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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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见黑子丐王已经康复,也挺高兴,聊了半日离别之情,连夜就要返回襄阳,说是要给六爷报个信,免得六爷掂记。
黑子丐王说:“那可不行,你我兄弟一场,日夜兼程而来,是我状元府上的贵客,那有不留宿之理?”
李虎肉酒肉饭饱餐了一顿,倒头便睡,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李虎裤裆里又开始搔痒起来,屈指一算,字元先生的药期已过,李虎猴急。黑子丐王又留了李虎半日,无奈李虎一定要走,中午酒足饭饱之后,黑子丐王让人抬来几箱黑米酒捎给六爷,另备了一些酒菜让李虎带着路上用,然后依依不舍地送李虎上了回襄阳的篷船。
篷船轻舟顺水,一帆风顺。
傍晚时,船到安康,船夫停船于岸边,将熟菜回锅,请李虎上坐。难得黑子丐王想得周到,那牛喉、猪肚、百叶、羊头都是一些上等下酒菜。三人正要端杯时,一条鲤鱼跳进舱,于是又多了一道酒菜。酒过三巡,两船夫就有些醉意:“李大人,小人都不胜酒力,我们还要行船赶路,您就自酌自饮吧。”
李虎酒兴正浓,连连说:“不妨,不妨。”便放开量喝了起来。
篷船离岸继续下游。夜半时分,李虎的鼾声一阵高过一阵。月亮下,两船夫四目对视,心照不宣,放下木桨,一人拿菜刀,一人拿擀面杖,走进了船舱。一刀见血,当场就砍下了李虎的头颅来。可怜,李虎死到临头仍在梦乡之中。
即刻,船调过头来,奔汉中方向而去。
六爷得知李虎遇害是在半月之后,这时,瘸子张和三太太都相继过世。六爷长叹了一声:“我六爷是作了什么孽呀,老天为何如此对我?”当场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立冬这天,汉江里刮过来一股寒流,在古渡口产生了一个回流,还停了一会儿。西北风带着刺儿,在马背巷肆虐着,天气陡然变得干冷干冷的。严寒的冬天跟随着这场寒流正点到达了马背巷。
瘸子张硬挺挺地在杠子铺里倒下时,已是全身干枯得不成样子了。他的一张国字脸,半个月功夫就变得干瘦干瘦,下巴颏儿尖尖的,紧闭的眼皮也是松松的。
西北风刮了一夜,天要放亮时,瘸子张一绳子吊死在后院的那株大银杏树下。历史上很多自戕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在天将破晓时。成功的自杀总是在深夜酝酿,天亮前下定决心去做,不然拖到天亮再不解决,新的一轮曙光就会大大挫掉自杀者的勇气。瘸子张是凡人,他害怕天亮时分对自己构成的某种诱惑。
瘸子张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咖啡色的血痕,他的生命就是由这道血印扣走的。大银杏树烧焦的那侧有半截歪脖子树丫,瘸子张就挂在这上头。歪脖子树丫上还挂着一根绳头,只是那有圈套的绳套断在地上了。可以想象,瘸子张在寻死之时,老天曾和他开过一次玩笑。他是一次不成死了第二次,可见他死得铁心。
瘸子张被人发现时,他的舌头失去了应有的张力与弹性,掉出了口腔,裸露在寒风里。六爷见到后,不由一阵心痛。给瘸子张沐浴净身的侍人,是丐帮里的弟兄。侍人想把瘸子张的舌头退进去,未果。令人更奇怪的是,平躺在硬板上的瘸子张左脚腕竟然不反翘了,左脚掌与右脚掌一样,与腿成九十度立着。杠子铺里出了大新闻,六爷的管家吊死了,城里城外一时各种议论纷至沓来,各种说法不胫而走。瘸子张的死有些扑朔迷离。
字元先生赶来了。瘸子张平躺在一张木板上。字元先生悲怆地抱怨道:“我说你这是真糊涂哟,谁个无病,你这病了,我这不是在为你治么,你咋就想不开……”
六爷更是抚胸大恸:“你干脆把我这把骨头也捎上吧……”
六爷要为瘸子张厚葬。
瘸子张是自缢而死,谓之“凶死”,为居家之大忌,即便死在家中,也不能在家里停灵治丧。六爷悲痛不已,他选定了城里的老龙庙为瘸子张停灵发丧,他要为瘸子张做道场“七七”四十九天。字元先生劝告六爷,亡人已去,还是让他早日到阴间享福去吧。
