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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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了阴暗的森林之中,预感到那行将发生的事情就在眼前。
熄了灯去,躺在黑暗的深处,如同躺在一副棺材里。(外的黄黄,这时也从村
里晃荡回来。在院里哼叽几声,回到窝里去了。他在床上,目盯着一片幽暗,辗辗
转转,不能入睡,直至天将亮时,要睡时母亲又从那边走了回来,说她看见村里新
娶那个刘城的荡妇,从家里走了出去,问天元她是不是来了家里。天元望着母亲一
脸的疑惑和怒恼,想说她不过是来这儿坐坐。可不等话说出口,母亲便一个耳光掴
了上来,说你个不要脸的儿子,五十岁的人了,竟还敢这样伤风败俗!既如此不见
骨气,人家先前一个个给你介绍媳妇,为何都一口回绝,模样儿还真的和你恋着灰
梅似的。
“你说,”母亲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决计第二天将刘城的女人拒之门外,怀着仟悔的良好心理,捱到第二天夜里,
本来将大门闩上也就是了,可又没闩门,及至她到了眼前,望一眼她过了三十却是
不像三十的年龄,看看她艳红的嘴唇和挑逗人而又明亮的眸子,便终于又被她的诱
惑带进了深渊里去。来的时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快乐。去的对候,留下了罪恶感
所带来的无尽恐惧,还有母亲的责难,娅梅的嘲笑。有的时候,为了聊以自慰,也
曾想人生在世,并无所他求,活一天说一天,自暴自弃地偷生算了,横竖娅梅已经
结婚,自己也大可不必对她念念不忘。可更多的时候,却是独自坐在屋里,或站在
站了大半生的老君庙小学的讲台之上,可怕地想着自己堕落的恐惧,一次次地死心
要与淫邪一刀两断,干干净净活到死时罢了。站在边上,望着天元这样人生的过程,
实在为他痛苦难受。然而,并不等他最后拿出这样的举动,人家就笑眯眯地逼他这
样了。第五个晚上,刘城的女人按时来到他家,做完那些事情,不慌不忙穿着衣服,
说哑巴明天回来,明晚我就不来了。他说以后你都不要来了,我为这事提心吊胆。
“我不会让人知道,”她说,“我一共来了几次?”
他望着她那张平平静静的脸。
她说:“五次吧?”
他依然望着她那张俊秀平静的脸。
她说:“村里人说你写《欢乐家园》赚了很多钱,我也不会要你太贵,你看着
给我吧。和你在一块我高潮来得又多又快,有感情和没感情就是不一样。我恨那哑
巴。恨归恨,爱归爱,我也总不能白和你睡。眼下兴的是这,我若一分钱不要也无
所谓,可那样显得我太傻。你不能让我办太傻的事情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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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城的女人胸脯起伏着说,我送到门上你也不要,原先和我在一块的热乎劲儿,
现在是一星半点也没了,闹半天是有省会的女人立马要来哩。快去接吧,我以为多
年轻漂亮,原来不过是半老徐娘。刘城的女人这样说着,并不怎样嫉妒娅梅的到来,
似乎反倒为发现娅梅已经年过半百而幸灾乐祸。她看着张老师那张将信将疑、半痴
半呆的脸,又说你快去接她吧,已经到了梁上,老夫老妻了,十余年不见,好好热
呵热呵,看看是和她睡着受活,还是和我睡着受活。说到这里,刘城的女人就转身
走了,臀部上的肉,挂在扭转的腰肢上,仿佛是隐藏着急于出笼的两只动物,将她
飘飘扬扬的裙子,顶撞得嗦嗦发抖。张老师望着她的身影,似乎是望着一只寻衅闹
事的虎狼,既痛恶厌弃,又无奈她何。他把她看成邪恶的象征,以为是上苍专意从
城里派她来对自己的惩罚。然而,从实际的角度去说,这个时候,他除了对自己做
过的事情的后悔,并不是对自己多么仇恨。至于说乱伦和道德什么,也无非是为了
拒绝说说而已,谈到这两方面给他带来了多少痛苦,那倒不是怎样严重。不过原来,
从一开始的媾合,他总误她是对他有着情感,或者说,是被《欢乐家园》所动,才
使她那么放心大胆,无所顾忌。及至她向他要钱时候,商量睡一次的价格时候,他
才豁然开朗,那所谓的情感,一开始也就空空荡荡,如果确真有那么一丝半点,那
一丝半点的本身,也被时下的社会弄得裂痕累累了。那一夜,他独自许久地坐在院
里,溶溶月光明洁如水样浇着他的身子。龙钟老态的黄黄卧在他的身边,他一下一
下摸着黄黄的头,清凉的泪水身不由己地漫浸出来。黄黄已经活了三十个年头,身
上的毛,脱落时如被秋风横扫一样,然要再生,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春时的草坡。
它的毛已经很是稀疏,摸着它没毛的头皮时,张老师摸到了自己五十岁的年龄,心
里不仅微微一抖。在这样一个岁数,被刘城的女人玩弄之后,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蠢
笨和对时势的害怕。他说刘城的女人,原来你是个不要脸的婊子。刘城的女人气愤
惊愕的望着他,如同望着抢了她的东西又反倒说她是贼的人样。张老师,她说,你
怎么这样说我,我和你睡了,问你要些钱,又不坑你骗你,而且你怕人知道我就不
让人知道,到头来你还骂我,分明是你不讲理了嘛。又说:
“张老师,你去买人家东西不会不给钱吧。”
“我买啥儿了?”
