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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最后一名女知青-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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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迟疑着走出诊所。大夫将门关了。他立在胡同,腊月的风在胡同叫唤着刮过,将
柴草和鸡毛扔在墙上。胡同头的村会,依旧死死地默着不散。已经默过了几个时辰。
青乌色的头顶,有一团粘稠的黄亮,那是太阳在云里寒着。张老师不知道大夫要干
啥儿,他把手抽在袄里,双脚轻轻地跺着取暖,指望能听到从诊所传出一息狗叫。
却是少见的静。只有大夫的脚步声,在诊所孤零零地响动。过了许久,张老师想推
门看看,那门却哗一声开了,闪出一句来,说进来吧你。
    再一次走进诊所的张老师,惊了一脸愕然,刚入门便呆僵着不动了。黄在纸上
死样躺着,两条后腿被村长的哥哥用刀齐关节处割了下来,皮也削了,扔在黄的头
边,像两团脏污的血布。黄有一点一滴的哆嗦,弹弹动动,似乎想从地上跳将起来。
可惜哆嗦也是片刻,眨眼就彻底的一动不动了。大夫在用一张报纸擦手,一片一片
的血纸被揉成团儿,扔在墙边。火上的锅,还未及盖盖。黄那两段后腿,仿佛两个
极嫩的玉米穗儿,红红艳艳,在锅里咕咕嘟嘟地转动。开水成了花粉的颜色。已经
有一股香味,在屋里温温暖暖弥漫。好在,黄那两截桩子似的后腿,果真不再流血,
包的两团纱布,如盛开的两朵白棉花,雪白雪白,搁在地上。那两团雪白上,只浸
出了两个血点,衬着白纱,红得耀眼,极像雪崖上的两点梅花。
    村长的哥哥擦净了手,又把脏纸踢成一堆,慢慢地转过身来,说:
    “大冷的天,真不如把它杀了。”
    张老师问:“截了?”
    说:“留着它感染化脓?”
    问:“多少钱?”
    说:“没打麻药,缝了十针,一针一块。”
    张老师很缓很缓走过去,瞟了瞟锅里的黄的后腿,油星点点滴滴,在水面浮动,
打着诱儿。大夫拿锅盖将锅盖了,又说不截要感染化脓的,和人一样,该截肢的就
一定要截。张老师说王叔,眼下我手头没钱,过几日我给你送来行吗?大夫抬头瞅
瞅张老师的脸,过一阵才说,行吧,你真不值得为它花这冤枉的钱。
    张老师抱起了黄。抱起了黄,张老师觉得黄它完全死了,似乎一身冰硬,贴着
身子站一会,才隐约觉到,黄又有了微略的哆嗦。走出诊所的门,碰见村会是终于
散了。人走在腊月里,走得沉沉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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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灾难,是必须有个人死去。无论是谁,挺身而出地去死,才可换回张家
营风平浪息后的安宁。张老师似睡非睡地想着生与死的两难。死,终归不是一件小
事,虽然它可以了断一切,然人世上各自的牵涉都千丝万缕,哪能说死就死呢。就
是去镇上赶集,谁也不是说走就脱得开身。然必须有人去死,却是一定了的。这灾
难很像一种天相,刚还阳光灿烂,转眼就布满阴云,浓乌乌地罩了世界,强迫了人
心。张家营在这天相里,忽然感到了祸的降临,一村人都在心中念道,早知今日,
又何必当初!为了什么呢,也就几亩的黄土。在张家营和小李村的中间,本是横着
一条深沟,祖祖辈辈荒着的土地,忽然间张家营想去垦它,就借着冬闲的时光,集
中劳力,在沟腰上垒下一道大堰,以求堰内蓄水养鱼,堰外播种庄稼。事情似乎是
一样东西,比如破旧的竹篮,扔了谁也不会顾盼一眼,若有人去捡,众人才会发现
那东西扔得可惜。小李村即是如此,在张家营将堰快要垒成时候,小李村就来了几
十青壮劳力,竖在堰上,说这沟原是小李村的,你张家营为何就来砌堰霸田!
