公车私用”问题。在此得引录一段原文为据:
“王力在上海来来去去,一辆灰绿色的桑塔纳成了他的‘专车’,那轿
车的车牌是‘苏’字开头,表明是从江苏来的。王力虽说倒台多年,但是他
在各地仍有一批战争时期的老朋友,为他提供各种方便。据王力告知,他还
要从上海去江苏的张家港、常熟等地,都将由这辆轿车接送”。
王力以负重罪之身,被宽大释放,已被剥夺一切官职,是一名白丁,本
人已绝无享用专车的待遇。他的“专车”是掌权的有车人士徇情给他的。给
他车的人士就是以权谋私,慷公家之慨公车私用。但那些被曝光的公车私用
是偷偷摸摸不敢声张的,王力却是大摇大摆地干公车私用的腐化活动。这里
面是否也有莫奈我何的示威心态呢?
1996 年3 月15 日
三家村人碎语
《上海滩》杂志于1995 年起,特辟《沪读三家村》一栏,我也被邀落籍
于这个村里,每月发一短文,瞬已近两年。并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
宏论,只是些闲言碎语,聊当刍荛狂夫之议。现选录14 篇于此。
1996 年11 月记
关键在于制衡
《聊斋志异》有篇隽永的小品,题曰《好快刀》。说清初济南一带强盗
多,捕得就立即处斩。所谓强盗,其实大抵是反抗新入关的满族统治者的义
民和被清兵搜括得无奈只好铤而走险的疲民。有一个刽子手刀快手捷,一名
被押上刑场的犯人要求他行刑,“出刀挥之,豁然头落,数步外犹圆转而大
赞曰:‘好快刀!’”
人莫不惜生恶死,但处于对人生彻底绝望了的时势,生不如死,这犯人
的心愿但求死得愈快愈好,如今日所说的“安乐死”相仿佛。反之,如果能
摆脱苦境,使生活质量提高,那么那摆脱苦境的过程,也总是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