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二)-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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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仰我希望陈先生看在国家份上,对我说句实话。
陈秉忠是的,专员。
梁公仰纱布每月从上边领了多少?
陈秉忠二百磅。
梁公仰你实际领了多少?
陈秉忠多则一百九十磅,少只有一百八。
梁公仰其余的呢?
陈秉忠秉忠没见到。
梁公仰在哪儿?
陈秉忠听说是——(望马登科)
梁公仰请你尽管说,我负责任。
陈秉忠听说是马主任的大太拿去缝帐子了。
马登科(大怒)你放屁,你血口喷人。
梁公仰马先生,现在不是你教训下属的时候。
马登科回专员,(振振有词)名誉是人的第二生命。现在是登科性命攸关的事。
登科要质问他,叫他拿出证据来。
梁公仰要证据?
马登科嗯。
梁公仰(从从容容)我想不用他,我就可以给你证据看。陈先生,请你找一位
住在此地的医官,(拿出衣袋内的纸片)叫,叫刘(拿眼镜盒)——。。
陈秉忠刘从善,是么?
马登科(气馁)秉忠!那,那,我看就——
梁公仰(放下眼镜)如果你认为不必证据你也可以满意,那么我们就再谈别的。
院长,马先生是什么主任?
秦仲宣管理庶务。
梁公仰(爆发)一个管理庶务的人,医药,纱布都要经他的手,催药行文也要
经他看,这样越权做事,职责不分,不知贵院行的是哪种制度?(院
长默然)陈先生,你下去,请你找一位谢先生来。
陈秉忠谢?
粱公仰(看纸片)叫谢宗奋。
[陈由右门下。
况西堂(看见风头不对)回专员,西堂还有些稿件要办,怕不能多侍候啦。
梁公仰况先生,别忙走,坐一坐。一会儿你老兄也要帮一点忙的。
况西堂(不安)是,是。
粱公仰听说马主任在外边大做生意?
马登科(一味否认)没有,没有。
梁公仰这又何必客气,院长也似乎很发财。
秦仲宣不知道专员意中指的什么?
粱公仰有人说现在县里米贵,仿佛院长很有功劳。
秦仲宣(局促)专员似乎说我们在囤米?
马登科这是万万没有的事。
秦仲宣(对梁这种不讲情面,调查他个人的“私事”,十分不满)这一类的事情,即或有,
恐怕也是个人的经营。似乎——
粱公仰对的,怎样发国难财,才算犯法,政府法令并没有详细规定。可是挪
用公款来发国难财,是不是政府可以过问呢?
[谢宗奋匆忙由右门上。
谢宗奋专员。
秦仲宣挪用公款?
梁公仰谢先生,我问你,据你知道是不是在西门城外,我们院里租了一所最
大的仓库?
谢宗奋是。
粱公仰公家的?私人的?
谢宗奋公家的。
粱公仰里面放的什么?
谢宗奋米。
马登科(抢说)伤兵同志的服装。
谢宗奋米。
马登科(大声)伤兵同志的服装!
粱公仰马主任不必争执,我自己看过,倒是谢先生说得对——米。
秦仲宣不过,(只好狡辩)专员,实际上那房子是仲宣个人出钱租的。
梁公仰谢先生,你说实话。
谢宗奋院长,(耿直)这不能欺骗专员,这是公家出钱租的房子。
马登科这个,你能胡说八道么?
谢宗奋专员,会计室有出纳账单可查。
梁公仰好,谢谢你。你可以下去。
(谢由右门下。
梁公仰那么,况先生,看见方才两位同事的榜样,我非常希望你老先生也照
样帮忙。
况西堂是,是。
梁公仰现在这个机关里,究竟人浮于事,还是事浮于人?
况西堂这个,(推托了事)西堂不大清楚。
梁公仰好,我说清楚点,你以为这个机关闲散的职员多不多?
况西堂(含糊)呃,没,我想没有。
梁公仰真的么?况先生,我不大喜欢人说昧心之论的。
况西堂(又怕累了自己)专员,要真是有,我看恐怕这也是一般的现象。
梁公仰我看倒不是一般的现象,恐怕只有贵院才真是出类拔萃的。(开门见山)
况先生,据你知道拿干薪不做事的人有没有?
况西堂(不愿开罪同事)大概没有吧。
梁公仰那么,每天在楼上喝酒,打牌,整日不到办公室的先生们,这是哪些
人呢?
况西堂那,那——
[范由右门偷偷上。
范兴奎(对院长严重地做手势)太太!(指着屋顶,仿佛说:“闹得厉害,请快看看。”)
奏仲宣专员,仲宣略微有点事,想——
梁公仰我看还是请你老兄候一刻。
秦仲宣是。
〔范由右门下。
梁公仰(对况)那,那怎么样,况先生?
