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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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起来引人入睡,明明晃晃的镜子一样照在身上。张老师有些瞌睡。昨夜儿,他被
另一个女人的情爱所乱,弄得一夜未眠,今儿醒来,已临近午时。不消说,她也是
一夜未睡,要不她会早早起来烧饭,如十五年前一夜。她回来五天,已经烧过两次
早饭。可是今天她没起。眼下,午饭他都烧好了。午饭照她所说,烧的是酸浆面条,
煮了黄豆,炸了辣椒。十五年前她身为张家营人的媳妇,爱吃酸浆面条,是乡村的
境况里,只有这样好吃。十五年后,要他到五里外的做豆腐人家舀来半桶酸浆,怕
仅仅是为了换换省会华贵的口味罢了。酸浆面条盖在火上。前些天,她向是准时十
二点回来吃饭。可今儿,她就是同他一样一夜未睡,想必这时候也该醒了。母亲说,
猫儿你去叫她回来吃饭。他在门口的日光中慵懒不动,说一会她会回的。母亲说饭
时你们好好说说,别争别吵。他说她没说她一定要留下不走,母亲说也许她要变的,
我去唤她回来。张老师终于似睡非睡地合了眼皮,迷迷糊糊之间,感到一条影儿从
眼前晃了过去,如同一只飞鸟的影子,从他晒暖的脸上一掠而过。他想到,是母亲
去了老宅的三间旧屋。
娅梅回来,一直住在老宅。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毕竟半生夫妻,无论何因何故,
到头来都还没有组成新家,如若二人都住在新房,不消说遭人舌议;就是自己,虽
不会有什么激动不已的事情,不会让情感汪汪洋洋,满山遍野得铺天盖地,但你说
不会有控制不了的事情,却是谁都不可料断。说到底是曾经和和谐谐夫妻了一场。
而另一方面,老房是娅梅节衣缩食的财产,到这新的世纪之初,虽房子颇像三间草
房,又没有伟人住过草房的纪念意义,却也毕竟在那三间屋里,库存了她这一生最
好的韶光,最值回味的日子。母亲到了这屋里时候,娅梅已经醒来,透过睡乱的头
发,正看那午时的日光,在柳条窗上跳来跳去,舞步轻柔如一条绸带在窗上随风起
落。她眼睛半睁半闭,正看那省会舞台上的古典舞步似的阳光的时候,她听见母亲
说梅子,天元把饭烧好了,你爱吃的酸浆面条。她浑身一个惊怔,抬起头来,看到
的是满屋子空空荡荡,除了当初挂全家福照片的钉子还苍绳一样落在墙上,这屋里
留下的就仅有她那满是尘灰的记忆了。她扒开枕头,看看手表,时针分针,正好合
二为一。没料到,在这屋里竟能睡到中午十二点,委实在十余年来,尚数首次。她
撩了一把头发,毅然地从床上坐将起来,动作之快,仿佛因为迟起,误了她一样事
情,仿佛再慢下一步,她的一个决断,就无法再告诉天元。
她不走了。她决计不再走了。五十岁的年龄使她最终明白,省会那儿除了有她
的大笔存款和一笔固定的巨额进项,剩余的,大凡人所之需,都还在张家营子。
她要去告诉天元,说我不走了,你也留下吧,我们今晚就合住在一块。如同那
年她从省会过年回来,在台子地的一夜一样。省会的那个世界,说到底不是她的情
感所寄,以为十五年的奋斗历程,是她人生的一段华彩篇章,可到这张家营子一看,
方知她人生最大的破绽,也正在这十五年之间,也正在郑州的亚细亚大街之上。终
于明了那样一个如轮子无休无止旋转着的世界,轴心并不是自己和自己一样的人,
而是唐豹,和豹子一样的人。可是,她又总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把她在郑州那些
人生破绽告诉天元。也许说了,他会感到恶心。如若不说,她又怕有一天天元知道,
会导致一场更大的凄惨。然而,她却不知,她在省会的一切作为,天元通过母亲的
