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社科电子书 > 最后一名女知青 >

第24节

最后一名女知青-第24节

小说: 最后一名女知青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就对老人说她想回家,想回家多住些日子,或者年底回来过春节,或过完春节回
来过正月十五。老人说走这么长的日子啊,梅说我爸爸身体也不好,我也该回去侍
奉他一阵子。
    娘出院了。
    梅走了。
    一日,老人孤独地坐在门口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村落。村落也分明地看着老
人。黄在老人身边如一个孩子样守着她的孤独。将雨的黑云,在村头隆隆地滚动。
搬家躲雨的蚂蚁的队伍,清晰地响在老人的眼里。听着蚂蚁的脚步声,她看到的却
是满世界孙子的身影。这时候,从胡同走来一个女人,手里端着针线筐儿,见了她
说婶子呀,你别想孙子了,让张老师再讨一房媳妇,生上一胎两胎。咱乡下的女人,
总比城里的女人能生能养吧。老人说,话怎么能这样说呵,我家梅也才三十多岁,
也还能生能养的。那女人怔了怔,一脸的吃惊,说你还不知道呀婶,梅和张老师离
婚啦,人家到底还是瞧不起了咱乡下和乡下的人。
    老人愣了一下,想问啥儿,却啥儿也没问。等那女人走了,回去躺在床上睡了
一觉,就成了今日永不起床的模样儿。

                                   59

    今日再次听到黄血淋淋的尖叫如泉涌般湿漉漉地喷过来,张老师哆嗦一下,丢
掉正作谁死谁活商量的铁锁,速几步、急几步,跑至胡同西,就见黄在雪地用它的
半截后腿往家跑。它的身后留下一片片化了白雪而转冷的血渍,殷红殷红如从染房
泼出的水。在胡同的最西口,也就是往强的坟地拐弯处,突然站下了村长的哥。这
位乡下少不掉的大夫,手里拿了一个三齿粪叉,正追黄时看见张老师,便立在胡同
口,立出一身威风和慈善。他说我看黄活在世上也是受洋罪,倒不如让它早些死了
少受些罪。他说话的声音极大,话语在雪地蹦蹦跳跳,将一夜白雪砸出许多窝凹。
太阳到了这个时候,灯笼样高挂村头,明亮柔润,仿佛从太阳中能滴出水来。村胡
同的雪地,流动着3刚日瀑瀑的日光。看见黄的惨相,张老师突然立下,忘了该猛扑
上去,将黄抱将起来。他笔直地竖在雪胡同中央,瞅着不远处一样直竖的村长的哥,
想到的却是黄真该寿终了,再活着才是果真受罪。黄爬爬走走,到张老师面前,把
前爪搭在张老师的脚上,就卧下不动了,嘴里哼出的痛疼,剧烈颤抖并带着血滴。
大夫是藏在墙角,等黄走出胡同口,将粪叉准确无误地迎面插了过去,一支叉齿进
了黄的左眼,一支叉齿入了黄的额门。黄的左眼如被踩踏了的葡萄,除了污脏的葡
萄皮似的眼皮剩下的就是不断渗流的血水。额门上的洞口和鲜血,如你突然在牛皮
沙上戳了一指,水便咕嘟嘟地涌出来一样。这一粪叉插的轻了些,张老师想,一下
插死倒好。村长的哥脸上的笑平淡无味,拄在雪地的粪叉如一条拐杖。不消说我是