当瘸子张的灵柩在老龙庙内用“交木”支起来的时候,六爷赶来了。灵柩下边摆放的“倒头三大件”---阴阳盆、砖、焰食罐子。六爷躬下身子,拿起那只粗陶瓷罐子,痛心地说道:“你拿着这只罐子乞讨了一辈子,六爷不能让你拿着罐子上阴间去。”说着,六爷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细的小瓷罐替下了粗瓷罐。清细的小罐上,闪着深绿色的釉光。
六爷手下的弟兄一夜间已经为瘸子张的后事准备好了一切。城里的三教九流,绅士商贾,送挽联的,送牛纸马车的,烧香烧纸的,走马灯似地在老龙庙里出出进进。
“六爷要节哀!我们几百号兄弟还指望着你呢……”六爷手下一些衣衫褴褛的兄弟,顷刻间换上了一身洁白素装,宽慰着六爷,轮流为瘸子张守灵。
出殡时,六爷带来了自己的新管家,又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童子。六爷让童子管家在瘸子张的灵柩前跪下。童子管家木讷地在灵柩前叩了三个头。
六爷对童子管家说:“可怜张管家无后,这丧盆就你摔吧。”六爷拿起丧盆,这是一只大泥盆,盆底上钻了七个孔。六爷心思沉重地用手掂了掂大泥盆,“根娃,这可是诸葛亮吊孝传下来的泥盆,你拿去吧。”
六爷所说的诸葛亮吊孝时留下的,只是一种说法而已。相传:当年,诸葛亮到柴桑口吊祭周瑜,东吴在灵前地下埋了火药,其引信就在丧盆底下,所以,盆底特意钻上孔。等孔明一烧纸,引着炸药,势必炸死孔明。而孔明能掐会算,预知其事,就命赵云预先带一块新砖垫在盆子下面,假说是祝周瑜“财帛高升”。这就破了东吴的火药之计。于是,襄阳人也就有了大泥盆垫砖摔丧盆之说。
“起杠啦!&127;”&127;随着一声喊,童子管家举起灵柩前的那只“阴阳盆”“啪………”&127;的一声闷响,泥盆摔成了无数个碎片,一帮人就呼呼啦啦地抬起棺木,大呼小呼地朝隆中山里走去。
人群扛着高大的幡和生纸扎成的花圈踏着初秋的衰黄,穿过浮躁的大街小巷,绕道汉江边,围城一周。在飘拂的白色布条上,挂着“张根娃千古”、“痛悼张根娃英年早逝”的字样。
一路上,挥洒的纸钱纷纷扬扬。纸钱借风直冲云际,谓之“买路钱”,据说这是在打发“外祟”和“拦路鬼”。六爷的弟兄们早就在十字路口、
祠堂、井水窝子、城门等地,设好了路祭棚、路祭桌,瘸子张的棺木一过,杠前就会高高扬起纸钱来。
守候在六爷杠子铺前的扬纸钱人是城里的高手牛头。就凭六爷的仁义,牛头今天带着四位徒弟不请自到,为六爷助阵来了。棺木来到了马背巷古渡口,牛头就让手下的徒弟“备料”(把纸钱揉搓好)。杠夫接近码头台阶,牛头稍一哈腰,纵身一跃,足有一米多高,猛劲扬出头一把,徒弟们随着也各扬一把。这五把纸钱直入云霄,随风向四处扩散,漫天皆白。当时东风甚紧,居然没有落下几张来。大杠出了马背巷,过了杠子铺,离去好远,还没落下一半,直到送殡的最后边的人儿过完,纸钱才落尽,回头再看汉江码头上,水面全白了。
这时,六爷悲怆地赶到城外,挡住了大杠,掀开瘸子张的杉木棺材,俯下身将一枚铜钱塞进了瘸子张的嘴里,连连喃喃道:“六爷会常给你送钱的,去吧。”
六爷对管家瘸子张如此深情厚意,令在场的人怆然泪下。马背巷的人们感叹道,瘸子张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前世烧高香了,一个要饭的叫花子,当了六爷的管家,生前跟着六爷吃香的喝辣的,享尽了人生的荣华富贵,死后又是这样的风光美气,假若瘸子张九泉有知,也该知足了。
一瞬间,六爷那颗疲倦的心像是一下子跨越了几个世纪,显得极其疲乏。
瘸子张死后,马背巷的人们才知道三太太得了大病的消息。这消息是从城里背街传出的。至于三太太得了什么病,人们都显得神秘得不得了。马背巷的人从跑得挺勤的六爷的轿子车上,证实了传闻。
人们同情起了六爷。六爷一生苦多,为人慈善,小时受够了欺凌,如今守着一个杠子铺,风吹雨打,还不是求的是一个仗义。更多的人说的是,六爷娶了三房不会下蛋的太太,也没一个后,再看这三太太也可能是病得不轻,六爷这辈子算是倒霉倒到了底。
