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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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从宾馆回来,坐在馆里,一声长叹,差点流下泪来。想这人生如此艰难,丧
子离婚,孤独地在都市挣扎,难道这都市真的比乡间好了嘛。
这时候唐豹走来。说:
“给办事的人送些钱去。”
梅说吃饭还请不到筵上,钱怎能送到手上。
唐说:“我去。”
梅说:“能行?”
唐说:“准行。”
梅说:“送多少?”
唐说:“长线鱼儿大,先给我三千吧。”
至眼下,梅对唐豹已刮目相看,不怀疑他有超人的能力。将三千元给他,交待
了营业执照办到哪步手续,给哪个人送多少,哪个人送多少,唐便去了。是夜,梅
在馆子同另个雇员坐等,待唐回来传个喜讯。可直到夜十二点时,进来一个熟人吃
夜宵,才说见到唐被一个朋友引到另一个朋友家里打麻将,手气极坏,已经输了三
千,还又借了人家一千,他说那是他在你这打工的全部积存。梅顿时愕然,又无言
辞说。打发雇员睡了,独自在店里坐到天亮,亲眼看着唐从破晓的天色中,坐了一
个三轮机动车,睡眼惺忪地走回店里。
梅说:“都送给人家了?”
唐说:“全送了,不够,我又借了一千。”
梅说:“执照给办吗?”
唐说:“上午送过来。”
唐是瞌睡的不行,一边往宿处走着,一边对梅说,我如果能再多带两千块钱送
给人家,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免税一年。要免税一年,饭庄的投资就全部赚回来了。
不知是唐因瞌睡,听不出梅问话中夹杂的疑惑的冷味,还是听出来了,因男人的大
度,并不放在心上。总之,唐去睡了,一睡不起。梅将信将疑地守在店里。果然,
到早上刚过,工商局就来了一个小伙,说局长让把营业执照送过来,又说局长和税
务、卫生检查部门都是熟人,让你有什么麻烦了找他。留下一个局长的名片,小伙
子就执行别的公务去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梅拿着黄色的营业执照卡,回到自己屋里,疲累地往床上一
坐,望着徒然四壁的房子,猛然产生一个念头,想唐为人尽管操行不正,蹲过监狱,
可到底算一个有本事的人,模样又的确长得不差。除了谈吐的乡音,决然不会从穿
戴动作看出他是农民。即便不说将后半生寄托于他,就是经营扩大起来,让他做个
副手,自然也是难得的左膀右臂。有一日生意越来越大,自己是个女人,本又不是
随时代风云变幻的女人,而是被时代逼上了苦舟,不能不在海面硬撑着前行。倘若
今后,唐德才俱全,可以依靠,将后生寄托于他,也不是不行。人总是需要有个伴
的,何况自己,还不到四十岁的年龄。死守清苦,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想时,梅
身上有一种热辣辣的温暖,春绿的想法,在脑子里,公园一样鲜花怒放。她甚至想
到,自己这个年龄,抓紧一些,兴许还能生个孩子,组成一个完完整整如常人的家
庭。想到生儿育女,她的脑子便膨胀起来,花花绿绿的念头,使她眼前飞起很多的
金星儿,斑斑点点小飞蛾样舞动。
她去找了唐豹。说:“执照送来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免税了我今夜再去赌一场,昨儿我把钱全都输给了工商
局长的儿。”
72
梅本来怀着一种寄希望于未来的激动,听说到赌,又知道执照卡是因唐把钱输
给了一个新的纨绔子弟,才轻而易举地不仅得到,且有管理执照的国家公务人员亲
自送来,心里顿感一种无药救治的恶心。一面恶心政府一些部门的作派及操行的无
德,一面又把这些同唐伪造人民币蹲监联系起来,于是心里就装了一口吐不出的粘
痰。刚刚还春华秋实的满脑子念头,转眼之间,烟消云散,留下的是川流不息的落
寞和孤独,深感自己同社会的格格不入,而又有满山遍野的灰蒙蒙的无可奈何。
“税该怎么交就怎么交吧。”
这样说过一句,从唐的宿处退将出来,即明显觉到,这年月是属于唐的年月,
这社会是属于唐的社会。明明知道经营上离不开唐,又总觉得养唐如养虎;明明知
道把自己寄托于唐,后半生是必有富贵的清闲生活,可以加倍地享受人生,又觉得
伴唐如伴虎。矛矛盾盾地过了一段日子,在桃花盛开的一个上午,燃两挂万响鞭炮,
贴一副志喜的巨联,馄饨馆子很如意地改成了如意饭庄。
按照唐豹的建议安排,在饭庄烧做的第一桌筵席,是先请在开张上帮过忙的工
商、税务、卫生检查方面的人员。梅说这样影响不好,怕人家不会来的,毕竟都是