真该去死了。太阳走得不快不慢,待太阳移正村头,各家房上都有雪水滴落,县公
安就该进村了。我要那房宅还有何用。娘有村人养活,如进了城里孤寡老人的幸福
院,有她吃住就行。好吧铁锁,全都给你。脚面又冰又凉。黄的爪上还带着雪块。
真的,你一下死了倒好,活着得受多少罪。再不要犹豫,的的确确就是你砍了小李
村的人头。鞋里有热粘的东西,是黄的血流了进去。好大腥味,怕满世界都有黄的
血流。看,黄头上的两个血洞又大又圆,仿佛是山上的两眼穴口。天还是冷,毕竟
是腊月。毕竟是腊月的雪天。村长的哥那张脸,太阳照着,红润发亮。铁锁你也不
要再说了,要啥儿都行,只要你不去县公安那儿说是你砍了小李村的人头。好了,
这下好了。黄你活着也确真是受罪。我埋了你,去同强作伴吧。我决不会让大夫吃
了你,放心。也谢你了大夫,正犹豫过一阵去不去县公安那儿自首呢,你却把黄打
成这样儿。不再犹豫了。你一下把黄叉死才好哩。哦,黄怎么不动了。死了?死了
好。血也不如刚才流得多了。好像一点不流了。死了好,再不犹豫了。真是想不到,
原来你对死的一点犹豫,竟是对黄的留恋;竟是对黄的放心不下。这下好了。用不
着犹豫不决了。哦,黄。黄呀,你也走吧。大家都走。走吧。怎么能不这样呢,走
了好。村长的哥,谢你了。原来我竟是对黄的不舍,谢你了。你走吧,用不着觉得
对不住我张老师。别这样说张老师。你不这样我还最终下不了死的心。你走吧。走
了,他走了。咱们也走。来黄,让我抱起你。哦,你果真死了,一动不动。也许没
死。血怎么还慢慢地流。人畜中最耐活的是狗。你看,太阳在雪地多亮,在雪地的
血水更亮。日光如水一样流动。铁锁还在门口扫雪。我答应铁锁,什么都给你。鞋
里叽咕叽咕,盛满了黄头部的血。踩出来的腥气弥漫了整个村落。他不扫雪了。他
抬起了头。
    “谁打的?”
    “村长的哥。”
    “这人,我想着就是他。”
    “黄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反倒好。”
    “那倒也是。”
    “你说的那个房子和宅地铁锁。”
    “咋的了?”“我给你,只要你不去找那县公安。”“张老师……    你再想
相”
    “我横下了这条心。”
    “不行了我去自首。”
    “我去。我把房子、宅地都给你。”
    “张老师……”
    “别说啦,黄一死我毫无牵挂了。”
    后边是谁来了,脚步声这么大。哦,又拐走了,拐进了别的胡同。黄,你没多
少重量,瘦成这副模样。铁锁不扫雪了,听不到声音,他可能回去了。我好好埋你,
用床头那个板箱,把你埋在强的脚头。别动,别哆嗦。是我哆嗦还是黄哆嗦?也许
你还有一口气儿。人和畜牲,最耐活的是狗。狗有七条生命,都说狗不死上七次不
会彻底死的。不要留恋这尘世了黄,到九泉去吧。别弹挣,我抱你出了一身汗。今
天村里怎么这么静,除了扫雪的铁锁,不见一个人。是到了吃早饭时候吗?让我最
后给娘烧一顿饭,然后去埋你。埋了你我就去说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头。好了,到
家了。我们到家了黄。可惜你死前不能吃些什么了……

