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金庸小说中的"短平快"－孔庆东-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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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金庸小说中的“短平快”－孔庆东　　
　
　
　　　主讲人简介：　　　
　　
　　　
　　孔庆东：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1983年自哈尔滨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钱理群先生的开山硕士、严家炎先生的博士，主攻现代小说与武侠小说，语言驾驭出色，文章不仅生动有趣且愤世嫉俗。著作有《北大往事》《47楼207》《黑色的孤独》《口号万岁》《青楼文化》《井底飞天》《金庸侠语》《空山疯语》等。　
　
　　　内容简介：　　
　
　　金庸小说素以波澜壮阔著称，他的成名作《书剑恩仇录》，一出手便扬扬撒撒几十万字，而人们熟悉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更是卷帙浩繁，被称为“大河小说”。但是这些都不能尽显金大侠的武功全貌，凭借着长棍大枪横扫天下的金庸，在功成名就后却奇招频出，先后推出了短篇小说《越女剑》，中篇小说《鸳鸯刀》和《白马啸西风》。　
　
　　尽管这三部小说篇幅不长，但是在金庸一生创作的15部小说中，它们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并开创了金庸小说的几个先例。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金庸，这个以大手笔著称的侠客，为什么却知险而上？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兴趣所至？这三部小说到底开创了金庸小说的哪几个先例？这一招“短平快“又究竟凝结了金大侠多少功力呢？“北大醉侠”孔庆东做客《百家讲坛》，为您评说金庸小说中的中短篇。　　
　　　全文：　　
　　（金庸小说素以波澜壮阔著称，他的成名作《书剑恩仇录》一出手，便洋洋洒洒几十万字，而人们熟悉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更是卷帙浩繁，被称为“大河小说”。但是这些都不能尽显金大侠的武功全貌，凭借着长棍大枪横扫天下的金庸，在功成名就后，却奇招频出。先后推出了短篇小说《越女剑》、中篇小说《鸳鸯刀》和《白马啸西风》。尽管这三部小说篇幅不长，但是在金庸一生创作的十五部小说中，它们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并开创了金庸小说的几个先例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金庸，这个以大手笔著称的侠客为什么却知险而上？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兴趣所至，这三部小说到底开创了金庸小说的哪几个先例。这一招“短平快”又究竟凝结了金大侠多少功力呢？）　
　
　　在前面的一些讲座中，我已经谈过了武侠小说的一些普遍的问题。因为武侠小说千差万别，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我们研究武侠小说、欣赏武侠小说，并不是说所有的武侠小说都是艺术水平好的、思想内容好的，存在着大量的、平庸的低俗之作。正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之下，金庸的小说才体现出它与众不同的魅力。所以我们通过考察和欣赏金庸的他具体创作　
　
　　这些武侠小说作品可以更好地来思考武侠小说存在的问题，并通过这个武侠小说来思考咱们中国社会以至于人类文化中存在的一些普遍的命题，所以今天我们就来讲一讲他的中短篇，一共只有三篇小说，《越女剑》、《鸳鸯刀》还有《白马啸西风》。（《越女剑》是金庸小说内容上年代最早的作品。它以春秋时期越国被吴国打败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以图复国为背景，　
　