国家培养的公务人员。唐说由我去请。从会计处取了五百块钱,同他的一位熟人—
—这熟人也是因无业而发迹于别人手下的人精,唐说是蹲监时在狱中结下的患难朋
友——到那儿睹了两个小时麻将,回来说都请过了。至来日,果然有关方面的人员
全来了,其中还有两位位置显赫的局长。
至此,每遇难处,自己亲自解决,解决不了,唐便出马,几乎乎到病除。在饭
庄里外,人人都知道唐是副经理的角色,而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无非梅没公开声称
而已。很多事情,梅都放手由唐处理,一件件皆令人满意。月底儿,仔细去查会计
的帐目,除了唐领过自己如数的月资,其余连一分钱也未曾多花。甚至外出联系业
务,从烟酒处取走一包云烟,吸不完也仍旧归还。这又使梅感到,兴许可以把后半
生交付于他。怀着这样的思想,留心去观察唐的言行,却又使自己不断地失望。
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彼此说起话来,梅对唐说,你可以时常往老家寄些钱去。
妻子离婚了,孩子到底归是亲生,把他们接到城里住些日子,找些事做,不能总让
他们死守黄土。
他说:“他们全都死光了,你不要再提他们。”
梅说:“过去了那么多年,不能总是仇家。”
他说:“我不有朝一日拿刀宰了他们,就算父亲做到了家。”
梅说:“说这话你就不像一个父亲了。”
唐拿眼望着梅的脸,冷默了一阵,对梅说你是经理,我是你雇的店员,你说我
什么都行。可撇开这饭庄的经营,你是离过婚的女人,我是离过婚的男人,我从未
提到过你家一字,你也就不该不顾我一个男人的自尊,一句接一句地伤我。梅忽然
惊着,仔细去打量唐豹那张冰成铁块的脸,十分小心地说:
“你从来没想过重新成个家?”
唐豹突然睁大眼睛,脸上硬的冰色软化开来,一团迷雾样盯着梅的脸。他说:
“我想过了,我和谁成家?”
梅哑了一会,把目光搁到别处。
“我可以把月资给你再提高二百,多存些钱,在农村找个女人总还不是难事。
眼下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结完婚把她接到市里,租两间房子,慢慢买两个城市户
口,也照样是一户好端端的人家。”
说完了,梅以为唐会说些啥儿。那时候,他们在一个屋里,新设的办公室,隔
桌相坐,待她回过脸来,才看见他的脸上无端地浮着一层菜青,就如刚刚画上的颜
色一样。她不知自己这话伤了他的哪儿。他的眼角向上吊着,双唇紧紧闭死,仿佛
永生不愿开口说话的模样,面对着梅,就如面对着他刺骨仇恨的前妻。就那么静静
坐了一会,便毅然站将起来,甩手愤然走了出去。
这一走,他整整三日,没有回到饭庄。
73
日蚀降临在九时四十三分。一开始,太阳在灿烂中,仿佛有一片乌云遮了一点。
都市的上空,东是阳光,西是阴影。光与影相接之处,有粉淡淡的红色。亚细亚街
这儿,全都跌进淡黑的影里。唐豹的声音,还在喇叭中间向外发行,一股股暗黑的
东西,从几只高音喇叭里挣跳出来,扩散着向整个都市铺去。一等奖的第九位数已
经出来,再过一点儿时候,第十位数从喇叭中炸出时,这些狂呼的人群里,将有一
位在转眼之间,暴发成百万富翁。将钱存入银行,坐享私人银行的高息,就是每日
出国一次旅游,肆意挥霍,也还是用将不完。一万市民在亚细亚街,被新称为奖券
的彩票,鼓动得热血奔涌。亚细亚街的地面上,他们把自己呼出的激动的热气,踩
成扁扁长长的白色软条儿,踢来又踢去。第十位数即将摇出来了,人们在骤然之间,
割断了自己的呼吸。一万只头颅,冰糖葫芦样一个串着一个,僵在这都市的上空。
喇叭里是吱吱的声音。执法人员,站在特意垫高的桌上、椅上,脖子拉得细长,仿
佛上吊一般,在监督那些有可能因未中奖而恣意闹事的人们。摇球如地球一样不停
地旋转,骰子在摇球中跳动跌落,从喇叭扩音出来,如伺二月的雷声,振耳欲聋。
唐的声音说,请大家看好彩票,三十秒钟后,最后一个号码将要跌落。幸运者将由
此成为本市最富有的人。注意、注意,还有二十秒钟……十八秒钟……十六秒钟—
—就这个时候,亚细亚街忽然降临了一片黑暗,似乎整条街道跌入了万丈深渊。
日蚀降临了。
亚细亚商场那儿,还有一片光色。这条根据亚细亚商场命名的亚细亚街,在转
眼之间,坠入了黑暗之中。从这儿能看见高耸的二七纪念塔的塔尖上,还悬有一片
日光,仿佛塔尖上镇了一层黄金。塔尖在灼灼生辉,闪耀着它应有的光芒。其余的
地方,都仿佛突然之间,黄昏落下了它的帷幕。梅立在港台小发屋的台阶上,刚刚
还热汗浸浸的身子,猛地凉凉爽爽,如在酷夏突然置身于山巅的风口。她放下了一
直提在手里的裙子。人们在黄昏似的暗黑里,拿着自己的彩票,愣怔一会,高声地
大叫:
“快开路灯!”
