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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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上的经验教训,和女人在男人中间所能显示的特有才华,又办了一个音乐舞厅。
至今,就终于成了九都洛阳健康新世纪娱乐联谊会的董事长。这期间,唯一不幸的
事是第三次婚姻重又失败,使她对爱情心灰意冷,曾在自己的舞厅门口宣布,永不
谈情说爱,恰在此时,她又有幸收养了自己抛弃的女儿。原来那第一位丈夫,是学
工程设计专业的大学生,照日常发展,目前晋升为高工,该不成问题,谁知也被时
俗的商业弄得昏头昏脑,丢下专业不搞,跑起了南来北往的药材生意,结果一笔买
卖赔了,便又一次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最后索性携带着一笔银行的贷款,通过各
种途径,办了出国护照,到匈牙利逃之夭夭定居去了。留下的这个女孩,本来,跟
着继母就难逃寄人篱下之感,这又适逢青春蓬勃时期,开始谙熟人事情爱,便在社
会上自由流浪起来,混迹于男女之间,被公安部门特殊地登记造册。女主人听说之
后,慌忙接养过来,少不掉母女相见,痛哭一场,仟侮一场,开始了富有的相依为
命的母女人生。为了女儿,也为了忏悔,便高薪聘了天元这位家庭教师。天元凭着
以诚开金的努力,终于在一年之后,使那十六岁的浪荡少女,学习成绩日见好转,
并使她从普通中学转入了特等高费学校。于此间,女主人怀着以恩报恩的心理,花
费举手之劳,替天元办理了全部入城手续,并答应他若能使她女儿考上大学,他若
想在九都安家再婚,她可以包办一切、如女人、房子、工作、户口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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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那些盖了村、乡、县,三级迁移户籍红印的表格,在天元的口袋里磨来
蹭去,散发出火一样的热烫,炙烤得他浑身没有自在。照日期所限,再有两天不去
洛阳交办这些表格,它将成为几页废纸,和刘城女人商议的新的远离乡村的生活,
将会成为几句空话,刘城的女人,将会使他最终也同娅梅无法生存于都市一样,无
法存在于乡土社会之中。
天元端着酸浆饭碗,一面不知所措,一面为昨夜被刘城的女人的又一次引诱追
悔莫及,愧痛不止,感到羞耻如漫山遍野的黄天厚土,将他埋得严严实实,再也找
不到自己有半点纯净。他弄不明白,自己五十二岁的男人,居然会那么脆弱,那么
没有几十年修炼的道德。在那溶溶白光之中,在娅梅为自己留下了大门时候,在刘
城女人果然跪下时候,他便又一次被刘城女人泛滥的情爱,淹没得窒息了过去。被
刘城女人所逼,不得不答应立马离开张家营了。
刘城的女人是天将亮时离了这台子地的新宅。一夜狂风乱雨的情爱,把天元浇
得昏头昏脑,她雪白柔嫩灿烂了女人光辉的刘城女人才有的身子,烈火一样烤焦了
他全部身心。疯狂的时候,她说张老师我一辈只对你一个人好,你信不信张老师?
他怀疑她是昏头乱说,可他却说我信的,现在我一点不怀疑。
她说:“你把我带走张老师。”
他说:“我俩一块到洛阳去。”
她说:“我半天也在这山窝呆不下去了,我一定得到洛阳去,这儿所有的人看
我就像看着一条狗。”
他说。“乡村就这样,你自小也是乡村的人。”
就是因为是乡村的,我们才要往外走。她把她作为女人的全部柔情,赤裸裸地
捧出来,拱手奉献给寄以希望的男人说,到洛阳我们做生意,不出三年我给你生个
孩娃不说,还让生意雪球一样滚大着。她说到洛阳你做人家的家庭教师,我先摆个
水果摊,或者推个模仿金银首饰的小车儿。等生意大了,我们开个真的首饰店。我
爹是刘城最有名首饰匠,到那时,我们有我们用不完的钱,买套自己的房子,你教
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我管着首饰店。她说我们不请别的雇人,一个首饰店和一摊
子家务,我三下五下都干了,你闲下来就读书。晚上我们亲亲热热,你让我怎样我
就怎样。我侍候你一辈子,把你养得结结实实,过一种在乡村一辈子也过不了一天
的快活日子。刘城的女人这样说时,他们已经被彼此的情爱之火,将对方烧得不知
所措。一团黑暗里,他们却看到了金灿灿的亮色。那当儿,不要说一同去都市谋求
一种与乡土社会完全不同的日子,就是说一同上山下海,走入深渊,是谁也不会有
丝毫犹豫。直至天将亮时,窗子挂了淡薄光色,如同昨夜的月光还残存其上,他们
还在喘息之后,又有了一次疯颠,又一次海誓山盟。及至到了精疲力尽,她必须离
开时候,不得不从床上下来,穿着衣服,她说:
“张老师,我回家准备东西了。”
他盯着她一下比一下遮严的身子,如同望着越来越被云彩遮去的月色洁净的光
华。
“去吧,吃过午饭到村头搭去洛阳的汽车,对人就说是回刘城走走娘家。”
“你呢?”
