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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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事情,却那样家常便饭,没有她讲不出的道理。其理由,不就是她是刘城人吗。
不就是因为刘城突然暴发的经济振兴吗。沿着这样的逻辑推断下去,省会又该怎样?
娅梅本身又在商业中心生存,且成就了一番事业,她又该如何,不说她一定像刘城
女人那样的人,但母亲亲眼所见,到底还是事实。可惜,母亲死了十余年,对自己
说的一切,自己可以千真万确地深信不疑,但却不能以一个亡灵之言,进一步去询
问人家。然而,这一些东西,却又时时地阻碍着他情潮的涨落,使他无法不顾一切
地去同她有一场恩爱。
“不早了吧,”他说。
“那就睡吧,”她站了起来。
“明天村里有车去洛阳。”
“你想搭便车走?”
“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他说,“怎样我也得在张家营陪你。”
娅梅终于还是离开那床铺,又离开那个屋子。按说,五十岁的年龄,对有些事
情她该显得几分冷淡,但到底他们之间,有过十余年的恩爱,现在又各自独身,同
在一间屋里。让他像久别的年轻夫妻一样疯狂起来,也是不合情理,且自己也会经
受不起。但如现在他脸上的无动于衷,也使她感到失望至极。她走在院里,望了望
头顶的水色月光,有意地说,想走你明天走吧,我回来也不单单是看你,还要看孩
子、婆婆,和张家营子,有空了再到白果树去一趟,还想看看狐狸的孤魂。
他本来出门送她,听她这么一说,忽然感到自己的冷淡,实则过了界限。站在
她身后的溶溶月光之中,看见原来母亲立在新房的窗户下,不消说母亲是夜晚回来,
一直立在窗外。母亲的脸上,是冰凉的苍白,眉头紧紧团成一个皱儿。他生怕母亲
突然开口说话,或走将出来,把娅梅吓得哇哇大叫。于是,紧走几步,大声对娅梅
说:
“你先走吧,我一会到你屋里找你。”
她问:“有事?”
他说:“我有话要说。”
她说:“现在说吧,都大半夜了。”
他说:“半夜就半夜吧,你要不赶我,我就住在你那边。”
她忽然扭头看他,却看见窗台边有一影人儿极像婆婆,正期期盼盼地盯着她看。
你就来吧,她一边望着婆婆的身影,一边望着立在月光中有些枯槁的天元,说我不
闩门,早晚等着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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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怎么没去?”
“昨天忽然有些头晕。”
天元这样搪塞娅梅的问话,说后又觉不妥,补了一句,说我去了,路上碰见了
熟人,怕人家说长道短,到半路便又回来了。这样说完,开始去灶房舀饭。揭开锅
盖,酸浆面条已经问得又粘又稠。而乡下的这类地方风味,要的也正是粘稠。闻到
这又酸又香的气息,娅梅就跟进灶房里来,说了一些诚心的夸赞,话意中对天元不
灭的爱情,天元也听得十二分明白。她说好香呵天元,能经常吃上一顿才好。其实,
后边她期望他能说你想吃你就常住到乡下来。可是,他只笑笑,说想吃就多吃一碗。
而在心里,又忽然对自己的操行和刘城的女人有了几分怨恨。若不是刘城的女人,
自己昨夜同娅梅住在了一起,那行将发生之事,会完全是另外一种命运和结局。
在老房的门前,昨夜的月光被一棵槐树贪恋地收走了一片,投下的只是一团团
摇曳的虚影。本来,夜深人静,月光如水,对面山梁上的小李庄里,有几家灯火若
明若暗。张家营歇息在春夏之间的清淡寡静之中。散落在各处的瓦舍青堂,都有一
股新房的怪味,和着时下季节的清新,组成一股袭人心肺的气息。从村街上轻脚走
过,各家的门都严严闩着,窗上不见灯光。唯村子中央,自家的老宅里,娅梅还亮
了一盏灯光,映动在一窗纸上。犹豫不决时候,母亲从娅梅的床边走来,说去吧天
元,她在等你。这也就终于决心去了。当看见一窗灯光时候,心也随着灯光急剧跳
动起来。十余年的夫妻,十余年的恩爱,一朝分手,就是十五年之久。而今她终于
回来,也可见自己在人生中多么富有。走近那老宅的当儿,他曾经惶惑,十五年不
在一起,彼此都又经过别的男女之爱。那时候躺在一张床上,都那么年轻,火烧火
燎的情感,逼迫彼此做出多么的荒唐之举,也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不仅不感
到羞耻,而且感到生活的美满和充实,有许多田园风光中的野情诗意。而今,十五
年过去,世纪的日历又掀了新的一页,再次躺到一起,实则不知是什么滋味,也许
彼此都会感到羞愧,感到对往日情感的抽污?但是,她既等着,你既出来,那也就
索性沿着情感朝前去吧,是坑是崖、是火是海,有先前彼此的情爱为基础,大约都
不会使人落下什么惨状。
到了门口,走进槐影下面,要推门时候,从树后却走出一个人来。
“张老师。”
居然是刘城的女人。她穿了一件大红布衫,在月光里如一潭深绿的水。
“你咋在这?”