“快乐。”
“你真是卖身子的女人?”
“随你怎么说。”
“你们刘城的女人都这样。”
“满世界的女人都这样。”
面对这样的女人,他也是道理上穷穷白白,何况又是这样一件事情,他知道,
母亲那时候,肯定躲在哪儿听着看着。他委实,生怕母亲突然站到他们面前。他想
打她一个耳光,说滚吧刘城的女人!可他这一生中,又从未打过谁。又知道,刘城
的女人这种与乡下时俗分道扬镰的气势和理论,也是在社会上到处可以讲通并得以
理解,就是这新世纪的乡土社会之中,年轻男女不说大加赞许,至少也是可以默认
的。他想让她即刻离开自己,离开还蕴含了她一身向香的床铺,永远不再踏进这新
房半步。他便强拿出一副男人的作派,说你要多少钱你说吧,从此我再也不要见到
你这烂女人。
“你随便给张老师,要是没钱我就不要。”
他说:“你说个数,没钱我去给你挣。”
她说:“我经见过的男人不少,张老师,和你一块我最受活,日后哑巴不在家
时我还要来,我不想得罪你。你想给多少你给多少,没有了以后还我也行。”
这是刘城的女人离开床前时说的最后几句话,张老师当时并不感到多么可怕,
可在溶溶月光之中,静默着,回想起来,倒是不寒而栗了。不消说,刘城的女人敢
做敢为,是说来就要来的,且你不给她一笔钱去,她便更有来的理由。如此,便不
能不到洛阳去了,辞掉学校的教师,去寄人之下教私人的学生。就是没有和刘城女
人这场风波,你也不是没有动过去的念头。不去,盖房的这笔大债如何能还?那时
候没去,是因为对张家营的留恋,这时候不去,便是对刘城这烂女人的留恋了。那
就去吧,只能如此了。人生的漏洞,也许只能用躲开才能堵上。不要说刘城女人对
你的逼迫,就是村长家那笔债务的高息,也在一日日滚大逼近着,难道说还能继续
风平浪静地生活在张家营的环境之中?
也就去了。将教师的位置和到来的转正指标,拱手让给了别人。以为自己离开
学校,会使村人惋惜吃惊,没料到村人谁见了都说:
“去吧,挣些钱回来,呆在这山梁干啥。”
走了。中间回来一次,还了村长家三分有一的债息,也给了刘城女人一笔。钱
是在村头给的,冬天的北风呼啸得山响谷鸣,村人都猫在家里烤火。他从村长家出
来,独自静静地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紧随的脚步,回身一看,是刘城的女人,穿
一件纯毛的红色大衣,一团火样朝她烧来。他朝四下望望,冷她一眼,说:
“跟着我讨债?”