况西堂(逼出来)那是有的。
梁公仰这有多少入?
况西堂呃;有些人。
梁公仰有些?
况西堂呃,很有些人。
梁公仰有多少?
况西堂差——差不多,──
梁公仰况先生,请你说话肯定一点,我问你有多少是我们院长的远亲近戚?
况西堂那——这些人里,多多少少——似乎都有些关系。
梁公仰况先生,不要把个人当做我们的上司。只要你认清国家是我们的主
人,国家对于真做事的公务人员,决不会不保障的。
况西堂(第一次受这样盘问)是,是。
(况逡巡由右门下。
梁公仰院长先生,(冷笑)你说经费太少,不能办事,我看照这样做法,经费
增多,更不能办事。
秦仲宣(恳诉)仲宣一时有些失于检点,有些地方总是要请专员多多担待。
粱公仰院长先生,贵院搬到此地有几个月了?
秦仲宣也就是三个月的光景。
梁公仰我真猜不出在这一百天的工夫,院长先生办了什么事情。第一,房子
绝对不够用,病室差不多都是一碰就要倒的破屋子。人用的又滥又
多,而伤兵治疗还是集中在少数的医官身上。(沉重)院长,许多事
情并不是要钱做,而是要人拿出精神来做的。但是现在,是公事,
就放在那里,没有人管;而私事,就一来一大帮。多少不负责,不
守法的大事,我先不多谈。我在贵院暗地观察了三天,最可怕的气
象,是萎顿,迟缓,又乱,又慢。这种毫无法制紊乱缓慢的行政现
象,是非彻底改革不可的。
秦仲宣以后我们立志要在专员指导之下努力改革。
梁公仰(闪闪眼,缓和地)院长,什么时候搬到后方来的?
秦仲宣在南京沦陷前两个半月。
粱公仰哦,前两个半月就搬了。
秦仲宣是的,到了此地,仲宣才由代理升为院长。
梁公仰是呀,我正不明白先生升了院长,还是因为当初搬的时候,搬的炔呢?
还是因为现在做事做得慢呢?
秦仲宣(悻悻地)回专员,迁移也是奉上边的命令。再者,这个医院也有相当
历史,而且许多人才都是仲宣多方物色——
梁公仰什么人才,我怕你先生所物色的,不过是一群奴才就是了。
[远处锣声,人声乱响。有一个人在窗外喊:“警报!警报!”
马登科回专员的话——
(孔秋萍急由右门上。
孔秋萍(异常慌张)专员,专员。
秦仲宣什么事?
孔秋萍外面有警报。
奏仲宣警报?
孔秋萍(喘气)街上的人乱跑,——大批日本飞机,———百二十架!
秦仲宣专员,我已经跟您预备好汽车,请专员立刻——
(况西堂由右门跑上,况太太提着小皮箱,小包袱,以及零零碎碎,随在后面。外面锣声
大作。
况西堂院长,警报!紧急警报!
[梁镇静地站在一旁。
况太太紧急警报,马主任,你们还不快跑。(忽然看见梁专员,愣了一下,对其夫)
快走,西堂。这个地方是目标!
(况太太先由右门下。
况西堂专员!我看——
况太太(复入)快走,少啰嗦。(一手把况西堂拉出去。孔随下)
秦仲宣(急慌)专员上车吧。
梁公仰你们有多少辆汽车?
马登科多少辆?
梁公仰先生们走了,这些伤兵同志怎么办?
马登科(失措)我,我们派人负责。
〔范由右门跑上。
梁公仰谁,哪个?
范兴奎院长,太太吞了鸦片烟了,请您赶快看看。
秦仲宣专员,我去一下就来,(不等应允——)
[院长立由右门下。
范兴奎马主任,马太太请您赶快去一趟。
马登科专员,我──(一面说,一面想走)
梁公仰(厉声)马主任,(马只好静立)吩咐所有的勤务,把重伤同志抬到附近
坚固的民房。
马登科是。
[谢宗奋、陈秉忠跑上。
谢宗奋
(同时)专员。
陈秉忠
梁公仰(简捷有力)西边房屋一震就倒,赶快把里面的轻重伤兵,背到房东的
屋子。
马登科(连声答应)是,是。
梁公仰陈秉忠,你请院长立刻就来,照料指挥。
陈秉忠是。
〔陈由右门下。
梁公仰谢宗奋,叫号兵吹号。召集全体职员,医宫,大家一齐动手。
谢宗奋是。
梁公仰好,我们走。
[梁与谢、马由右门下。外面人声锣声乱糟糟一片。龚小姐由右门跑上,接着集合号吹起。
龚静仪(大叫)喂,诸位看护小姐,你们晾的那些白布单赶快收起来。紧急警
报,飞机要来了。(到左门大喊)
〔陆葳由左门上。
陆葳请你不要乱叫,隔一间屋,还在开刀。
龚静仪(慌张)警报!你们的白布单。
陆葳已经有人在收拾,你不要乱喊。(她连忙拿起消毒喷管,向墙上四处喷洒)
(外面孔太太呼喊而来,拿着大衣,钱包。
孔太太(由右门进)秋萍,秋萍,死鬼,你上哪里去了。龚小姐,你看见我们
秋萍没有?