双眼,已经看得十分明了。就是她第二次婚姻的失败,连她在四十多岁奇迹般地重
新怀孕,又生下一个男婴的小尸,母亲也已见了多次,想母亲哪能不告诉自己的儿
子,无非做儿子不敢相信,母亲所说都是实情而已。她毕竟是死过十年的人,所言
所为,哪能让活人百分之百的信以为真呢。
于是,自己不亲口说了这些,他天元又如何肯相信你娅梅是决计真的打算回到
乡土社会里来?在张家营子,伴着亡母、亡儿还有黄黄了此一生呢?如此地思前想
后,娅梅猛然折身坐起,穿衣时手却缓缓慢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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娅梅不会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被母亲拾在眼里。不会知道,她
与人再婚时候,婆母的亡灵,曾在一天夜里,追星赶月地飞往省会,到亚细亚大街
的亚细亚酒楼找到了她。那时候她正睡着,那个她在郊区碧沙岗找到的男人躺在她
的身边。三天之后,他们将在亚细亚大街举行震动半个省会的豪华婚礼。夜深了,
他说他想睡这,她就让他睡在了酒楼。突然到来的爱情,火炭一样烤得她浑身酥软,
精疲力竭。她原没想到,他对床上的事情,竟那么谙熟通达。他小她十岁,是省会
一家大厂的工会主席,酷爱绘画艺术,曾经有画册出版。当然,出版社出版他的作
品,他给出版社拉了大量广告。那些作品,放在书店的书架上,无人问津也很正常。
人们不需要关心这些事情。然若作者拿着这些东西送人,对方便会对那些作品津津
乐道,对作者起敬而肃然。梅是在日蚀以后看见他的,他原来就在碧沙岗一角坐着,
面前放了写生的画架。在渐次退去日蚀的黑色之后,正是午时十二点整,阳光灿烂
纯净,市内响起了一阵阵雀跃的呼唤。这时候,他朝她走了过来。他说你是亚细亚
酒楼的李经理?她说我是李娅梅。他说我每个星期天都在这儿等你。他们便如此认
识了。他对她的痴情使她受宠若惊。他把他的画册送她的时候,她翻着那些碧沙岗
的风景素描,虽说不出好在哪儿,可也说不出不好在哪儿,只是油墨的香味,一页
一页地在她面前风风雨雨。她想到了她与天元合写的《欢乐家园》,被一场大火化
为淡白的灰烬。等第二次将近完稿时候,早已时过境迁,社会上正开展一场前所未
有的清除精神污染运动,省里的出版社被一刀砍了,出版计划自然搁浅。拿着那本
中国画的画册,她虽然没有表现出对情人才华的惊讶,但她小心翼翼地将画册收藏
起来,事实上已被人家所征服。床上的事情,一旦如火如茶,不消说谁都顾不了对
那些技巧来源的追寻,只渴望他们真的置身于沙漠之中,世界在他们面前骤然消失,
只留下赤裸裸两条身子,紧紧厮连,分他们不开。可一旦过去了情欲的风雨,男的
获得了一种满足,安安然然睡得香熟,女的便要睁着双眼,要么望着空洞的人生,
去刨根问底地思索那些陌生的快活,到底是什么一个源头;要么,蒙着那暖暖和和
的被子,回味刚刚过去那一瞬间的享受,尽可能拉住那快活的尾巴,长时间的让快
活留在身边。那一年娅梅已经四十四岁,太阳月亮、冷冷热热,实在经过了太多太
多。去回忆刚刚过去的一场风雨,一是被他点燃的欲火烧得口干舌燥;二是对他于
床第之事的通达不寒而栗。于是,她一夜睁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蓝色吊灯。至
天亮时分,她想睡了,婆母忽地飘然而至,坐在她的身边。深秋的天气,婆母的脸
被冻成一种紫青。她说天元好吧?她说他还在教书。她说他成家没有?婆说他死也
不成家了。这时刻,便有两行热泪,秋风落叶一样凄然而下。婆母去她脸上擦了一
把眼泪,绕床走了半圈,望着睡熟的男人。
她说:“就是他吧?”
