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之远-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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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出这个我认为最佳的解决方案。
“非得这样吗?”纪言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软弱,他褐色的眼瞳里有着令我不能割舍的忧伤。
“非得。”我坚定地说,“有关段小沐的事我不想再提起。我想我们两个人还是互不干扰为好,我不会回去看她,除非你告发我,我被迫回去。”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纪言大声说,我的不讲道理使他变得愤怒,“如果我要告发你,何必等到今天呢?”
纪言腾地站起身来,推门出去了。他最后的动作绝望而气馁。这使我相信,他真的打消了带我去见段小沐的念头。
房间里很安静,走廊里却不是。我听见唐晓激烈地和纪言争吵着,过了一会便没有了纪言的声音,只有一个女声像剪刀一样,切割着这平静而安详的大幅夜幕。
那之后果然纪言没有再来探望我,唐晓也没有。只有我的妈妈,拿着一些乳白色的鸡汤,在黄昏的时候轻轻敲开房间的门。我睡在能看到窗外的病床上,在这个秋天的最后时光里,我终于可以停歇下来好好想想这些事。
一直以来,我都像在飞快地奔跑,后面有人追我一般的,我不能喘息地奔跑着。我为了摆脱而奔跑,为了躲避笼罩在我的上空的阴影而奔跑。
纪言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相,都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段小沐,她和我有着相同的触感吗?她可以和我同时异地感受着冷暖,痛痒吗?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照片上她的那双动人的眼睛所吸引。也许别人看到那双眼睛觉得它和常人并无异常,可是我能感到,那是一种天生用来注视我的目光,就是说,那像一种语言,只有我能看懂,明晃晃地闪耀着,竟照亮了我阴翳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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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忍冬花(上) 等我的右手完全好起来,能够写字画画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雪是落城的宝贝,难得能见到,然而这个才是初冬的时节,天空就异常挥霍地撒下了好多的雪花。
我常穿着很厚的黑色呢子风衣,围一条淡紫色满是圈圈洞洞的围巾,就去冷飕飕的户外作画了。我刚刚康复了的右手格外灵活,于是我画了很多张画,都是有关雪的诠释。其实我非常害怕寒冷,可是我却异常喜欢自己在寒冷里面的样子,我的脸总是红得像一朵塑胶花一样地不真实,多可爱。
这段日子我一直是独来独往,心如止水的样子。我等待着纪言来找我,我想他还是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也说不清,可是我竟然已经对此寄予了期许。
我们之间的话题,一定无法躲开郦城和段小沐。我想最后还是会回到那个问题上去,我是否跟他回郦城去。对此我仍旧困惑着。
我的确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段小沐。使我一直疑惑的是,到底是我在谋害段小沐呢,还是她早就以一个魔鬼的身份控制了我呢?所以我等着纪言再来找我,我等待着他能完全说服我,让我再无疑惑地回到郦城,或者我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产生激烈的争执,最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便能恨起他来,从而成功地把他从心里赶出去。