                                   60

    后来的做事,都是日常习惯的又一个过程。幽深默默的不言,将黄放在床上,
扯被子盖了。既已决定去说是自己砍了小李村的人头,也将不必顾及那床上是否弄
脏,一任黄的鲜血,在床上自由地散开。生火、烧饭,进上房给娘喂汤,都是往日
的重复。做完这些事情时候,太阳已经在窗上铺开,屋子里跳荡着一块清新的月亮。
张老师坐在娘的对面,身下的凳子叫出一声声怪音,直到他如死过了一样不动。娘
是活着,却果真如死了无二,终日睡在床上,身子板成一枝有杈的干柴;蜡黄的皮
膨胀,如揉皱的黄布,既没有什么弹性,又没有一块展处。房子里的气息,是无法
入鼻的味道,进了马厩牛棚,也不会有这样浓烈。梅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端端地坐
定,看熟睡了的老人,终于眼角就挂了泪水,如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一样,跪在床前,
默默地磕下一头,让那两滴清泪落在床前。毅然转身起来,对张老师说我走吧?张
老师说你走吧。她就走了。我走吧三个字,与其说是对张老师的问话,倒不说是和
这乡土社会最后的告别更为恰切。虽然语气平淡如水,却深掩着这个社会和她与张
老师的人生。你想想,当年正少,二八佳龄,每一根头发都年轻如三春初苗,青青
嫩嫩,能掐出汁水。如今去时,却人近中年,暗含白丝,一张瘦脸,虽清瘦还有妇
韵,可毕竟刻满了人生的艰辛。既是说都市的欣欣繁华,给她的生命注入了新的生
机,然到底那繁华是一个表层,并不真正属于她的。在那繁华之下,留给她的仍是
后半生的茹苦含辛。张家营虽然穷乡僻壤,这儿却有她的一段光阴,老君庙小学的
钟声里,响的是她青春的声音;山梁的土地,没有一块没吸吮过她的汗水;家里的
房子,是她从月津中挤出的砖瓦。还有我,令她疚愧的是,分手了,却说不出你和
她结婚十余年,有哪一点对她不起。如果其中果然有那么一星半点,哪怕是言语中
对她的一句谗言,也好给分手寻找一个借口,使她以求良心上的些微平衡。可惜回
想起来,结婚至今,他不曾对她有过不尊和不予理解,不曾有过一次拌嘴,更不要
说争吵和大打出手。其实,满可以说儿子死去,一切都归咎于你,可她哭够了,却
说我不回城就好了,儿子就不用下沟提水了……可见她心里的疚愧,也海深山高……
不过,她到底还是走了。
    她说:“我走吧?”
    他说:“你走吧。”
    就走了。
    及至走的时候,张老师才忽然发现,这个他们共同经营的家,除了曾经有过的
孩子,是两个人同有的财富,其余实在一无所有。连送她一件像样的东西,都难以
找将出来。给她烧了汤,烙了馍。吃完了又用手巾兜上几个,让其路上作干粮。她
很苦地一笑,说我不拿了,上了火车取干粮吃让人笑话,现在就是正经的乡下人,
出门也不带干粮了。张老师心里深深一颤,想她到底不为农民,就将那馍放在桌上,
去墙上取镜框中的照片送她,却见镜框已经半空。她拿了儿子的像,拿了丈夫的像,
拿了娘的像,拿了全家的合照,却唯一没有拿她自己的像。她有十余张像钳在镜框
里,学生时代,下乡时期,结婚时候,有了孩子,回城的几次,都留在了那空落落
的镜框里。她毕竟在这乡土社会耗去了近二十年的生命,如何能没有苦苦的留恋。
张老师为此咬疼了嘴唇;不然那泪就准要如她样流落出来。
    现在,张老师也如她一样在这坐了许久。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母亲床上的被褥
换过了,床下的便盆洗净了,换洗的衣服放在了床头。娘的呼吸声又微又细,如一
根发丝在进进出出。张老师对着那鼻息看了一会,最后拉了拉床上的床单,把被子
掖掖结实。娘扭头瞟他一眼,他说,你睡吧娘,娘就又合眼睡去了。
    可以去了。再也找不到要做的事情了。然张老师总觉得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在
凳上痴痴想了许久,终是不知啥儿事情。他以为是自己没有像梅一样在娘的床前磕
头告别,就起身朝前走了一步,跪将下来,连连磕了三下。心说,娘呵,儿先你走
了,愿你的病早日好呵,然后走身,以为心里好些,却仍然感到有件事情没有做好,
后优雾浓浓地笼罩着他,仿佛如同绳子样牵着他的脚步。仔细地想,仔细地看,又
觉得没有什么要做了,没有什么真正值得忧虑了。迟疑着走出来,到东间屋略微一
站,忽然想起,原来是盛黄的板箱有块木板脱钉了,板箱后面,有条宽缝裂露着。
    将板箱从床头抱下来,取出里边的衣物,叮叮砰砰砸几下,张老师心里也渐渐
踏实。踏实得如塞进一座山、连一点空虚都没有。该去了,将黄埋在儿子的坟头。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那边世界是你的。这边尘世没有你的地方了。黄还卧在床上。
我走了娘。儿子不孝,不能将你养老送终了。还有梅。那条冷清的小街,那繁荣的
城市,那是你的家,我去了你再也不需对张家营有丝毫牵挂了。距春节还有十几天。
你不要过完初一,在初五之前赶来看我们了。这儿与你彻底无牵无挂了。黄,去陪
强儿吧,我这就去装殓你。哦,这板箱还有些重量,起码比黄要重。我把你埋在强
的身边黄,想起来小时候你们就是相拥上床,我自然不该将你埋在强的脚下。太阳
光如何这样粗壮,晒过来如打将过来一样。对了,这是腊月,一年的末季,得将板
箱里放一床被子。黄比人更为灵性,不能让它觉到世界寒冷。什么东西落在脖子,
冰冰凉凉。是水吧,从房檐滴的雪水。太阳已经化雪,县公安的人立刻就要进村,
怕是不消说的。

                                   61

    县公安局的警察,如期而至,简易警车从县城风驰出来,装载威严,一路满速。
沿线的村落,一株株小树祥被砍倒了。两边的行人,棵棵小草样被抹杀了。那时候,
黄的墓穴刚好封闭,张老师在立着喘息。阳光如水样明亮柔润,他的脸上平静恬淡,
布满了一死了却的黑色念头。黄的墓穴一米见方。那箱子里塞了一床被褥,扛着出
村时,除了几个孩娃,竟没碰到别的村人,出村时仿佛是走出墓地一样静寂。在这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