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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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巷的人们被激怒了。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是可怜的女贞和杠子铺里几位花容月貌的太太,字元先生的太太也忍不住向小巷里的一些婆娘们透露了六爷枉为男人的无能。人们愤愤地感叹着,杠子铺里的女人们真可怜呢,六爷怎么会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中看不中用的恶棍呢?
直到这个时候,马背巷的人们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六爷,当然,人们再也不称他为六爷了,而是恶声恶气地直呼权六子这个名字。
五花大绑的权六子的两条胳膊被解放军战士攥住,身后的一行解放军战士平端着上刺刀的枪,押着他一步一步踏上囚船。
随着一声枪响,权六子倒在了血泊中。这块血泊地在古渡口下游江心鱼梁洲的沙滩上。
就这样,权六子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旅途。
这一年,他四十一岁。
权六子死后,那座曾经为杠子铺的古宅开始闹鬼。先只是后花园里有鬼,接下来,整个宅子全都闹起鬼来。
雄踞于古渡口的杠子铺自马背巷的一些无产者搬进了这座古宅大院后,后院的荷花池的莲藕都被连根挖出来吃掉了,假山被铲平后搭起了一间伙棚,屋内的雕梁画栋都被烟熏得脸目全非,但住在这座古宅里的人一个个都显得精神亢奋不已。
深夜里,住在古宅内的翻身穷人总感到有一个荡悠悠的黑白相间东西在宅子里游动着。接着,鬼又走出了古宅,在马背巷里游荡起来。小巷人想这也许是权六子的阴魂不散呢。这个游荡的黑白相间的东西,或是在一些人家的阴暗角落里飘浮不定,或是进入到某个人的梦里缠住不放,让人从大汗淋淋中惊醒。这样,马背巷的每个夜里,都会或多或少地传出一些恐怖的惊叫声。
这天,干燥的秋风从清晨开始发狂,漫天遍野飘旋着纸屑,尘埃遮天蔽日,世界一片浑黄。马背巷里猎猎作响的生意幌子挟着此起彼落的叫卖声在狂风中訇然雄壮。
半夜时,住在古宅里的一位中年汉子,走到宅子的后院里,正要掏家伙小解,猛然看到有人在那棵大银杏树下架锅煮着食物。煮食者银髯飘洒,气度雍容不凡,铁锅里窜出的香气飘散开来。怪谲得令人打噤。中年汉子有着很高的警惕性,便急忙绕到一根大柱的后面伸出头瞅着。长者并没急于食之,而是双腿盘起,从衣袋里掏出两块牛骨卜板,瞬间,一种极其神圣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在老人手中变幻得千奇百怪,揪心般地朝外升腾,袅袅上飘,苍凉而悠远。
“你知道天是为谁所生么?”长者背对着半夜起床者。
中年汉子一惊,四周看了看,无别人,想必是遇上了仙人,赶紧说道:“请长老明示。”
长者大笑:“因天地无为所生,固不灭耶,明白不?”
中年汉子答不上来。
长者又说:“树有雄雌,物有阴阳,人有男女,才可生后,天则是不生的,也就不雄不雌,不阴不阳,不男不女,才长生也。”
长者站起身子,绕着古银杏树踱了三圈,说道:“你知否,此乃三株银杏,生分雄雌,后异株合一,本气全非,固不生不死,岂不是遗臭万年耶?”
