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社科电子书 > 最后一名女知青 >

第22节

最后一名女知青-第22节

小说: 最后一名女知青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亦未可知,一时虽寡穿一个棉袄,却也忘了寒冷。老支书却不然,披了他当年在张
家营一呼百应的绿大衣,还将双手袖着。时至今日,乡土社会最为基层的乡村干部,
仍然将军队的大衣视之为宝,县里苦开一个三级干部会议,会场上是一片绿色,几
乎人人都穿军用大衣。这大衣在乡土社会历久不衰,究其缘由,怕也就是与一呼百
应有着暗连。可惜老支书早几年就被村人们选落了,将那个位置托手让给了现在的
村长。村长之所以深得人心,是因为忽然手里有了许多的钱。那钱的光泽,照亮了
张家营人未来的前景。落选后的老支书,大病一场,病愈后几乎不见出门,偶尔的
走动,也是到自家责任田里转转。几年过去了,老支书清贫的日子在村中有口皆碑,
至今宁住解放初盖的草屋,也不让孩子们去镇上做那胡乱的生意,更不消说让去村
长家的砖厂挣钱了。虽然穷,却显出了老支书作为党派的一员,那种永不衰竭的骨
气,使他渐渐又赢得一些村人的回敬。加上一点,从解放至今,老支书为人善良,
替人做了何样的好事,从不吃人家一顿便饭,不收人家一瓶酒喝,清风亮节,很有
道光德誉,也常使村人富了以后怀念。张老师去教书的生涯,是老支书的妥善安排。
梅去老君庙小学做了教师,也是老支书那时对一代知青的怜悯。这样的感激之情,
大队改为村,投票选村长时,张老师和梅已做了回报。选老支书连任村长的仅有五
票,有三票是他三个儿子投的,另两票便是张老师和梅投的。落选归落选,但老支
书对张老师,却自此始终怀着忘年知己的情谊和有恩图报的印象。所以二人见了,
老支书便关怀备至,问了张老师许多情况,如他母亲的病情,如老君庙小学的学业。
最后说:
    “梅走了,你也不要太放她不下,有机会还是要再成一个家,以后的日子还长。”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金灿灿一盆儿从天上款步走来。张老师倒说不清是否真的
放梅不下。自和梅结婚,倒真很有几个年月甜情蜜意,连大返城的浪潮也没冲她一
动。虽说她不返城还有许多别的原因,比如她从城里看到的失落,和自己家境贫困
的尴尬,但到底重要的还是对脱俗于乡村的爱情和孩子的牵挂。不过,话说正反两
面,她人虽留在了乡土社会,心却还总是丝丝断断地想着那个城市。毕竟她在那儿
生长。只不过为了家和孩子,才长久地克制另一种情感,不讲或少讲而已。开始不
断念叨那个城市,是从张老师三年中榜,皆又落选,终于使她三年的梦想和努力付
诸东流开始的。
    第三次落选后她回了一次家。
    那时候,那个城市在突然之间高楼林立;商场大厦,一座接着一座,电梯和天
桥随处可见。据说立交桥也在政府的酝酿建造之中。最著名的亚细亚商场已经以每
年破费百万的巨额款项,把——中原之星亚细亚——的广告作遍全国,仿佛一个国
家的商场忽然全部歇业,仅剩下了那个城市的亚细亚。连从北京、上海、广州、深
圳、海南来的客人,都以不到亚细亚为憾。可亚细亚居民区的居民梅,却在乡土社
会的自然村落张家营,从未听说过什么亚细亚,这不能不使她感到一种小市民般的
深深缺欠。那时候随返城大军早些回城,也就自然没有了今天的苦恼,三十多岁的
都市人,还从未喝过罐装的饮料也实在是只有中国才有的一项罕见。碰到一个当年
的同学,返乡后待业,曾可怜地跪在一个主任面前想求份工作,说清道工、锅炉工
都成。可今日她从小车上下来,对司机说两个小时后到梅苑接我。和同学生拉硬扯
地走了一程,才发现梅苑不是梅园,而是一座二十七层的酒楼,乘电梯上去吃了一
顿饭,人家共花了五百八十二块钱,一摔手扔出六百元。近二十元的回找做了别人
的小费。走的时候,才知道那小车是同学自己买的,司机也是高薪聘的退伍兵。问
说工作,同学笑笑,说个体户。和几天前夫妻两个到县城送礼的寒酸相比,实在是
天壤之别,无法同语于天下。其实,那同学在校时的才智、操行,又哪能和梅相提
并论。
    那次从城里回来,梅的神情显出了她不多见的神秘;一会阴郁,一会兴奋,开
始不断地说都市省城的繁华、热闹,侃侃而谈,喋喋不休。然正说到兴致时候,又
会长叹一声,缄默不言,沉进死死的安宁里。张老师有时以为,分离的种子,是播
种于他没被招进师范学院和梅的那次回家。究其实际,却也是不无道理。