　　讲述了一个越国女子阿青因为精通剑术，被越国大夫范蠡引荐到宫中教授士兵剑术，终于帮助越王雪耻复仇。在这一过程中，阿青暗自爱上了范蠡，而范蠡早与西施有白头之约。最终阿青见到西施的美貌后不忍伤害，飘然离去。）　
　
　　这是金庸最短的一个作品，但是我们看这么短的作品，这么简单的故事里面，它含金量却很高。这里边有武侠，不用说了，有传奇，有神话，有政治，有历史，有爱情。麻雀虽小，五脏惧全，结构也非常精妙，特别是结尾写得非常棒。结尾把那个“西子捧心”的这个成语都给点活了，我们看一下它的开头和结尾。　
　
　　（开头是这样的，“请，请”两名剑士各自倒转剑尖，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两人身子尚未站直，突然间白光闪动，接着铮的一声响，两剑相交，两人各退一部。旁观众人都是“咦”的一声轻呼。）　
　
　　我们看看这个开头是个什么样的开头，电影的开头，这就是一个电影镜头嘛，开头就“请”、“请”，然后就是两剑相交，而且有特写，没有像我们一般要写记叙文那样讲什么三要素：时间、地点、人物，干什么？哪天哪月干什么？不是，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镜头去想象一开始那个手是什么样的，剑是什么样的，这是开头。我们再看结尾，结尾是越国取得了胜利，大家团聚，欢庆胜利。　
　
　　（只听得阿青叫道：“范蠡，你在哪里？”范蠡向西施瞧了一眼，朗声道：“阿青，我在这里！”。“里”字穿的声音瀑绝，哮的一声响，门从中裂开，一个绿衫人飞了进来。正是阿青，她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这个阿青剑术之妙天下无双，据说是跟一个猿猴练出来的，所以她功夫非常高。她瞬间就可以决定范蠡和西施的生死。她凝视着西施脸上的容光，阿青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再变成了惊奇、羡慕，变成了崇敬。喃喃地说，“天。。。天下竟有这。。。这样的美女。范蠡，她比你说得还。。。还要美！”纤腰扭处，一声清啸，已然破窗而出。清啸迅捷之　
　
　　极地远去，渐轻渐远，余音袅袅，良久不绝。数十名卫士急忙奔到门外，卫士长躬身到：“大夫无恙？”范蠡摆了摆手，众卫士退了下去。范蠡拉着西施的手道：“咱们换上庶民的衣裳，我和你到太湖划船去，再也不回来了。”西施眼中闪出无比快乐的光芒，忽然之间，微微簇起了眉头，伸手捧着心口。阿青这一棒虽然没戳中她，但棒端发出的剑气已刺伤了她的心口。　
　
　　两千年来人们都知道，“西子捧心”是人间最美丽的形象。小说就这样结束了，我很难想象我想我是没有这个才华写出这个结尾的，我想能够写出这样一个漂亮结尾的小说家是比较少的。他居然能够这样地来演绎“西子捧心”它的来历，我们都知道“西子捧心”很美，但不知道西子为什么捧心，不知道她哪年哪月患的冠心病，什么二尖瓣隔膜有问题，不知道，原来是这么搞的。他这样写没有违背历史，但这是丰富了历史，而且为这个西子捧心的形象又增添了一份美丽，所以说一个故事结束了，却把一个典故给激活了。从这里同时我们可以看到金庸的一个政治理想，就是金庸最羡慕的人，他最崇尚的人就是范蠡这样的人，为社会、为国家、为人民做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最后自己并不贪恋哪个权位。革命成功了，自己不一定要当高官，不一定要食厚禄，他自己过自己平常人的生活去了，携着西施的手去太湖划船了。　
　
　　（尽管小说把“西子捧心”演绎地出神入化，但是《越女剑》最终打动人们的依然是永恒的主题，爱情。爱情可以使人变得崇高，也可以使人变得自私。那么，对于一个只懂得舞刀弄棒的阿青来说，难道仅凭着西施的美貌便使她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爱情了吗？究竟是什么使得阿青飘然离开了自己的心上人。）　
　
　　范蠡和西施的这种感情以前只是历史上的一个传说，并没有真实地记载说他俩真的是一对恋人，虽然很多戏曲、作品是这样演的，但是在这个小说中呢，把他们俩的爱情提高到一个很高尚的这样一个境界。两个人首先是才子佳人的关系，范蠡是才子爱上佳人，这本来是一个很美丽的爱情故事的基础，然后有了这个国家忽然灭亡了，然后他们又为了国家奉献出了自己的爱情，他竟然把自己的女朋友送到敌国去当“007”，去颠覆敌国。这个观念恐怕现代人也不能接受。现代人可以送自己的爱人上战场可以，谁送自己的女朋友去给敌人包二奶呀，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说这个爱情，它千古以来都具有独特的价值我们知道中国一说古代的美女，就是四大美女。四大美女到底有多美，这是不知道的，没有记载的。我们无法从生理学上证明她们就是最美的人。她们之所以美，在于她们深深地参与了我们这个国家的政治。　