“快开路灯!”
唐豹在一声声地说着来临的时间。不知他坐在哪间屋里操纵这次彩票大奖。不
消说,他的周围一定灯光辉煌。他还不知道日蚀已经开始。距最后骰子从摇球中跌
出还有十秒钟、九秒钟。时间似匹奔腾的快马,一蹄不落一蹄又起地向最后一个号
码奔过去。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喧哗声如黄河在酝酿着决堤的洪水,每一声吵嚷都
如一座倒塌的商品大楼。唐豹仍在叫着接近终点的时间。他的声音涂满了黄金的光
亮和白银的色彩,打磨得十分宏亮,每一声叫嚷出来,都在亚细亚街迟迟地滞留一
阵,才坦克车的链子样,轰轰隆隆朝着都市轧过去。一团黑暗在快极地向太阳扑去。
现在还不知是发生日全食、日环食,还是日偏食。半天的日光在黑暗对面,显得一
发明净如洗;半天的昏暗,在阳光的对面,又一发显得浓重浑浊。一群鸽子在城市
上空,突然飞将出来,朝着有太阳的地方飞去,最后几经盘旋,落到了二七塔的顶
上。鸽子像一个亮晶晶的光点,在那耸入云端的塔上闪闪烁烁。梅感到骚乱像洪水
样朝她卷来。唐豹的声音在空中凝滞着不肯扩散,商品仓库那种半腐半香。半温热
半霉烂的气息,从他的声音里,雨水样倾盆地倒落出来,哗哗啦啦汇集成一条河流,
在亚细亚街的地下流动,宛若流过城市的一条地下河流。
梅感到脚下有剧烈的颤动。
她走下港台发屋的台阶,借着还有半天日色的光亮,如同走在黄昏里。借着夕
阳的最后一抹光色,沿着街道的房檐和店铺的橱窗,快步地朝亚细亚街东端走着。
与其说是走着,倒不如说是躲着。手持彩票的人们,高唤快开路灯的叫声,欲要掀
倒星光商场的楼房。星光商场门面的茶色玻璃,在太阳的阴影中,似一块被四边拉
展的巨大的黑布。漫无边际地罩着它下面等待中奖的市民们。
“最后还有六秒钟、五秒钟……”
这咬着时间的叫唤,从梧桐树的枝杈间爆响出来,在人们的头顶持久地站了长
长一阵,在人们的目光注视下,扩散到墙壁上、门窗上、树干上,又砰砰啪啪地反
弹回来,一部分如撒落的金币样,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一部分如节日里升起的气球,
徐徐缓缓升入城市的上空。跌落的一部分,砸着人们的头皮,使头们猛然僵着不动;
砸着人们的耳朵,仿佛谁用两个手指,从背后在各人的耳垂上弹了一下,所有的耳
朵,都在那弹动中微微地掀动闪悠;砸着人们的肩头,那肩头猛一个哆嗦,有一股
凉气,顺着后脊穿梭而下,整个双腿都冷嗖嗖的发麻;砸在手里的彩票上,砰地一
声轰响,手僵了,彩票却在无休无止地哆嗦,满街都是秋风落叶一样的彩票那金黄
色的哆嗦声。从亚细亚街升起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