    这就打将起来。
    是三日之前的事。那一天飘落小雪,满世界冷着哆嗦。沟里响亮了疯叫,乱哄
哄闹作一团。上百位乡人,猛然被卷进无端的村仇。小李村也是有了准备,来时都
两手空空,闹将起来,便有了袖在袄里的短棒。张家营自然不会示弱,就地操起铁
锨、镢柄、箩筐,对垒起了两军。石块、土块满天飞扬,厮杀声动地惊天,很像一
方原始的战场。这样打着打着,就有人大叫,说别打啦!伤人啦!别打啦!伤人啦;
唉声也就果然渐止了械斗。双方都从地上抬了几位倒地的村人,都闻到了血腥味艳
红艳红,在小雪中飘飘散散。
    打了也就打了,各自抬着伤人回村是了。
    求医包裹,痛骂对方,是自不必说的。然在前夜,村长被县公安局叫走了。昨
日村长回来,张家营才猛然知道,小李村有人死在了县医院。
    人是果真死了,白纱裹了一层一层。村长在会上说,妈的,医生把我领到太平
间,死的是个小伙,头上被砍了三铁锨,像切红薯一样破开了。还有两个,在县医
院的急救室,一个耳朵被砍掉半个,另一个是胳膊断了。这是他们小李村的报应!
他们将咱张家营告了。公安局长,我日他祖奶奶,他拍着桌子骂我这村长骂咱们张
家营,说偷盗赔偿,杀人偿命,非让咱们张家营交出凶手。说他妈的明日他来张家
营领人哩……昨日的明日,天元想也就是眼下了。凶手,他妈的谁是凶手?村长在
会台上走了几步,说张家营没有凶手,是一村的好汉。小小小李村谋图霸了咱们张
家营的地,就让他们这个下场。我在公安局说,再来夺地让他小李村血流成河,白
骨成山。我日他祖宗八代,村长说,公安局长打了我一耳光,非让我明日午时前交
出凶手。我这村长今天有言在先,无论是谁砍了小李村的头,公安局把他带走了,
他就是咱张家营的烈士。村里给他造墓立碑。如果他上有父母,全村人替他养老送
终。人死了无论辈分高低,从我村长做起,一律披麻戴孝,送入祖坟;要他下有儿
女,张家营替他耕田种地,供他儿女读书成家,直养到男婚女嫁。
    最后,村长说我思想这档儿事,人死了,铁证如山,想躲是不可能的,与其让
公安局来村里查人,倒不如咱们张家营好汉做事好汉当。死了不过头点地。活着又
怎样?不就是上孝父母,下养儿女,现在这些村里全包了,倒也可以放心地去了。
    村长的意思,明确是让谁砍了人头,谁就站将出来。那样一个时候,张老师正
坐在一方高处,冬寒在村口流着,几日前的霜雪载道,已经把腊月搞得十分动荡,
加之村长后话中的一言两语,人心就切切地寒。人死了,被张家营打死的,这些自
不需一再言表。杀人偿命,借债还钱,道理也浅显得可以,无人不能洞明。可是谁
能出来担当?谁不是有家口之累?村长完毕了讲话,他就死沉沉坐着,期望他的言
语动员了人心,果然有人奋而不顾生死,出来说村长,那人是我砍的。然而生死之
大事,谁又肯呢?坐在高处的张老师,扫了一眼会场,就见到会场上的人心冷得十
分,鸦雀无言,无论少老,一律硬了一脸死色,个个冰冻般凝着,不看别人,更不
看台上的村长,只瞅着面前的一方脚地,想是谁失手砍杀了人家,闹了这样的祸害,
也真是灾自东来,难不西去呀。
    村长在台上又走了几趟来回。说我的话就是张家营的话,就是张家营老少爷们
的话,就是张家营党支部的话,无论是谁蹲了班房,张家营一村老少替他为父母送
终养老,替他儿女操办婚男嫁女,如若不信,当场修书,有字为据,盖上张家营党
支部的章,按下张家营老少爷们的手印。村长在台上这样重复他的话时,声音极为
宏亮,如同谁在村头叫唤,他家的某样东西丢了,谁家见了言说一声,倘要拾了去,
又要昧了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自古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罚酒哪有敬酒好呢?
