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社科电子书 > 曹禺全集(卷二) >

第41节

曹禺全集(卷二)-第41节

小说: 曹禺全集(卷二)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曾思懿(向右门走着)喂,你到底心里头打算什么?你究竟——
〔声音:(苦恼地拖着长声)“我走,我走,我走,我是要走的。”
曾思懿(走到卧室门前掀起门帘,把门推开,仿佛突然在里面看已什么不祥之物,惊叫一声)呵,
怎么你又——
〔这时大客厅里听见陈奶妈正迈步进来,放声说话,思懿连忙回头谛听,那两扇房
门立刻由里面霍地关上。
〔阵奶妈携着小柱儿走进来。小柱儿年约十四五,穿一身乡下孩子过年过节才从箱子里取出


来的那套新衣裳。布袜子,布鞋,扎腿,毛蓝土布的长衫,短袖肥领下摆盖不住膝盖。长
衫洗得有些退了颜色,领后正中有一块个红补钉。衣服早缩了水——有一个地方突然凸成
一个包——紧紧箍在身上,显得他圆粗粗地茁壮可爱。迸门来,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珠不安
地四下乱望,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在衣裳下面腾腾跳动着,活像刚从林中跃出来的一只小
鹿。光葫芦头上,滚圆的脸红得有些发紫,塌塌鼻子,小翘嘴,一脸憨厚的傻相。眉眼中,
偶尔流露一点顽皮神色。他一手拿着一具泥土塑成的“括打嘴”兔儿爷或猪八戒——“括
打嘴”兔儿爷是白脸空膛的,活安上唇中系以线,下面扯着线,嘴唇就刮打刮打地乱捣起
来,如果是黑脸红舌头的猪八戒,那手也是活的,扯起线来,那头顶僧帽,身披袈裟的猪
八戒就会敲着木鱼打着钹,长嘴巴也仿佛念经似的“刮打”乱动,很可笑的——一手挟着
一只老母鸡,提着一个蓄鸽子的长方空竹笼,后面跟随张顺,两手抱着一个大筐子,里面
放着母鸡,鸡蛋,白菜,小米,芹菜等等。两个人都汗淋淋地傻站在一旁。

陈奶妈走,走,走啊!(唠唠叨叨)这孩子,你瞧你这孩子!出了一身汗,谁
叫你喝酸梅汤?立了秋再喝这些冰凉的东西非闹肚子不可。(回头对张
顺)张顺,你在旁边也不说着点,由他的性!(指着)你这“括打嘴”
是准给你买的?

小柱几(斜眼看了看张顺)他——张爷。
陈奶妈(回头对张顺一半笑,一半埋怨)你别笑,你买了东西,我也不领你的情。
曾思懿得了,别骂他了。
陈奶妈小柱儿,你还不给大奶奶磕头。把东西放下,放下!

〔小柱儿连忙放下空鸽笼,母鸡也搁在张顺抱着的大筐子里。
曾思懿别磕了,别磕了,老远来的,怪累的。
陈奶妈(看着小柱儿舍不得放下那“括打嘴”,一手抢过来)把那“括打嘴”放下,没人

抢你的。(顺手又交给张顺,张顺狼狈不堪,抱满了一大堆东西)
曾思懿别磕了,怪麻烦的。
陈奶妈(笑着说)你瞧这乡下孩子!教了一路上到了城里又都忘了。(上前接着

他)磕头,我的小祖宗!
〔小柱儿回头望望他的祖母,仿佛发愣,待陈奶妈放开手他蓦地扑在地上磕了一个
头,一骨碌就起来。
曾思懿(早已拿出一个为着过节赏人的小红纸包)小柱儿,保佑你日后狗头狗脑的,
长命百岁!来拿着,买点点心吃。(小柱儿傻站着)

陈奶妈嗐,真是的,又叫您花钱。(对孙儿)拿着吧,不要紧的,这也是你奶
奶的亲人给的。(小柱儿上前接在手里)谢谢呀,你,(小柱儿翻身又从张顺手
里拿下他的“括打嘴”低头傻笑)这孩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磕头也没个
磕头相。大奶奶,你坐呀,嗐,路远天热!(拉出一把凳子就坐)我就一
路上跟小柱儿说——

张顺(忍不住)陈奶奶我这儿还抱着呢!

陈奶妈(回头大笑)您,你瞅我这记性!大奶奶,(把他拉过来一面说一面在筐里翻)
乡下没什么好吃的,我就从地里摘(读若“哉”)了点韭黄,芹菜,擘
兰,(读若“辣”)黄瓜,青椒,豇豆,这点东西——

曾思懿太多了,太多了。
陈奶妈这还有点子小米,鸡蛋,俩啊老母鸡。
曾思懿您这不简直是搬家了,真是的,大老远的带了来又不能——(回头对张

顺)张顺,就拿下去吧。
陈奶妈(对张顺)还有给你带了两个大萝卜。(乱找)


张顺(笑着)您别找了,早下了肚子。

[张连忙抱着那大筐由通大客厅的门走出去。
小柱儿(秘密地)奶奶。
陈奶妈干什么?
小柱儿(低声)拿出来不拿出来?
陈奶妈(莫名其妙)什么?