“我等你。等了你五个夜晚。”
“我俩中间已经一干二净了。”
“没有。”
她从口袋忽然掏出一样东西,用信封装了,平平展展,结结实实,如一块缩小
的砖头。我把这钱给你,刘城的女人说,省得你老说我和你睡是为了钱财,说我们
刘城的女人都是破烂。这样说着,她果真把那一叠砖似的钱塞回天元手里。然后退
了半步,离天元一步远近,借着走去的树影所带来的月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她说:“那钱一分不少,你点个数儿。”
他问:“你想干啥?”
她说:“我想和你结婚。”
她这样说时,一脸月白色的深思熟虑,既无凉风嗖嗖的冷静,也无如火如荼的
热情,除了鼓胀的胸脯起伏不止以外,话是不颤不抖,就仿佛你去刘城赶集,她想
与你一路同行一样,叫人怀疑,那胸脯山脉移动似的起伏,不说完全是佯装出来,
但一半的真诚,怕是不会有的。
他说:“你疯了!钱不够下年回来我再给你。”
她说:“我不疯。我不要钱,就要和你结婚。”
他问:“你知道我五十多岁了,哑巴向我叫叔。”
我不管那些,她说我在这候了五夜,我想着你不来找这女人就是你对她没有意
思了,可今夜你到底还是来了。你没有忘掉她。你没有忘掉她,你和我睡时你又口
口声声说我这好那好。你是在哄骗我张老师。我和哑巴睡觉他只会做事不会说话,
只有和你躺在一张床上我才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听什么有什么。我要和你结婚。这
城里的女人大我十多岁。她除了家是省会的,别的哪儿都不如我。我知道你的户口
已经迁到洛阳了,结了婚你把我户口也迁到洛阳去,我决不再找别的男人,对你一
心一意。我保证还能给你再生一个孩娃。在刘城时我家开旅店生意。就是因为旅店
生意我原来的男人才被抓走了,我才屈身嫁到张家营,嫁这么一个哑巴。给你说张
老师,我过不了张家营这和十几年前、几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老日子,吃饭、种地、
睡觉;睡觉、种地、吃饭。天天就是这三样事情。再多就是担着青菜、苹果、鸡蛋,
到城里做个小本买卖,也只会卖个青菜、苹果、鸡蛋。老村长家最有钱,也不就是
一年四季烧几窑砖。我瞧不起你们张家营,盖三间新房,有几个零用小钱,以后就
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把哑巴甩了。咱俩结婚张老师,我敢跪下向你保证不和别的
男人来往。你把我带到洛阳去。我可以开饭馆、包饺子、卖酱菜,还可以卖手推车
上乱七八糟的杂志和乱七八糟赚钱的书。咱两个自己打天下,可以在洛阳打出一块
地盘来。我都听说了,你在洛阳给人家教书的女主人是寡妇,是戏于,长得并不好。
我是女人我知道,她肯定是风月场上的人。你给我钱时我都算过了。你欠村长家那
么一大笔,去洛阳一年还清了,还又给我这一大笔。你这钱是哪来的?工资是积存
不了这么多。不消说是洛阳那女人给你的。她凭什么给你这么多的钱?不就是因为
她年纪大了,又顾及名声,才雇你这么一个男人在家里。你把我带走张老师,和娅
梅、和洛阳那女人谁都不来往,我死心踏地和你过,咱俩一块出去打天下……真的
张老师,我敢跪下保证我死也不再和别人来往了,你把我带到洛阳去,我死心塌地
和你过日子,为你赚钱做生意。我不愿意让你和我睡了又给别的女人睡,我只要你
和我一个好……
106
黄黄在院里的日光中,如同是一团儿晒干的红泥。它卧着不动,睡得极死,有
两只麻雀落在它身上,肆无忌惮地跳来跳去。午时的阳光,委实是温暖得可以。老
人坐在黄黄的身边,一面晒着太阳,不断地用苍老的瘦手,抚摸着黄黄的头,一面
看着吃饭的儿子和娅梅。也是在转眼之间,她窥探了儿子内心的全部秘密,便忽然