又过了三天,终于从城里背街的小院里传出消息:六爷的三太太患重病去世。据背街的街坊说,那天夜里,三太太凄凄惨惨地哭叫了一通宵,那苍凉凄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回荡,格外揪心。直到天亮时,三太太的嚎叫声才没了。至于说三太太患的是什么病,人们仍然是不得而知。
三太太丧事的规格本应是要超过管家瘸子张的,但六爷无论如何也难以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送走了瘸子张,六爷为三太太病事操劳多日,三太太断气了,六爷也就病倒了,六爷没能在三太太的丧事露面。
六爷躺在病榻上对弟兄们说:“馥香活着的时候太孤寂了,多陪些纸活,让她到了阴间热闹些吧。”
为三太太送行的纸活十分丰厚。走在三太太的灵柩最前的是:一人举着顶马,两人拉着“落地拉”的轿车,另一人举着跟马。接下来,糊着纸轿夫八名。由两名看烧活的与纸人为伍,抬着走。再就是坐骑,金鞍宝马一匹,翻毛细活,蹄下有木轮。由一人牵行。跟着棺木后面的是:几十个披麻戴孝的童男童女,两人一对抬着纸车、纸马、纸船、纸人……
当送葬的队列在隆中山路口闪出来时,灰沉沉的天空突然降下了大雨,狂风和雨水顷刻间将隆中山搅得一片凄迷,树林中发出尖利的吼声。
当天夜里,几日没能起床的六爷突然从病榻上起了身,单个儿挑着太谷风灯,从杠子铺里一步一颤,缓缓地走了出来。马背巷一家家窗户射出的灯影晃动着变幻着千奇百怪的图案,给人以影影绰绰的惊恐。六爷孤独地向城里的背街走去,这是六爷第一次步行去背街。他感到两条腿木木的,心也是木木的,他走进那寂静无声的四合院,他走过那秃枝残叶的三棵树,阴深深的,凉气袭人,小院里已人去房空。六爷走进三太太的卧房,凌乱的被褥残存着某种疯狂的痕迹,床边立着的一朵月季花已枯萎了。淡淡的草药味还残留在空气中,给人沉重的凄凉和惆怅。
一阵天转地旋,六爷昏倒在了三太太的居室里。
在字元先生的精心医治下,六爷的病慢慢地好了起来。六爷病好后,闭门谢客,不说是城里人就是马背巷的人也很难见到六爷了。据说,六爷把自己关在杠子铺里,或是念古书,或是玩赏古董……
直到有一天,六爷的一帮弟兄在古渡口发现了从上游飘流下的一男一女两具死尸,且每具尸体的头部中央都有一个大洞。手下人报告了深居简出的六爷,六爷才毅然走出杠子铺亲自下到了码头。在场认识六爷的人都说,六爷瘦了许多。
六爷面对着丢弃在江岸边两具泡胀了的死尸,让人翻着,他审视了良久,丢了句:“知有今日,何必当初呢?送到隆中山里埋了吧。”,便扭头离去。
这两具尸体正是六爷的二太太桂花和那个名叫胡非仁的管家。
当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隆隆炮声在襄阳城外打响时,六爷在杠子铺的上屋正搂着他的第四位太太。
三太太去后,六爷整整独居了两年。
他变得十分胆小,胆小得让管家一步也不离开他。也许是杠子铺生意的需要,六爷的管家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群人。六爷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他的管家。六爷睡觉,床上陪睡着一个管家,门外还守候着一个管家。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六爷都在做着同一个内容的恶梦。恶梦里是四只大腿交织而成的一只血淋淋的大口,大口紧紧地追赶着六爷,六爷只得拼死命地跑。眼看着就要落入大血口了,六爷惊吓醒了。每次惊吓醒后,六爷都能清楚地记得那四条腿,两条光滑细嫩的腿,那分明是三太太的。两条干枯弯曲的腿,肯定是瘸子张的。
六爷终于想明白了,自己需要女人来冲走这血淋淋的大口。
六爷新娶的四太太走下披红的喜船,在伴娘的掺扶下,走进了六爷的杠子铺。三太太死后,六爷卖掉了背街里的那座四合院。四太太是六爷让一位相面先生选定的。四太太与六爷一般高,但看起来要比六爷高。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互拜,六爷与四太太以红缎带相牵,乐陶陶地共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