“有了你就给,”她说:“没有拉倒。”
他给了她一叠儿,她数了数,装进口袋,他说少不少?很有几分瞧不起这女人
的模样。没想到女人一样瞧不起他,说以为你去洛阳挣了多少钱呢,也就是挣一个
保姆的工资。说完这些,女人车转身子,又一团火球样滚进了冬天的村街上,滚进
了一栋楼房的门楼里。他盯着她暖暖洋洋走去的火身子,愣在村头一动不动,冷丁
儿后悔给她钱时说过的话和给她火样的脸上注上去的一眼冷光。这时候,他听到母
亲从遥远的地方对他说:
“猫儿,找个女人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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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刘城的女人紧走几步,追她到村口时候,果然见娅梅已经进村,正和村人
在村口相互辨认,问候。彼此说些胖了、瘦了、显老了、你还年轻那种一见如故的
话。他看见她时,紧走了几步,可到了人群边上,又冷丁儿收了脚步,想起她不仅
仅是来看离婚十五年的丈夫,还是来看张家营人,张家营村。确切说,她是脱开都
市,到这旧地寻找一丝宁安。于是,他站在人群外面不动了,看着她像看着一位和
人人都熟的客人。那当儿,太阳西沉,村口是一地浅黄浅红的光色,这光色和她的
兴奋溶在一块,在她脸上跳来跳去,很像了县剧团唱新戏时舞台上旋转的灯光。她
穿了针织的春装,淡灰淡白,既朴素又大方,不留心会以为是她随便穿套衣服便来
了,可稍微留神也就知道,这是她着意的打扮。她不想把都市的豪华带进这乡土社
会里,也不想把都市的沦落带进张家营。浅灰浅白是否正合了她当时心境,当时的
张老师丝毫未怒。他站着望她,她也站着望他。他们彼此对望那一刻,是一阵突来
的安静,连落日的声音,都隐隐约约,吱吱有声地从西山梁上传了过来。之后,他
先从怔中醒来。
他说:“来了?”
她说:“来了。”
他说:“颠了一路,回家洗洗。”
她说:“从刘城坐车,倒很方便的。”
接下,村人便簇拥着进了张老师的新房,都说天元盖的新房好漂亮哟,浑砖到
顶,上下闻不到土腥的气息,想不到吧娅梅。娅梅不说话,只在院里仰头望着房子,
几条掩盖不住的深纹横在她的额上,挂在她的眼角,很像有粗有细的树枝极有章法
地在天空挂着不动。走进屋子里去,她说天元,老房子扒了?他说还没有,她便如
释重负地坐了下来。接下去的事情,就更加日常,她从一位在村里时,常常骂俏的
嫂子手里接过一个满是拉链的大包,和任何一个久不回家的村人一样,抓出许多只
有省会才能买到的透心精糖,什锦软糖及进口的美国巧克力,给大人孩子娃各人一
把或者半斤,然后让大家坐下,大家反倒成了客人似的,拘拘谨谨,说你坐你坐,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然后就都坐了。没有凳的坐在门槛上,门墩上,乱哄哄地问些
省会的传闻,说亚细亚大楼到底几十层?她说不到十层,哪敢几十层。又问二七纪
念塔到底是不是二十七层?亚细亚城、郑州服装城等等,真的和县城一样大?这些
又亲切、又可笑的问话,她都很乐意地做了回答。问至最后,忽然有个女人说:
“娅梅,你又嫁个男人没?”
“没有,”她说:“一个人过。”
那女人说:“不再成个家该有多受累。”
她说:“不累,也没合适的。”
这样直到日落尽去,村头一如既往地响起女人唤娃儿吃饭的声音。村人们才零
零散散走去。天元也才从灶房端出一碗荷包蛋来。她送走了最后几个老嫂小妹,回
来接过天元煮的荷包蛋,认认真真转着身子,把房子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搁在了
天元身上。
“盖房子借债了吧。”
“没有。”
“我想着不会没有,借了你让我还。”
“真的没有。”
她开始吃他煮的荷包蛋。一切都是熟识的,温暖的,似乎和她在张家营时一模
一样,不仅是这白里包黄的荷包蛋的味道,就连盛蛋的陶碗,也是她在这里时,特
意去镇上买的那种不大不小的细花瓷。仅仅在端到这碗的那一刻里,一种又苦又热
的血液便开始在她脉管里急速流动,使她感到,仅仅是为了端一端这碗,吃一个天
元煮的荷包蛋,千里迢迢回来一次,怕也是值得的。
他在她对面坐着看她。
“既回来了就多住几天。”
她说:“你不是还要去洛阳教人家的学生。”
他说:“不大紧的。”
她说:“这一年我老做梦,老梦见你妈叫你猫儿猫儿。”
他说:“我小的时候就叫猫儿。”
她说:“我在张家营几十年也没听谁说过。”
他说:“你快些吃,锅里还有。”
娅梅便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用手抚摸着卧在身边的黄黄,她哭了,黄黄也流了
老泪。这样把碗端在手里吃饭,是已经十五年没有过了,不要说在省会郑州,就是
一般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