中年汉子揉了揉眼睛,想看个明白,长者不见了。
次日一早,中年汉子醒来,想到夜半之事,一阵心虚,细一想,又朦朦胧胧的,以为是一场梦,也就没放在心上。走出古宅,中年人来到小巷,发现许多人围着一个疯癫的怪老头。老头高个子,白发白须似枯草一般。两块削瘦的脸延伸开来,两颗混浊的眼珠不时地闪着一丝幽光,衣衫邋遢,又破又臭。老头的手中敲着奇怪的卜板声,口中嘻嘻哈哈地笑着。中年汉子一怔,这奇怪之声,如此耳熟?再细看,这老头脸目也似曾相见,不寒而栗。
如此一连几天,这怪老头打着卜板,疯癫癫地在马背巷里东游西逛的。第三天下午,怪老头来到了大杂院般的杠子铺,坐在门前的一块铺着石块的空地上。怪老头依然无力地击打着卜板,不同的是老头盘坐的胯下多了一杯茶叶水和几片烟叶子。突然,老头停住了卜板,喝了口茶水就开始裹叶子烟。烟叶子裹好后,有位看热闹的好心人连忙划上洋火献上,老头摇了摇头。疯癫老头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蘸了点杯中的茶叶水在地上写下两个字,地上立即冒出一团火光,疯癫老头借火将叶子烟点上。瞬间后,疯癫老人就无影无踪了。
一天傍晚,襄阳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大雨把马背巷的青石板冲刷得干干净净。大雨过后,人们在疯癫老人点火吸烟的地方,发现了老头写下的那两个字:阴阳。字为颜体,刚劲有力。
据说,疯癫老头写下的“阴阳”二字,只现出了一个时辰就不见了。襄阳城里的许多人听说后,都十分好奇地想看个究竟,可都没有这个眼福。后来,马背巷有人说,在下暴雨打惊雷时,这两个字还能现出来。只是下暴雨打惊雷时,天地间怪吓人的,城里人自然没这个胆来看这两个字。再说,看到了这两个字又怎么样?
有人认出来了,那个疯癫老头就是武当山上的长风老祖,屈指算来,长风老祖该是一百二十多岁的高寿了,咋就疯癫了呢?也有人说,那疯癫老头根本就不是长风老祖,长风老祖多年前就已驾鹤仙去。人生天地间,元气造化万物,生命轮回,灼然可见。
又是一场暴风骤雨,许多历史的沉渣被狂风时而卷起又时而抛下,喧嚣声中显得惶惶不安。“轰隆”一声,雄踞于襄阳马背巷古渡口两个多世纪的威严古宅终于坍塌了。
尾 声
这段弯弯曲曲的日子追溯到此就成了结局。
襄阳博物馆的老学究老研究员们,到底不是一帮只求听到一些好故事的孩子,石碑高峰占有着阴阳两侧,本身就预示着了一种朦胧的不易说明的生殖崇拜文化渊源和畸形阴暗心态。当然,这理应是一段时断时续颇为艰难的寻觅。这尊阴阳碑最后被送到了高一级的考古研究机构,那里有着众多知识渊博的考古学者和精密仪器设备,于是,从电脑排出的纸带上,清晰地印出了这样一行文字:山峰状阴阳碑,乃出土众多古石碑中较罕见奇特的一类。石碑白色一侧的阳文字符图案,为象形文字“且”,古意喻之男根;石碑黑色一侧的阴文字符图案,为象形文字“也”,古语曰:也,女阴也。山峰本是无性的,而它却既占有阴坡又占有阳坡。这块山峰状石碑,如此阳阴合璧,充分显示了我国封建统治者顽固的统治意识和疯狂的占有欲望。至于石碑本身的文化价值和美学意义,还有待更进一步的研究和挖掘。
故事的主人公权六子的生理现象,也被送进了省城医科大学的研究室,于是,从另一台电脑的纸带上,清晰地印出了这样一行文字:
人类的两性共存和性别互变在医学上是不足为奇的。性别的发育跟其他任何性状的发育一样,都是遗传和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任何动物在胚胎时期都有两性发育的可能,如果它的性染色体雌性发育强,便为雌性,反之则成为雄性,若两者力量均等,则为阴阳共存者(包括后天人为的因素)。
阴阳碑的渊源到此也算是水落石出。襄阳博物馆有位好钻牛角尖的博士,在拿到这两张电子计算机打出的纸带后,托在手心里掂量良久。在某一个夜晚,一番通宵达旦的工作后,这位博士提出了一个完全超出文物考古研究范围的学术命题:阴阳碑与六爷畸形心态之主客观必然性。
论文的结尾有着这样一段文字:社会化与符号化的男人和女人,时常同处于一种正常与非正常的亢进之中,而当非正常东西在目睹正常东西的发育发展时,其心理上生理上必然受着沉重的压抑,而这种压抑所爆发出的畸形力量是变本加厉的。能与不能,无疑都是一种合理的摧残必然。
1996年岁末完稿于襄阳
汉水文化·小说神话
(代后记)
一
襄阳是汉水流域的一座历史文化古城。
自打十几年前,我定居于这座城市以来,一种凝重的汉水文化底蕴就无孔不入地浸透到了我的骨子里,于是,我产生了要给我所在的这座古城写点东西的愿望。
