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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有梦相约-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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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位李师傅虽然十多年前转业来我们单位,因为转业的时候已经有儿有女,这么多年过去,儿子的妻子,女儿的女婿全在我们单位。儿媳女婿又是企业子弟。亲家的亲家,战友的战友,妻子的兄长等等。盘根错节的关系鱼网一样宽广无限,繁荣昌盛。大家庭,小社会就这么蓬蓬勃勃发展壮大起来。有些愣头青不长眼色,一句话不注意,就会殃及鱼池,成为众矢之的。等到上调岗级没份时,评职称有人卡脖子时,评优秀职工没人投票时,新办公桌总被划烂时,领取一张玻璃板前后去十次、历时一年时,清早起来发现家门口有堆粗壮的粪便时,才恍然大捂,后悔莫及。
  我这么客气地接待一名普通职工,说起来毫无道理,完全可以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但我不能,很大程度上也是害怕这种关系网,而不是真正惧怕一个前任军官。
  关于他父亲去世的问题,我就问过他一个沾亲带故的侄子。这个人因为和我表哥在一个部门,所以就问了。问话的时候还讲了一点策略,怕问得太直白引起怀疑。全体职工都知道我管待遇证,问这种问题自然很敏感。我说,听说前阵子你们老家有点事,你和我表哥是哥们,咋就不言传一声,以后需要啥帮忙的,尽管言传。
  小伙子就快言快语地说,不是他家的事,是他小叔家的事。
  事情就这么清楚了。李师傅的父亲去世了。人一去世就得注销户口,待遇证也得注销,50元的医疗补助自然就不享受了。上次他来过,我已经给他解释清楚了。而且告诉他,从你的人事档案中反映,你们兄妹五人,按文件规定,老人跟哪个子女居住就由哪个子女赡养……我没说给他办理老父亲一人已经够宽大的了。我不能这样说。如果这样,准会有场恶战。况且,文件上还规定,如果父母不与子女同居,须取得当地地方政府证明,证明父母由职工本人赡养方可办理待遇证。
  这就是所谓政策。一个条款肯定,另一个条款又马上否定。每年年底,我的办公桌几乎被这类申请和证明覆盖。村民委员会的,乡政府的,县政府的,街道办事处的。大大小小,或长或方,雪花一样铺天盖地。
  手机嘟地响了一声。我侧了侧目。想看是谁发的短信。还是没有。当务之急是怎样应付这位前任军官——现在的材料管理员。他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大概是看我看久了,目光中放射着光芒,有点炯炯有神的样子。这与少年时期课本中军人的飒爽英姿很吻合。我想笑,没笑出来。我想赶紧把他打发走,然后看手机短信,再给李捷写伊妹儿。我望着他。见我没及时回答他的提问,他又重复一遍——你是咋个知道我父亲去世的?
  我说,李师傅,是这么回事,我们把名单公示出去后,有人打来电话说你父亲去世了,我们就问了相关人员。上次你来,已经告诉过你了。
  他说,是吗,谁这样关心我?你得给我说明白,是谁对我们家的事这么关心,我得上门当面感谢。
  他的声音明显生硬了许多,带有军人特有的铿锵之气。在他大概是习惯,也可能是复习多年前的功课。但在我,就有点挑衅之意了。
  我也把声音提高了点,想尽早结束这种对话。手头的事多的是,一份报表还没填完,一个总结还没打印。公事私事都要办,没时间陪他玩这种语言游戏。
  我说,我不能告诉你是谁打来的电话,也不能告诉你我们都调查了谁,不过,李师傅,不好意思,我还是要问一句,请问你父亲是不是去世了?