　
　　（貂禅是东汉末年司徒王允的歌女，王允为挑拨权臣董卓与吕布的关系，设下连环计，先把貂禅暗地里许给吕布，又在明处把貂禅献给董卓，最终导致吕布为了争夺貂禅而杀死了董卓。）　
　
　　（王昭君是汉元帝时期的一个宫女，汉朝为安抚匈奴采取与匈奴和亲的政策。王昭君代替公主远嫁匈奴。得到匈奴单于的宠爱。从此以后，匈奴与汉朝和睦相处，有六十多年没有发生战争。）　
　
　　（杨贵妃最初为唐玄宗的第十八子寿王的王妃，被唐玄宗纳入宫中。此后封为贵妃。安史之乱时，杨贵妃充当了唐玄宗的替罪羔羊，在逃亡的途中被缢死。）　
　
　　（西施春秋战国是越国人，当时越国称臣于吴国，为谋求复国。西施以身许国，被越王勾践献给吴王，为勾践的东山再起起到了掩护作用，最终导致吴国被勾践所灭。）　
　
　　政治有的时候我们只看到它不好的一面，讨厌的一面，但是政治同样有它感人的一面、光明的一面。离开了政治，四大美人都没有价值了。而这个小说在这一点上又是很好的把爱情和政治给结合起来。比如说在最后，范蠡和西施相聚了。她说：“我二人就这样一起死了，那也好得很，我二人在临死之前，终于是聚在一起了。”他们为了这个国家分离了很厂时间，相聚的时间是很短的，而马上又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很可能相聚之后马上就死去了。范蠡他不但把女朋友送出去了，他自己的一辈子也就是为了辅佐越王勾践报仇复国。在报仇的这一过程中，君臣是一致的，但是一旦革命成功了，谁知道这个勾践要对往日的老战友采取什么措施呢？像范蠡这样聪明的人，他不会不事先想到。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觉得人间最有价值的事情就是他能够跟西施相聚和相守。这个相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这当然是人间快事、人间乐事，但是人生无常啊，命运多舛啊。长别离，空相守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小说中，电影中说的那种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是我们现代的人很难接受的，很难理解的。我们现代的人是哭着闹着在一起，混一天是一天，你干嘛要离开我呢。按照法律，离开半年以上，可以办理离婚了，这个是古今观念的不同。而在范蠡、西施这样的人看来，在这样至情至性的人看来长久的分离、无尽的等候恰恰增加了相逢那一刻的珍贵。正是因为有长久的分离才增加了相逢的含金量。只要两个相爱的生命相聚了，这就是爱情的胜利。所以古人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平平常常的两个人厮守一百年未必就超过令人回肠荡气的相聚短暂的一刻钟。因为只要相聚了，只要是相爱的人相聚了，不管是一刻钟也好，一百年也好，这个事实都永远地铭刻在宇宙里边了。两心相悦，两心相依就是最好的相聚。用古人的话说，便胜却人间无数。所以他们死后，是一块儿上天堂也好，一块儿去泛湖五洲也好，也就是阿青杀不杀死西施，其实对这一对爱人来讲，并不特别重要。因为只关系到生死，不关系到爱情之深浅，所以范蠡和西施他们握着手两心相通，也正是他们焕发出的这种气质。由于相爱，而置生死于度外的气质。客观上震慑了阿青。阿青不仅仅是被西施的美貌所惊呆，也是明白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爱情的境界，她只是单方面地爱慕范蠡而已。也就是这三个人写的都是很好的人，都是境界很高的人。所以这样一个短篇小说能把爱情写得很深刻。　
　
　　（《鸳鸯刀》写的是江湖上有一对鸳鸯宝刀，据说里面藏着可以无敌于天下的秘密。这两把刀分别藏在一个姓袁的和一个姓杨的人手中，满清皇帝害死了这两个人，取得了宝刀。为夺回鸳鸯刀，两个人的后代儿女相识并跟随一对爱吵架的夫妻学会了一套刀法，夫妻刀法，最终鸳鸯宝刀被夺回。宝刀中的秘密也大白于天下。小说设置了许多喜剧角色，而夫妻刀法更是把吵架摆到了评判夫妻真假的标准上来。）　
　
　　而这个寓意很有意思，夫妻刀法，这个寓意是很有意思的。这个刀法，必须两个人情投意合，就是夫妻感情非常好，你们俩配合使用了，这个刀法的威力才能发挥出来。而教会他们俩这套刀法的呢，正好是一对夫妻，而那对夫妻感情不好，他们俩虽然会这套刀法是他们的师傅。可是感情不好，每天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