细思之,《阴阳碑》作为自己对汉水文化认识的突破口,最初的写作动因大概有这么三点:
动因之一:一位前西德的流域经济专家,在全面考察了汉水流域之后,禁不住地感叹道:汉江是中国的莱茵河。这位大胡子欧洲人发现,汉水不仅拥有农业文明的辉煌,它也同莱茵河一样,孕育过人类的工业文明,尽管它是雏形。这就是汉水特有的撀胪肺幕瘮及其它。
动因之二:襄阳城边的汉水上有座古渡口,江面上的大桥通车后,古渡口便老了。古人过渡为祈求平安,过渡时要向江水里抛掷钱币。随着挖石船的轰鸣,大量沉睡于江底千百年的各朝古币得以重见天日。当然,也就一同出水了许许多多的故事。
动因之三:汉水源头的陕西著名作家路遥在世时,曾对其好友贾平凹的名字进行过一番很有趣味的批点。说平字形如阳具,凹字形如阴器,是阴阳交合体。可见,平凹先生体内有阴阳相济,此乃大福也。其实阴阳相济为人类之共性,不仅平凹先生如此,乃社会的人都应如此。只是,具体到每一个,阴阳吐纳强弱有异罢了。
二
我不知道三千里汉水沿岸有多少座码头,我曾请教于陕西白河县的一位高寿老人,他在汉江边生活了九十八个年头。他告诉我:汉水自古有摿魉穆胪罚虻男≌驍之说。意思是,汉水的码头可以随水涨水落而上下迁移,能停船即是码头,但汉水边的小镇如铁打一样的牢固和富裕。码头与小镇,似乎就成了汉水流域文明与富裕的象征。它积淀着悠久的历史与文化。
汉水作为长江的最大支流,其汉水文化应不应该是长江文化简单的物理分支?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认为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事实上,根据已有的考古发现,长江流域中的巫山人至今二百余万年,明显地早于北方的山顶洞人几十万年;长江流域的湖南彭头山遗址中发现的稻壳距今已有八千多年,是整个亚洲大陆发现的最早稻作遗存,比黄河地区要早两千多年。中国真正有史可考最早进行水利建设的是长江边楚国的孙叔敖,在约公元前六百多年前完成,比北方已载入史册的西门豹修的漳河渠要早三百多年,比秦国建的郑国渠要早三百六十多年。更有意义的是,作为史学界公认的文明出现的三大标志之一的城堡,汉水流域的湖北京山屈家岭文化时期的城址,则是我国目前所知的最早的古城。愈来愈多的考古发现,雄辩地证明了,汉水不仅是楚文化的摇篮,而且在整个汉文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由于人类认识水平的时代局限和汉江自身地貌及季节规律地制约,注定了汉水流域的人们必然要为汉水文化及汉水文化发展起来的文明成就,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
汉水源远流长,它发源于陕西宁强县的蔡山岭,这是一个因为传说太多而显得有些缥缈和迷幻的地方。汉水上流穿越在崇山峻岭之中,奔流到襄阳便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宁强县是著名的羌城,相传羌族这个剽悍无比的游牧民族由北南迁于此,在这青山绿水中建立起了自己的美丽的家园。汉水流域土肥水秀,多年来,两岸的人们习惯了富庶与田园诗般的生活方式。他们以接纳他人为荣,以被人接纳为耻。无论丰年荒年,汉江边上的人们到处流浪的要比任何一个地区的人都少。黄河文化与汉水文化也许正在这一点上分道扬镳。人们涌向富裕,汉水流域在接纳了众多的外来人流的同时,也就接纳了外来文明。以此逐渐形成了南北交融多方汇合的汉水文化特征。
《阴阳碑》正是要表现这种交融与汇合,以求寻觅汉水文化独特的文化内涵与文化神力。
一个民族就像一条河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规模的流浪和迁移可能意味着开拓与裂变,而闲适安逸则可能意味着保守和自满。汉水历来水害无穷,全国解放后,人民政府为了根治水患,决定在汉江上修筑大水库。没想到,动员库区移民搬迁,成了一个特大的难题。一位库区老人得知后,连夜将棺材放在了家门口,自己爬进棺材中。他发誓,除非我死了,别想动我的房屋,别想让我离去。汉水在舒展其博大胸怀的同时,也暴露了其满足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心理,这正是汉水流域另一种文化心态的悲哀。
最新研究成果表明,未来凝聚城市的力量将不再是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