(小柱儿忽然伶俐地望着他的祖母提一提那鸽笼。
陈奶妈(突然想起来)哦!(非常着急)哪儿啦?哪儿啦?
小柱儿(仿佛很抱歉的样子由衣下掏出一只小小的灰鸽子,顶毛高翘,羽色油润润的,周身有几

颗紫点,看去异常玲珑,一望便知是个珍种)这儿!

陈奶妈(捧起那只小鸽,快乐得连声音都有些颤动,对那鸽子)乖,我的亲儿子,你在这
儿啦!怪不得我觉得少了点什么。(对大奶奶)您瞅这孩子!原来是一
对的,我特意为我的清少爷“学磨”(“访求”的意思)来的。好好放在
笼里,半路上他非要都拿出来玩,哗的,就飞了一个。倒是我清少
爷运气好,剩下的是个好看的,大奶奶,您摸摸这毛。(硬要塞在大奶
奶的手中)这小心还直跳呢!

曾思懿(本能地厌恶鸽子这一类的小生命,向后躲避,强打着笑容)好,好,好。(对左门
喊)文清,陈奶妈又给你带鸽子来啦!
陈奶妈(不由得随着喊)清少爷。

(曾文清在屋内的声音:陈奶妈。
陈奶妈(捧着鸽子,立刻就想到她的清少爷面前献宝)我进门给他看看!(说着就走)
曾思懿(连忙)您别进去。
陈奶妈(一愣)怎么?
曾思懿他,他还没起。
陈奶妈(依然兴高采烈)那伯什么的,我跟清少爷就在床边上谈谈。(又走)
曾思懿别走吧。屋子里怪脏的。
陈奶妈(温爱地)嗐,不要紧的。(又走)
曾思懿(叫)文清,你衣服换好了没有?

[文清在屋内应声:我正在换呢!
陈奶妈(直爽地笑着)嗐,我这么大年纪还怕你。(走到门前推门)

(文清在内:(大声)别进来,别进来。
曾思懿(拦住她)就等会吧,他换衣服就怕见人——
陈奶妈(有点失望)好,那就算了吧,脾气做成就改不了啦。(慈爱地)大奶奶,

清少爷十六岁还是我给他换小褂裤呢。(把鸽子交给小拄儿)好,放回去
吧!(但是又忍不住对着门喊)清少爷,您这一向好啊。
曾思懿(同时拉出一个凳子)坐着说吧。
(文清的声音:(亲热地)好,您老人家呢?

陈奶妈(大声)好!(脸上又浮起光彩)我又添了一个孙女。
[这时小柱儿悄悄把鸽子放入笼里。
[文清的声音:恭喜您啊。

陈奶妈(大声)可不是,胖着哪!(说完坐下)
曾思懿他说恭喜您。
陈奶妈嗐,恭什么喜,一个丫头子!

[文清的声音:您这次得多住几天。


陈奶妈(伸长脖子,大声)嗯,快满月了。

曾思懿他请您多住几天。

陈奶妈(摇头)不,我就走。
(文清的声音:(没听见)啊?

陈奶妈(立起,大声)我就走,清少爷。
[文清的声音:干么那么忙啊?

陈奶妈啊?
(文清的声音:(大声)干什么那么忙?

陈奶妈(还未听见)什么?

小柱儿(忍不住憨笑起来)奶奶,您真聋,他问您忙什么?

陈奶妈(喊昏了,迷惆地重复一遍)忙什么?(十分懊恼,半笑道)嗐,这么谈,可别
扭死啦。得了,等他出来谈吧。大奶奶,我先到里院看看愫小姐去!

曾思懿也好,一会儿我叫人请您。(由方桌上盘中取下一串山楂红的糖葫芦)小柱儿,
你拿串糖葫芦吃。(递给他)

陈奶妈你还不谢谢!(小柱儿傻嘻嘻地接下,就放在嘴里)又吃!又吃!(猛可从他口
星抽出来)别吃!看着!(小柱儿馋滴滴地望着手中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把那“括
打嘴”放下,跟奶奶来!
[小柱儿放下那“括打嘴”,还恋恋不舍,奶奶拉着他的手,由养心斋的小门下。

曾思懿真讨厌!(把那五颜六色的“括打嘴”放在一边,又提起那鸽笼——)
[文清在屋内的声音:陈奶妈!