                                   55

    “成家是不可能了,以后在我没多少日子啦。”
    老支书大林叔疑望着张老师。
    张老师说:“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头。”以这话来回答老支书的疑问,话出口
连张老师都深感不妥。从内心深处,他还并没有最后下了死心,只是觉到在人生中
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让这般好的时机失之交臂,会造成终生的遗憾。这话使老
支书十分愕然,脸上立刻有了雪白。张老师,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家破人亡想不开,
老支书说,我已经给村长那东西说过,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头。张老师笑笑,说没
啥儿想不开,我对啥儿都想开了。
    说啥儿都想开了,其实还不然。很多事情他还正在想。梅的走离,他把最重要
的原因归罪于自己对儿子看护的失妥,使儿子死了,才使梅终于离开张家营。事实
倒不尽然如此。早几年前,梅在内心就将乡村社会和都市生活矛盾起来。先前她几
年回家一次,后来是一年一次,甚或一年几次。家有老父,都市繁华,乡村沉闷而
又闭塞,回家本无可非议。只是她每次从城里回来,便有无尽的叹息,枕着张老师
的胳膊黯然伤神,有时望着熟睡的儿子热泪盈盈。教完了书,同张老师说得最多的
是故乡的亚细亚商场。还有华联商场,商城大厦,贸易中心,中国第一服装城等等。
终于有一天,她酝酿了一项计划:春节将至,回家运来一批服装卖掉。虽然和张老
师都是乡野书生,但乡土社会经过许多年的变迁,观念上除了婚丧嫁娶的旧规,对
钱也比早几年看重十成。村长给学校捐过了款,也当了村长,扩建了砖厂,很多村
人去出力挣钱,都欲准备盖房。张家营也决不仅有张老师那三间土瓦房,村长的洋
楼已经旗帜样竖了起来。所以张老师也不会贸然反对梅的计划,更何况她娘家为都
市,婆家为乡村,知己知彼,岂可以平常对她的计划进行意度。刚放年假,凑了八
百元钱。张老师和梅一同搭汽车,换火车,一天两夜赶至省会,顾不了许多事情,
两个人到服装商场,以童装和青年装为主,专买那些款式陈旧,价格低廉,在城市
滞销,甚至几乎没人问津的服装,连扛带抬,含辛茹苦地运回家里,正赶上春节前
的两个乡村庙会。经过周密地算计,梅说我们每年这样跑几次,就可以盖起和村长
家一样的楼房,如果生意好了,我们就辞去教师,再雇两个人,在镇上开个都市服
装店。店名就叫都市服装店。有了钱,便没有办不成的事。孰料在乡村庙会上,两
个教师从事买卖,本就有了许多难堪,可那丰收的人头,高高低低,板栗一样窜动,
从他们挂起的服装前过去,无人不去注目,却又极少有人真买。偶有卖出手的,也
都是在乡土社会被称为不规矩的人才买。男的是那些被说成地痞流氓者,女的是被
以为浪荡胡骚之流。而真正卖得快的,倒是别人从洛阳收购来的旧衣旧鞋。有的时
候,看那姑娘俏丽,对某一件在城里过时五年以上的衣服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挑
看,却又迟迟不肯从口袋掏钱。你把价格压到低得不能再低了,她也觉得再讨价还
价说不过去。以为她该买了,却是长叹一声,说款式再土气一点就好,这样时新如
何敢穿至人前,又怏怏走了。
    这次生意的失败,对梅是又一沉重的打击。倒不是说赔了几百块钱,横竖货在。
如今那批衣服还码在箱内。主要是梅由此进一步明洞了乡村社会,在中国永远是乡
村社会。如她决心了此一生的这块土地,和城市相比,其落后不是说一个世纪即可
赶上。过完年,梅又默默到老君庙小学教书,比起往日,话又少了许多许多,除了
辅导辅导孩子的功课,几乎连都市的繁华也很少提起。
    时光悠悠,光阴荏苒。转眼又到了麦假。放假的前一天,她又突然想东山再起。
说回城弄些乡村人爱穿的布匹,只要价廉,只要土气,只要如铁皮一样结实,兴许
脱手会快,什么款式由乡村人自己做去。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有了忧苦,常是冬秋
景色,张老师自然不好拦她,就凑借一千元款子,由她去了。走前她曾想把孩子带
去,一方面让孩子见见世面,另一方面,孩子的姥爷也想外甥极甚。张老师处于一
种多余的担心,总预感她和孩子一道走了,也许就不再回来,或者迟迟不肯回来,
没有让她带上孩子,说留下吧,你不在家,让孩子帮我一个麦收。岂知就是这次走
离,再也见不到了孩子。埋了孩子,张老师跑八十里路到县城给她发了电报。匆匆
从省城赶回,到张家营看到的却是埋葬孩子的一堆黄土。伏在那堆黄土之上,梅从
中午哭到傍晚,又从傍晚哭到三更,悲天哀地,死去活来。张老师死死地跪在儿子
的坟前听她哭泣。与其说是跪在儿子坟前,倒不如说跪在梅的面前;与其说是向儿
子哀祷,倒不如说是向妻子赔罪。这样反倒恰如其分。
    夜是黑到了极处,山梁上奇异的静寂。潺氵爰的流水声,在夜黑中叮咚敲响。
田野的蛐蛐叫,脆生生地不息不灭。张老师向梅说了孩子的落水,说了自己抱着孩
子的呼叫,说了乡村大夫倒背孩子的颠荡,说了两个小伙提着孩子双腿穿梭般奔跑。
说完了,以为她会揪着他的身子哭闹。让他还她孩子,十岁的孩子。可她却没有这
样,只凝视着黑漆漆的乡村,叫着张老师的名字说:“我对不起你了,我想返城。”
    张老师默了一阵,觉得终于等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他说:“由你,想走就走
吧,城里终归比乡下好,只是这乡下误了你大半生;我误了你大半生;你不要恨我
和这乡下就行。”