“管不了那么多啦,留娅梅在这,我和你一块到洛阳去。”
娅梅已经喝完了一碗酸浆面条,回灶房盛第二碗时,她听到村头有凌乱的脚步
声,还有人大唤大叫的吆喝声。灶房是新房偏旁的小客房,由于窗子嫌小,又背向
朝阳,房里光线微弱暗淡,猛然从日光中走将进来,如同突然走入了黄昏的光色之
中。就在这猛然之中,娅梅看到婆婆端端地坐在灶房一角,头发枯白,脸色苍黄,
老泪纵横。婆婆说娅梅,天元怕不会留在张家营了,他过不惯了这张家营的日子,
是婆婆我对不起你,让你火车汽车,上上下下,在十五年之后又回到张家营来,却
白白跑了一趟。娅梅端碗怔在突然进入的昏暗里边,脸上半惊半疑地望着婆婆说,
我只望你给我说句实情,告诉我天元他究竟为啥不愿和我复婚,我也就心里踏实了。
婆婆说:“是他不好,他有了个刘城的女人。”
娅梅说:“怪不得他,若如此我也是拦挡不了。”
婆婆说:“你回省会去吧。”
娅梅说:“省会将我逼了出来,我已不想回了。”
婆婆说:“若愿意,我把你、天元、黄黄都带到那边去。我们和强强一块,还
是一户好端端的完完整整的家。”
娅梅说:“天元呢?”
婆婆说:“由不得他,有我去说。”
很长时间以来,婆婆在娅梅面前出现,都没有这次的面容清晰,她连婆婆脸上
的老年金斑都看得一清二楚,如同夜晚扬头去看天上离地面最近的几颗星星。还有
婆婆的声音,略微沙哑,如喉咙里卡了什么,且那哀伤的语气里,有阴黑淡淡的一
股凉气,极如深夜风高的胡同里,吹出的凉嗖嗖的一股捕捉不住的风。说完了,婆
婆便走了。离开那个竹编的北方农村时兴的又低又矮的凳子时,那凳子发出了细微
尖利的几下吱嘎的响声,婆婆便就不见了,仿佛在你面前转眼即失的一道人影。
娅梅从灶房盛饭出来,从天元身边过去,看到他初盛的一碗酸酱面条,还才吃
了三分之一,所余的大半碗,在碗里成了粘粘稠稠一团,她说你怎么不吃?他说我
不太想吃。然后又说,娅梅你想留下,到底是随便说说,还是下了死心?
她说:“说过几遍了,我是下了死心。”
就在这个时候,台子地上响起了一个男人的高唤,到刘城和洛阳去的快些吃饭,
快些收拾行李喽——我马上就要走啦!是司机的催促。司机的高叫粗重响亮咋咋喳
喳,如同从半空折断落下的树枝竹竿,一根一根的嗓音,都砸在了天元的脸上。立
马,他的脸苍白起来,碗在手里也微微地抖。不消说,躲不开的行将发生的一切,
随着司机的高叫和村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迫近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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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喇叭声,嘹亮清脆,在山梁上响了三道,如是三道电闪,从台子地上风
吹而过。随着这喇叭声的第二次催促,娅梅和天元都看到门前通往山梁上的村路,
急急忙忙过去了一群又一群的张家营人。当年曾经做了几十年支书的老人,背上背
了一个大包,晒干的红辣椒,挣扎着露在包袱外面;当年接替支书做了村长又下台
的老村长,也在那人群中,穿一套褪色的军衣,扛着从山梁深处买来的中药,这到
洛阳一卖,谁也不知到底能赚多少。余皆还有曾同天元争过我死你活的大冈,还有
小本儿买卖的男人女人,都肩扛手提地从门前过去,有说有笑,也有骂骂咧咧,说
急着奔丧似的,我还没吃完饭就催着上车。这时的日光,也正暖得厉害,从大门望
至远处,满山满梁都透明着光色。有几只乌鸦在山梁上飞去,好像是山梁上跳动的
几粒黑球。院墙的阴影,已经伸展过来,爬到了黄黄的肚上。有一只绿肚子苍蝇,
放心大胆地落在黄黄的眼睫上一动不动,而睡着的黄黄,却是死了似的无动于衷。
娅梅把目光由远渐近地收回来,最后看到的是面如土色的天元的脸。她说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病了天元?天元说我不想再在这张家营里过日子,我同你远走高飞行不
行?