    然村人们宁你说得日出西山,却是死也默着。默得天昏地暗。几个时辰如眨眼
的工夫,到了将近午时,依然无人站立,无人言语,也无人上茅房。其时,来人伏
在张老师的耳上,把张老师叫出会场,才说黄被汽车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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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师家住在村后,三间老屋的陈旧,显示着这个家的风雨春秋。如当今时风
的兴旺,已经富裕了许多人家。不说铁路修进了山里,就是公路也已拓宽,从村顶
的梁背上舒展过去。张家营是一隅小地,南邻秦岭支脉,北靠宜阳、洛宁两县,修
修补补,敲敲打打,能四方走动的乡下人,日子都已今非昔比,有几间新盖的瓦屋,
是很平常的事情。眼明手快的人家,早就竖起了楼房。像张老师家这样早年的士瓦
房,在张家营已经没有几户。再说两厢还卧着两间草房,那就更是独一无二了。
    昨儿时,张老师回到屋里,把黄放在他睡的床上,坐在凳上舒了口气,借着从
窗口挤入的薄光,扫一眼屋里被尘灰铺就的几样家具,心里生出几份抹不去的苦涩。
半年前还好端端一户人家,转眼间也就妻离子散。娘因此病在床上,一卧不起,更
显出一个家道的败落。回到这个家里,张老师总不免身感人世的凄清苦凉。黄是他
的忠诚伴侣。早些时候,陪同他到几里外的清凉寺小学,他教书,它就卧在教室门
口,早去晚归,风雨同舟。儿子的早夭,终于使妻子娅梅离他去了。他更是同黄相
依为命。想去年冬天,黄的前腿被人打断,本来走路已经瘸着,跑起来足不过羊的
快慢,如今两只后腿,被汽车轧了,村长的哥又将它齐齐地截断,更添了张老师内
心的苦难。床上的黄,后腿用被子盖了,身下是张老师的一件旧袄。借来一些暖气,
它慢慢睁开眼来,瞟瞟它的主人,忽然眼角湿润,有两颗大滴的泪,悬吊一会,终
于无可忍地落在床上,喉间也有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也许这就是哭吧,听起来骇人
地伤心。大夫在诊所断它的腿时,不曾有一声叫唤,眼也干干的闭着。如今它就哭
了,可想它所品味的是哪一样命运。张老师看见盖着黄后腿的被子,有一声一声的
颤动,心里便跟着哆嗦。他知道那后腿已经痛出了哪种分量,想揭开被子看看,又
没有那样的胆略,就起身在床边站了一会,拿手抚摸了几下黄的头,替它擦了泪水,
说忍些吧,我去给你烧些汤喝,便从屋里出来了。
    院里的天气,依然的昏沉,似要落雪,却又不肯轻易地落。从门口望去,川流
不息的阴暗,仿佛把伸向远方的开阔吞噬了。说去给黄烧碗热汤,张老师却又脚不
由己地来到门口,那些最后从会场回来的邻人,彼此间都在静默没有话说。
    “散会了?”
    “散会了。”
    “有人站出来吗?”
    “有谁会呢。是去死,不是吃香喝辣。”
    邻人去了。问完这话,张老师心里忽然有了踏实。飘忽不定的感觉,从开会始,
就把他的整个头脑飞舞得很是混乱。可是望着入门的邻人,他又猛然想,倒不如我
去给村长说一声,是我失手砍了小李村的人头。有了这血红的念头,张老师满脑子
都被染成了红色。他呆痴愣愣地立在腊月的门口,浑身被这蔷蔽色的念头弄得热躁
起来。仿佛那死成了极细一丝血液,在他血管里四处流动。流动了一天一夜,到现
在反给了他些许的力量。想到死的时候,张老师心里平静得像吹着一股初春的微风,
暖洋洋的,还能觉摸出柳絮杨花对心的抚摸。直到离开门口,他还依旧感到一股异
样的温暖,在血脉中默默地流淌,流得很显舒缓。回走时,他不为这血淋淋的念头
惊奇,却惊奇自己对这念头的平静。想到底怎样了呢?足也不过刚邻四十岁的界河,
如何对死就这样的平静,这还了得嘛。
    黄疼痛的哼叽,终于响亮起来,一声声细雨样在院里滴落。那叫声仿佛张老师
血液中循环的微微脉搏,替他哼出了几分心声。他在院里仔细听了一阵,头顶飞过
一声雀叫,惊醒他到了烧饭时候,慌忙进去灶间,拢到灶下一堆干柴,往锅里上了
几碗凉水,燃火拉上风箱。从灶口扑出的红火,很像他刚才在门口产生的一片念头,
又热又旺,驱赶了他身上的寒气,使他人在腊月,身感一种少有的暖和。灶间房里,
是乱得不能再乱。当年妻子梅在时,把这房收拾得何等利索。她要求筷子入嘴的一
端,一定要朝筷篓的口上。烧煤时煤渣要一天一掏,烧柴时,柴禾必须齐齐码在灶
下。碗也必须扣在案板下面棚板上,擀杖、火柱、面布、盐罐、油瓶,都必须放在
她定好的位置。至于上房的睡屋,那就更加井然有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床不
叠被子,决然是不曾有过的事情。就连娘的被褥,一季换洗一次,一年四次从未少
过。那时候,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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