                                   56

    从这山梁的雪地放开眼去,白雪漫漫,素洁得很。太阳光愈发强壮在雪地跳动。
对面山梁上有汽车哼哼地爬着。爬着爬着,车身一滑,就如一块石头坠落进一道沟
里。在空中时,汽车翻了几个游戏样的身子,落在沟底,那汽车轮子还在空中转轧
着阳光。老村长望着那翻车,说:“看,汽车落沟了。”
    张老师把目光落在那转动的车轮上。
    说:“看见了,准是个体尸的车。”
    老支书说,张老师,我给村长说过是我砍了人家的头。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在张家营一辈子是支书,领着村人搞土改,闹田地,大炼钢铁时,我第一个砸了烧
饭锅。那时候,人都饿得水肿,肿得透明发亮,隔着肚皮看见肠子,我母亲躺在床
上,浑身肿得一碰滴水,十一天水不打牙,集体食堂的人看我是支书,偷偷送来个
窝窝,我没犹豫就又把那窝窝送回食堂。眼下,啥儿世道哩,谁家婚丧嫁娶,起房
造屋,都得请村干部吃一顿,大鱼大肉肥得桌子流油。我看着这世道,像看干水后
的大池子,连鱼带虾,全都成精了。脸上硬是愤然,跺了跺脚下的雪地,老支书说
真是没想到,日月两轮悬,天地一乾坤,说变就天翻地覆了。连我家的孩娃们,都
他妈和我翻脸,闹着要去村长家的砖厂做帮工……
    我去给村长那东西说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头。眼不见心不烦,死了心里干净。
我死了,天上太阳落,地上大水流。都与我毫不相干了。我死了也让他村委会的干
部看看,为人一世,谁亮节高风,连死都替了村人们,谁龌龊小人,见坡便滚,一
遇险事慌慌忙忙一推六二五。
    村子里有响动的声音,叮叮当当在雪地冲撞。张老师望着老支书的脸,他看到
那失落厚厚一层,云天雾地。想,当年老支书架一身威风,在村头高唤一声,村人
皆从家里拥出。说到西梁上修大寨梯田去,人便挤着去了;说今儿开一个批斗大会,
人就跟着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是土地说分就分了。仿佛一个和睦
的家,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各奔西东去,仅落干干净净一片白茫茫的地。连自
己孩子也渐次走心。心虽铁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