龚静仪没有。
孔太太这个死鬼!不得了,鬼子飞机,就来轰炸,房东大大小小都跑干净了。
(说着向右门跑)
(院长气呼呼地由右门上。
奏仲宣专员!
孔太太院长看见我们秋萍没有?
秦仲宣不知道。
[孔太太下。
秦仲宣(对龚)专员呢?
龚静仪没看见,太太怎么样了?
秦仲宣这个死女人!到现在还在装死卖活,跟我玩这一套!
龚静仪鸦片烟没吃?
秦仲宣哼,她?
[忽然飞机轰轰作响。
秦仲宣(仰望)糟,飞机来了!
龚静仪来了,(仰望惊惧)已经在头上!(颤声,埋怨)警报不到两分钟,飞机就
到了头上,这办的是——
秦仲宣别做声!(静默。看见陆还在工作,低声)喂,陆小姐,你在干什么?
陆葳消毒,丁大夫开刀,放不下手,她怕那边屋子经不住震动,叫我赶紧
把这间屋子预备好。
[远处隐隐轰然一响,陆惊回头。“伪组织”披头散发由右门跑进。
伪组织仲宣,要死啦,你!你还不快走。
奏仲宣别再喊。
[陈秉忠由右门跑上。
陈秉忠院长,专员现在领着勤务抢搬病床。请你立刻就去。
[陈由右门下,院长跟随在后。
伪组织(拉他)你别去,仲宣。
秦仲宣别拉着我。
伪组织(顿足)我不叫你去。
秦仲宣(大叫)滚开!
伪组织(大哭)死鬼,你这个没良心的死鬼。
[院长后面拖着“伪组织”,“伪组织”后面有龚小姐推拥,一同乱挤出去。
伪组织(在外面大嚎)死鬼,我去死吧,你们叫飞机把我炸死了吧,我今天左
右是不想活着的了。
(忽然近处轰然巨响,外面突然静寂,接着四周又有两声炸弹的声音。屋子的玻璃乱震。
[夏小姐振抖着由左门跑上。
夏霖如小陆,那边屋顶乱颤,满,满屋子是土。丁,丁——
陆葳病人怎么样?
夏霁如丁,丁大夫把他盖好,要把他搬,搬这屋来,接着弄完。
陆葳(爽快)那么,走!
夏霖如我,(怯弱)抬,抬不动。
陆葳(着急)可现在哪里找人去?
(梁专员已脱却大衣,满头尘土由右门急上。
粱公仰丁大夫呢?
[陆、夏二人转眼望着这闯进来的陌生人。
夏霖如丁大夫?
陆葳(忽然灵机一动,对夏)好,就是他!(对梁)走,老头!请你帮帮丁大夫
的忙。
梁公仰我?
夏霖如(笑着指梁)就是你。(拉着梁向左门跑)
(梁、陆、夏一同由左门出。
(外面轰炸的声音陆续在响。
(丁大夫由左门跑进,还穿着方才动手术的白衣服等等。
丁大夫(大开左门,对外)快搬!——危险!──稳一点,老头儿。——不要太
着急,别碰着病人的腿。
梁公仰(在外面应声)丁大夫,您放心。
丁大夫好,好。(回头走到铁架前连忙洗手)
[由左门进来梁与陆二人抬着担床,上卧小伤兵。小伤兵面色黧黑,两颊凹进。一双澄清
透明的大眼睛嵌在瘦削的脸上,浑厚诚恳,异常动人怜悯。夏随在后面一手托着面上遮盖
了净纱布,里面摆满应用手术器具的白盘,一手持着放好两只药缸的铁盘。
丁大夫(对粱)放在床上。(对梁、陆)还要亮,拉开窗帘!把床拉过来。
梁公仰(一面推床,一面对丁)小心飞机扫射。
丁大夫不要紧,对面墙很高。(对梁、陆)床拉当中!(床放好)
(轰然一声,陆悄悄到铁架侧赶紧洗手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