然而我苦恼的事情是我和唐晓的关系。自从那次唐晓和纪言在走廊里发生争执以后,再也没有来医院看过我,直到我出院,重回学校才见到她。这是我的表妹唐晓吗?她穿了黑色的刚刚能包住屁股的超短裙,吊带只有一只带子的黑色紧身背心。黑色靴子,外面套了一件拖地的大风衣。这样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好看的,只是相隔不过一季,变化如此之大,让人着实吃惊:她的新唇彩是朦胧的白雾色,眼影是苍紫色,这些和她的一身黑色衣服配起来非常协调,再加上吞云吐雾的叼烟模样,像极了一个电影里的女特务。她的身旁还坐着男间谍打扮的人,正像电影里编排的那样,这个美丽的女间谍身边围绕着很多个男间谍。他们给她点烟,给她讲各式各样的黄色笑话,和她调情。她显得幸福极了,幸福得我无法去打扰,我只能绕路而走了。这是我妹妹,请允许我这样形容,她像忽然开窍的在风尘中卖艺不卖身的坚贞女子一样,忽然放开了胸怀,戳破了禁忌,于是享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幸福”。我想这就是丧失爱情的女子,我能猜测到她之所以这样,大约是因为她亲爱的鼓手还是不能爱上她,这一番一番的事情过去后。所以唐晓当然也恨我。
她能恨起来,我本以为这是一生都不可能的事,但是现在我知道,她能够恨起来,非常严酷的那一种。
唐晓果然把她过去拒绝过的,婉谢过的爱都收了回来,她的周围总有不断的人。他们让我感到恶心,我完全都不想了解他们就武断地下结论说,他们根本无法和纪言相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可以允许自己放浪形骸,允许自己去和乱七八糟的男子发生简短的感情,现在却完全不能看到唐晓这么做。
我终于感到了我作为一个表姐,已经付出的爱,我曾以为那是虚无的,可是事实上,我对她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爱和关注。我希望她好好的,特别的好,让所有的人都羡慕。这是个始终如一的愿望。
日子刚好反了过来,唐晓有了无穷的男朋友,而我却是一个人,没错,这是我所希望的,我再也不需要那些高大健壮的伙伴们帮我撑起生活,再也不需要。
12月的一个周末,我仍旧呆在学校的宿舍里,我希望能够等到黄昏的时候,独个出去踩踩门前那片雪。唐晓又不在。我一个人睡到下午4点才被敲门声惊醒。正如我前一分钟忽然预感到的,这个人是纪言。我的头发蓬乱,面容呈现出久睡之后的失水、干燥。我的心原本也是干燥的,直到此刻那个预感使我的心渐渐潮湿起来。我叫他:
“纪言,纪言。”
——我们之间的那道门是半掩半开的,随着幽幽的风在我们中间晃动。风和这扇门仿佛拧成了线,扯住了我和纪言,他的风衣衣角被吹起来,高高地吹起,轻飘飘地拍打在我的腿上。我们就在这段小小的距离内,不发一言地站着,看着。
看着,站着。
多么久之后,甚至当我再也不能听到风声之后,我都知道,风和那日楼下窗外白皑皑的雪可以纪念那一时刻:两个把从前过往全部删掉的空心人,站在风里,他们想着一些那么动人的事。
纪言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他终于说:
“喜欢我的吧?”
我一惊,这个问题终于还是发生了,它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已经在我这里悬挂多季。现在他终于让它开放了,虽然我并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到了花期,或者早已经过了花期。
我不说话。
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说:
“你过来。”
我很听他的话,向前走了两步,撑开了半掩半合的门,就到了他的跟前。我们从来没有站得这样近,这样近,我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痣和细纹。他把头稍稍探下少许,就吻在了我的嘴唇上。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吻?它紊乱而充满甜蜜,它像一种甘甜的汁液一样,以液体所特有的缓和流到我的嘴里。我想它终于发生了,爱情,至真至纯的爱情终于从仇恨中渗了出来。我掉下眼泪来,用手环住纪言的脖子。
忽然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已经在我不经意间站在了我和纪言的旁边,是唐晓,是伤心愤怒的唐晓。唐晓大声吼道:
“杜宛宛你是在做什么?你不要碰纪言!你放开他!”
我慌张极了,我虽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我并没有做任何不堪的事情,可是我仍旧非常慌张,这一幕发生得完全像一个妻子被捉奸在床一样地狼狈不堪。我松开了他。我和纪言面对着面,唐晓就站在我的左侧,我们一直都没有动,就仿佛是在做一个谁动上一步,就会死掉的游戏一样。
再次先开口的还是唐晓,唐晓冲着纪言进了一步,用手抓住纪言的手臂,大声地问纪言:
“纪言,你解释给我听。这又是为什么?”