梅说:“是他。”
她说:“这人面色阴沉,心里藏有东西。”
梅说:“他人不坏,我们认识了二年。”
她说:“你要小心,不能和他结婚。”
说完这些,她便起程回家,说赶至天亮以前,还要回到张家营去。梅让她拿些
钱去,她说天元不要,她和孙子强强又用不了这边的钱。又问些强强的日常情况,
她又说满好,读书识字去了,说奶孙俩在那边相依为命,日子顺顺当当。送她下楼
时候,娅梅左看右看,想让婆婆捎上一样东西,婆婆却说,你这些东西,都是那男
人看上了的,如何也不肯拿上一件。第二天,娅梅从床上醒来,那人已经洗涮一毕。
西装领带,齐齐整整,立在窗前,正朝亚细亚大街出神。临冬的清风,从半开的窗
户蜂拥而至,屋里墙上他精心画的碧沙岗国画,在微微动着,极如响过的琴弦在最
后颤抖。他看她醒了,慌忙关上窗户,过来坐在昨晚婆婆坐过的地方,说娅梅,你
可真不容易,一个女人家混到有这份家产。
她说:“结完婚这些都归你管吧。”
他说:“可以帮你一些,但我想自己办一家康华文化公司。”
她说:“要办也成,需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他说:“你的钱我一分不要,我是敬重你的人品才情,不是看上了你是亚细亚
大街的名富。”
这样说的时候,他一脸平静,表情如是一湖不见风雨的清水。于是,她想到婆
婆毕竟是死去的人,如何能洞悉了活人之心?既然他能在这样充斥金钱的社会里,
十余年地坚持每个星期天都到碧沙岗写生画画,那当然是与常人有着不同之处。当
今之世,钱的地位高尚无比,不论搞政治还是搞实业,离开金钱确实寸步难行。回
忆入城以后,所亲历的那些人和事情,又有哪个哪件,不是以金钱做为唯一的价值
标准?床上的事情,夜晚如何胡思乱想都在情理之中,若一旦窗前有了白亮,再去
追忆思索,便都显得无聊低俗。既然他不是那种人生途中,一味追寻金钱的平民百
姓,脉管里、气质上,不能说流动的和内在的是一个画家的血液和力量,可也到底
是一位对艺术、人生、爱情孜孜不倦地追寻着的人。比起来,尽管和唐豹的形貌不
能共论,实在说他又瘦又小,猛地看去,甚或有些丑陋,可在社会中表现的人格,
却是唐豹骑上快马,也是追赶不上的。
也许和他结婚,也正是自己的归宿?谁知道呢,是与不是,都不得而知,事已
至此,自己既不是风华年少女子,有年龄为本钱去探险另一个人是否纯正,又不是
放荡不羁,或洒脱解放的女人,坐在时代班车的前面或者正中,快快活活的人生,
便是人世的目的,那怕快活一次,也感到是人生的莫大收获。年纪已过了不惑中年,
却又做了这样合床的暗事,那就只好结婚算了,何况二年交往,丝毫没有觉察人家
对你手里的款项,有猫之于鼠的偏好,又如何能料断人家就是那种心里阴暗的人物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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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近时,娅梅才终于知道,男人所谓的工会主席,是很久以前曾经有过的事
情。在工会的年月,他并没有去认真做工会事情。那时期的国家与民族,正被对兴
旺与发达的渴盼,弄得晕头晕脑。而有一定文化素质的国家干部,自恃清高和权力,
对经济问题,大多有一套自己的不实用见解。一方面别人给他请客送礼,他绝然不
会不接,不会不参加当时人民币为千元一桌的上等宴席。另一方面,读书不多,对
金钱本身爱到赤裸裸的田地,手里同样有各式各样权力的干部,借助着西方发达国
家对金钱的一些论述,建立了一套十分流行的理论,为自己挣钱鸣锣开道。加上深
圳、珠海、广州等地的一些经验点拨,便先行一步跳进了经济大海,利用国家对商
品经济还不十分明了之机,在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之间大作文章,终于饱了私囊。
尽管曾经有一时期,对所谓的官倒,实行过笼统的制裁。但这一被西方人嘲笑再三
的运动,最终应了法不责众的千古民谚,而收效极微。到了后来,被经济形势所迫,
政府不仅鼓励自己的公务人员下海经商,甚或采取一些措施,逼迫他们到经济一线
时候,那些素养不高之徒,对金钱的认识,也正是捷足先登,一迈便畸形地迈到了
西方国家的境界。另一些人,走着中国文人的悠闲脚步,说起金钱,有一套又一套
的理论把戏,可真的付诸实施,却又书生气十足,不肯丢了中国文人所谓的面子,
待到了最终明了时候,不知已时过境迁了多少年月。那些不能书信的文盲,做起文
化生意来,可以把中国书市办到香港、澳门、新加坡、日本、美国的唐人街等地,
而自誉为是文化人的知识分子,却是连一本挂历也卖不出去。但是,尽管他们有过
自费或嫁祸于他人、谋利于别人的出书、出集、出册的历史,自己也知道那些出版
物毫无艺术可言,无非于拿一册出版的物品,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然后再去蒙骗
一下那些对文化还藏着敬仰的商人罢了。反过来说,仰仗着文化的修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