觉到了这个家庭,一经分开,就是娅梅怀着十足的诚意,组合起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先前,她过于相信了自己的儿子,把娅梅在省会的所作所为,点滴不漏地告诉了他。
而他在乡间与刘城女人的风波,自己却看在眼里,一味地替儿子开解原谅,隐瞒了
娅梅。然却她没有料到,他在洛阳与其主人,也还有一些牵挂。老人对黄黄说,你
睡吧,什么也不要吃,如果猫儿留下了,你就留在这边陪他和娅梅,如果他一意要
走,我就把你带到那边去。
院子外面,响起了村人吆喝的叫声,是女人向男人招呼,说你想去洛阳,就快
些吃饭,人家司机都快吃好啦。天元听到这话,碗在手里晃了一下,抬头往外瞟了
一眼。娅梅坐在一张椅子上,酸酱面条在她额上浸出了一层汗粒。她看着面前的醋
瓶和半碗辣椒,说天元,你要和洛阳那边定死了你必须得走你就走。
“要么我留下再陪你一天?”
“我要打算留下和你复婚过日子,你还打算重到洛阳去?”酱面的香味如阳春。
月草坡上青棵气,噎得人直想打嗝儿。天元亲自擀的面条,金黄的大豆,白嫩的花
生,红星点点的辣椒,在日光中耀耀生辉的麻油珠儿,使碗里的日常酸饭,显得多
彩多姿起来。娅梅一面望着自己的饭碗,一面瞟着天元的脸色。那脸色是一种预想
终于被一种事实证明了的浅红的僵呆。既无法立刻说你留下我也留下,又无法说你
留下我也不留下。娅梅为她这样给天元推向两难感到不安和疑惑。婆婆是一再说娅
梅你留下,他天元也就留下了。可是,自己要留了,他却不是那种义无反顾的坚决。
个中原因,只有天元知道,婆婆知道,怕就怕是知道了也不会说给你听。这时候,
婆婆也站在他们中间,娅梅把目光从碗上和天元身上移过来,看着老人问,你不是
说我留下他也留下吗?
婆婆说:“猫儿,你把你的丑事讲出来吧。”
天元不吭,脸上的僵呆越发显得浓重生硬。
婆婆说:“是不是那戏子给你说了一堆好话,你以为你就真的离不开洛阳的日
子了?”
洛阳的日子,已经分明地写在了天元的脸上,除了娅梅以为那是两难的僵呆,
婆婆的亡灵却对此洞悉得极为明了。说起来也不是十二分的大不了,无非是另一种
生活的招手罢了。
洛阳那位女主人,还比娅梅小上两岁,却比娅梅能干许多。虽然就外形而言,
她没有娅梅苗条,也没有娅梅五官匀称。但从气质上说,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娅梅来自于大的都市,天赋地有一种持家之本领,这也许与她自小家境贫寒又身为
老大、没有母亲的环境有关。所以,遇到这样国家经济时有风雨、又总的来说是蒸
蒸日上的年代,凭着她的素养、秉性,发展到今天的有雄厚资本的女老板,该说是
当然的情理之中。而洛阳的女主人,则完全是另外一个类型。虽然外貌平平,但自
小是生活在舞台上的文艺圈里,最辉煌的时期,曾经调往省歌舞团去,同另一个年
少青年,合唱过四年男女声二重唱。由于彼此配合默契,她便抛夫弃子,同年少小
伙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并为人家生了一对肥胖的小子。在她生孩子、享受国家产
假时候,她二重唱的角色被另一个女人所顶替。在半年的外出巡回轮演过程中,那
女人不仅顶替了她的舞台角色,还替代了她人生中扮演人妻的主角,最终在一年以
后,她以丢掉孩子、丈夫为代价,拿着三万块离婚钱,离开了省歌舞团,回到豫西
这个最大的城市,以己之长,租借了一间门面房子,办了一个音乐咖啡屋。这期间,
情场上的失利,却在生意上得到了极大补偿,从一个咖啡小屋开始,凭着自己的爱
情上的经验教训,和女人在男人中间所能显示的特有才华,又办了一个音乐舞厅。
至今,就终于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