曾思懿出去了。

[她的丈夫曾文清,由右边卧室门踱出。——他是个在诗人也难得有的这般清俊飘逸的骨相:瘦长个
儿穿着宽大的袍子,服色淡雅大方,举止谈话带着几分懒散模样。然而这是他的自然本色,
一望而知淳厚,聪颖,眉宇间蕴藏着灵气。他面色苍白,宽前额,高颧骨,无色的嘴唇,
看来异常敏感,凹下去的眼眸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悲哀而沉郁。时常凝视出神,青筋微微
在额前边凸起。
(他生长在北平的书香门第,下棋,赋侍,作画,很自然的在他的生活里占了很多的时间。
北平的岁月是悠闲的,春天放风筝,夏夜游北海,秋天逛西山看红叶,冬天早晨在雾雪时
的窗下作画。寂寞时徘徊赋诗,心境恬淡时,独坐品茗,半生都在空洞的悠忽中度过。
[又是从小为母亲所溺爱的,早年结婚,身体孱弱,语音清虚,行动飘然。小地方看去,
他绝顶聪明,儿时即有“神童”之誉。但如今三十六岁了,却故我依然,活得是那般无能
力,无魂魄,终日像落掉了什么。他风趣不凡,谈吐也好,分明是个温厚可亲的性格,然
而他给与人的却是那么一种沉滞懒散之感,懒于动作,懒于思想,懒于用心,懒于说话,
懒于举步,懒于起床,懒子见人,懒于做任何严重费力的事情。种种对生活的厌倦和失望
甚至使他懒于宣泄心中的苦痛。懒到他不想感觉自己还有感觉,懒到能使一个有眼的人,
看得穿:“这只是一个生命的空壳”,虽然他很温文有礼的,时而神采焕发,清奇飘逸。
这是一个士大夫家庭的子弟,染受了过度的腐烂的北平士大夫文化的结果。他一半成了精
神上的瘫痪。
[他是有他的难言之痛的。
[早年婚后的生活是寂寞的,麻痹的,偶尔在寂寞的空谷中遇见了一枝幽兰,心里不期然
而有憬悟,同声同气的灵魂,常在静默中相通的,他们了解寂寞正如同宿鸟知晓归去。他
们在相对无言的沉默中互相获得了哀惜和慰藉,却又生怕泄露出一丝消息,不忍互通款曲。
士大夫家庭原是个可怕的桎梏,他们的生活一直是郁结不舒,如同古井里的水。他们只沉
默地接受这难以挽回的不幸,在无聊的岁月中全是黑暗同龃龉,想得到一线真正的幸福而


不可能。一年年忍哀耐痛地打发着这渺茫无限的寂寞日子,以至于是最后他索性自暴自弃,
怯弱地沉溺在一种不良的嗜好里来摧毁自己。
[如今他已是中年人了,连那枝幽兰也行将凋落,多年瞩望的子媳也奉命结婚,自己所身
受的苦痛,眼看着十七岁的孩子重蹈覆辙。而且家道衰弱,以往的好年月仿佛完全过去。
逐渐逼来的困窘,使这懒散惯了的灵魂,也怵目惊心,屡次决意跳出这窄狭的门槛,离开
北平到更广大的人海里与世浮沉,然而从未飞过的老鸟简直失去了勇气再学习飞翔。他怕,
他思虑,他莫名其妙地在家里踟蹰。他多年厌恶这个家庭,如今要分别了,他又意外无力
地沉默起来,仿佛突然中了瘫痪。时间的蛀虫,已逐渐啮耗了他的心灵,他隐隐感觉到暗
痛,却又寻不出在什么地方。

[他进了屋还在扣系他的夹绸衫上的纽扣。
曾文清(笑颜隐失)她真出去了?你怎么不留她一会儿?
曾思懿(不理他)这是她送给你的鸽子。(递过去)
曾文清(提起那只鸽笼)可怜,让她老人家走这么远的路,(望着那鸽子,赞赏地)

啊,这还是个“凤头”!“短嘴”!(欣喜地)这应该是一对的,怎么

——(抬头一副铁青的脸望着他)
曾思懿文清,你又把那灯点起来干什么?
曾文清(乌云罩住了脸,慢慢把那鸽笼放下)
曾思懿(叨叨地)昨儿个老头还问我你最近怎么样?那套烟灯,烟家伙扔了没

有。我可告诉他早扔了。(尖厉的喉咙)怪事!怪事!苦也吃了,烟也

戒了,临走,临走,你难道还想闹场乱子?
曾文清(长叹,坐下)嗳,别管我,你让我就点着灯看看。
曾思懿(轻蔑地)谁要管你?大家住在一起,也就顾的是这点面子,你真要你

那好妹夫姑爷说中了,说你再也出不了门,做不得事,只会在家里

抽两口烟喝会子茶,玩玩鸽子,画画画,恍惚了这一辈子?
曾文清(淡悠悠)管人家怎么说呢,我不就要走了么?
曾思懿你要走,你给我留点面子,别再昏天黑地的。
曾文清(苦恼地)我不是处处听了你的话么?你还要怎么样?(又呆呆望着前面)
曾思懿(冷冷地挑剔)请你别做那副可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