娅梅说:“到哪儿?”
天元说:“到省会。”
娅梅说我就是在省会不能呆了我才回到张家营,我以为满世界都没有张家营这
块地方好。她这样说着,把饭碗从嘴边端下来。我实话实说吧天元,她说我过腻了
都市生活,我有你我后半辈子用不完的钱,你留下来我们在这张家营,安安稳稳过
日子,平平静静打发后半生。她说眼下我想过山虎和他媳妇那种天老地荒的干净日
子了。至此,她仿佛把该说的都说了,一片心迹,表白于地,信不信由你是了。也
是至此,门口的脚步声渐渐稀落,天元的脸上,开始流动着淡红血色。他依然端着
大半碗饭,回望着娅梅的脸。
“你真的是为我才回到张家营的吗?”
娅梅和天元正视着。
“我还为了谁?”
天元说:“你又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孩子死了,迫不得已才想到了张家营,
想到了我天元。你回到张家营五天来,我每天都等着把这些说出来,说出来我也就
决心留下和你过日子,可我等了五天五夜,问了十次二十次,可你就不肯把实情告
诉我。你不把实情告诉我,你如何让我和你复婚过日子?”
山梁上又响了催促的喇叭声,树头也又响起了搭车去洛阳、刘城的脚步声。天
元说完这些,如同终于走完了一段路程一样,回身一望,娅梅终于被他撇脱在了理
屈的身后。他的脸上,开始回荡了反败为胜的光色,从尴尬的境地跋涉出来后的轻
松,在他舒展的额门上,变成白亮,同日光汇在一起,在宽大浅皱的额门上跳来跳
去。可是,他本来以为他说出这些,她会有猛遇了一场冰雹样手忙脚乱,会向他求
些什么,说些什么,及至说完时候,抬头看她,她却是平常脸色,如同什么也没听
见一样,只是把目光从他肩上投望过去,像望了一样少见的风光景色。天元转过身
去一看,才看到刘城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大门口儿。她穿了一套只有城市人才
敢穿在身上的鲜艳红亮的春装,立在那儿,被日光一照,实在是光彩夺目得十分可
以。油嫩水白的脸色,在门框的影儿里,呈出淡淡的红润,尤其那两道居然在山梁
乡村也敢浓妆淡抹的嘴唇,红得如落日的两束霞光。还有脖子上围的纱巾,本来是
一身三月的桃红,这纱巾却猛地成了深绿,绿得仿佛纱巾不是系在脖子,而是挂在
天空的一湾绿水,似乎随时都会化在天空里边。她立在大门口儿,不亢不卑的站直
身子,手里提了两个在省会正十分流行褐红色的大牛皮箱子,其模样不像搭便车去
往哪儿,倒好像要开始一趟轻松愉快的人生旅行。
娅梅说:“过来坐啊,别站在门口。”
刘城的女人说:“不坐了,听说张老师要去洛阳,我来唤他,汽车立马要走。”
天元怔怔地站将起来。
娅梅说:
“你同这刘城的女人走吧天元。我一看她就是能干的女人,别让人家苦苦地死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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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城的女人依然在门口站着,红艳艳如一轮不落的太阳。娅梅和天元谁也没有
将碗里的酸饭吃完。去黄黄身边倒饭喂黄黄的时候,连叫几声,黄黄却依旧地没有
一动,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仿佛是踢着一根空枯的木头,心里一惊,拿手摸了方知,
原来被日光晒了半天,黄黄的身子还是凉凉如一块寒冰。这时也才知道,黄黄已经
果真死了。寿终正寝。
随着黄黄的无疾而终,娅梅和天元对望一眼,在惊奇恍惚之间,两个人一同跟
着老人到了另外一个境界。新的世界,却都是老的面容,使人觉到,那面世界遗弃
的,都被这边捡将起来,如获至宝,奉若神明,规规正正组合着一种古朴、全新的
生活。这一天春日正温,二月李白,三月桃红,在这初春的二三月之间,天元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