纪言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我们相爱了的事实,我想他和我一样,不愿意更加决绝地伤害到唐晓。纪言什么都没有解释,他转身下楼去了。唐晓立刻跟着他冲了下去。只有我,还站在风巡回,人徘徊的门口。我还站着,能听见一点点唐晓和纪言的争执声,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了。
我回到屋子里。渐渐地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上一个时刻发生的事情都可以被掏了去,被抹了去,可是那个吻却不能。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仪式,它非常地潦草而急迫,可是它却有着重要的意义,它宣布了我们的相爱。
它和我从前所有蓄养的爱情都不一样,从前的仿佛是宠物一般在我的掌控之内,我喂它、梳理它,打它、奚落它。而且任意时刻我都可以考虑是否抛弃它。可是现在,忽然有一只野生的兽闯了进来。它异常美丽,可是脾气古怪,阴晴难测。它对于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我不知如何喂养它,怎样照顾它。只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我一定要留住它,它是极其美好的东西。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离温暖和酷寒都只有一步之遥的程度。现在我非常明白,我既然爱了纪言,我就必须随他去见段小沐。也许那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纪言站在我的身后保护我,十多年过去之后的段小沐也不再是那个折磨我的魔鬼,我们的会面很快结束,而我彻底得到了纪言的原谅,他将永远牵着我的手,不再分离;可是也许,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我跟随着纪言去见段小沐之后,才发现纪言爱的是段小沐而不是我,——天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古怪的念头,总之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段小沐一定抱着我伤害她的旧怨怎么也不肯放过我。纪言和她是站在一边的,仅仅是他们这作为情人的身份就足以伤我至深,何况他们绝不会饶了我。我从来都不聪明,我对待事情总是以一种过激的态度。我慌张地爱,慌张地恨。我把爱酿成了醇甜的陈酒,用它浸泡自己的心肺,我把恨铸成了滚烫的火钳,用它烧透敌人的胸膛。这些都固定在我的体内再也无法消驱,像营养一样被吸附进我的血液里,像疤痕一样被刻划进我的皮肤里。我想这些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我能恨段小沐如此长久,为什么又在忽然之间爱纪言如此激烈。真的,我从来都不聪明,我也从来经不起美好的东西对我的诱惑,现在我靠近温暖和酷寒的机会各是百分之五十,可是温暖却在我的心里像个发酵的面包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释放出噴香的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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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忍冬花(下) 我经受那个吻的那一天,没有出门,没有按照原计划,去踩一踩门口的雪,而是把自己困在这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面。
我的画板像块破裂的地面砖一样,紧紧地贴在地板上,冬日的严寒使它冰冷冰冷的,上面含蓄地画着男子的侧脸和他有些自恋的手指。而我则像块从天花板上飘落下来的尘埃一样,轻飘飘地贴在床上,似乎随时都有被吹起来的可能。我一直这样躺着,闭着眼睛或者睁着,看着天花板或者窗外的冬景,望见窗外的天亮着或者黑了,午夜到来了。我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在一阵突然而至的开门声中。唐晓回来了。她的睡床在我的对面,她把牛仔色的绣花背包向床上一扔,然后她欠着身子在床边坐下。她看起来非常疲惫,我猜想也许她在异常生气的状态下一个人去马路上闲逛了整个下午。她半天都没有说话,也躺下,看起来正在严肃地想些事情。我不想使我自己这异常关注她的表情被她发现,我就侧过身子面向墙壁,再也看不到她了。后来我听见她坐起来的声音。我翻身一看,她已经下了床,蹲在地上认真地看着我的画。她咯咯地笑起来。说真的,唐晓一直是个非常令人着迷的姑娘,可是她的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充满了感染力。唔,不是感染力,而是穿透力。也许穿透力还不够恰当,应该说是杀伤力。我听见曼陀铃般悦耳的笑声,它蒙蔽了我的耳朵,我被这吟吟绕绕的笑困住了,宛如被一只有力的手压住了胸口,已经不能呼吸。她拾起画板走到我的床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跪下,脸俯过来,嘴巴对着我的耳朵说:
“这个是纪言吧?”
那幅画是我在很迷惘的夜里画的,我当时只是信手拿起了笔,并没有想着要画哪个人。然后我的笔上的颜料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泻了下来,流到画板上就是一个男子的脸了。现在看来,认识纪言的人都能很容易就看出,这男子是纪言。可是我还是不想对着唐晓承认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