  他愣了一下,但马上接过话茬。他说,是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咋没人关心,取消待遇的时候就这么快。
  我说,职工直系亲属去世由职工所在部门进行慰问,财务处统一报销,这件事不由我负责。
  我把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高亢有力。想在他面前挽回刚才瞬间的胆怯。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李捷来的电话。
  我说,你好,正忙着。
  他说,没关系,我说话,你听就是了。接着他就说,昨天平安夜咋不给我来个电话,今天是圣诞节,你要高兴点,祝你圣诞快乐,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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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花的名义
  圣诞节那天(4)



  我把手机接听的一端紧紧按在耳朵上,生怕端着架子的前任军官听见。如果他知道我正在接听一个有妇之夫打来的电话,还甜腻腻地抒情,准会大骂我假正经。
  我哎了几声,没把李捷的甜言蜜语听完就挂机了。
  前任军官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我的表情大概没有及时从接听电话的暧昧中脱颖而出。他望着我,眼睛一眨不眨。我感到自己有点尴尬,但还得坚持。救命之星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我们部长从楼道径直走了进来。因为李师傅进来后,办公室门一直敞着,部长进来时就不需要敲门,平时同部门人串岗从来不敲门,何况他是我们领导。他走了进来,我的喜悦马上表现在脸上。终于有人替我打圆场了。
  我站了起来,说声去趟卫生间,脚下就风声四起。李师傅和他的待遇问题,噢,他父亲的待遇问题,被我一同丢给了我们头儿。跑走的时候没忘记带上手机。跑到僻静处,查看刚才的短信,是条极富诗意的短信:在冰雪还没飘下,圣诞树还没长高,圣诞彩灯还没亮起,火鸡还没烧烤,袜子还没挂上窗口,礼物还没准备之前,祝你圣诞快乐。
  我把短信读了两遍,觉得好玩,也觉得这条信息应该在昨天前天发来,而不是在圣诞节当天发来。不会是李捷的补充文字吧。李捷在昨天已经发过了。把手机恢复到读短信栏,原来是串陌生的号码。手机上没有储存过这个号码。如果储存的有,来短信时就会显示机主的姓名,而不是一串数字。谁发来的呢?
  我根本没进卫生间,而是在其他办公室磨蹭,估摸前军官已经走了时,才慢慢走回自己的领地。走近办公室门口时还侧耳听了听。待明确无误后,才跨了一大步,闪进办公室,关上门。
  报表依然摆在桌上,总结材料初稿刚完,得赶快打印。一转身坐在电脑桌前。一看屏幕,差点背过气。电脑上的写信框一闪一闪,刚才写的“亲爱的李捷”在屏幕上正哈哈大笑,海浪般波涛滚滚。我咬了咬牙,骂了一声,他妈的——
  我把“亲爱的李捷”删除掉,关闭写信窗口。在“我的文档”里开始输入汉字。敲打那份早该完成的工作总结……今年,在公司党委和行政的正确领导下,在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指引下,在全公司职工努力拼搏下……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打字窗口最小化,从文档中调出去年的总结,刚看了几句,就哭笑不得。今年的总结和去年的总结几乎同出一辙,只是数字和年月日不同。我忍了忍,将后续的笑声咽了回去。并渐渐难受起来,沉默起来,后来就感到了极大的悲哀。前几天写总结的时候并没有查看去年的材料,内容怎么会如此雷同。说明了什么,说明自己已经老了,已经没有一点创新意识了。正如职工给我们提的意见,说机关干部工作作风不扎实,不平易近人,用有色眼镜待人。有的更难听,说我们是山间竹笋,是老机关。看来我的确是老机关了。平时不太注意,以为自己向往柴达木,向往曾母暗沙,向往一些遥不可及,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是年轻。“总结”证明自己老了。生理年龄不大,心理年龄却已枯朽。虽然,常常也会自我安慰,作为一个女孩是有点大了,作为一个少妇还是年轻的,作为一个情人还是合格的。风韵十足,女人味也算丰富。尽管李捷说,世界上有两种女人最没女人味,一种是女政客,一种是女作家。我就庆幸自己既不是政客也不是作家。但李捷大概还没意识到,或许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意说穿,女性老机关也是最可怕的。整天泡在会议、文件、报告、报表、总结中,这种人还不如政客和作家。论作为没有女政治家大,论才华不如女作家强。说白了就是介于女政治家和女作家之间的众多机关混混。整天装模作样,见风使舵,人云亦云,既没实权,又无灵气。
  可悲的是,对这种一成不变的公文还不厌其烦,乐此不疲。还打什么字?一个没家没室,没有光明正大爱情的大龄女子,如此热衷这种烦琐而重复的工作,简直就是麻木和可怜。我“咵”地敲了一下回车键,稍没注意就把刚打的几行字全删了。本来是要保存的,大概手指伸长了点,把删除键也按了。删除就删除,这种文字本来就不应该在世界上游荡,一点不比江河上的漂浮物洁净纯粹……鬼使神差,我把鼠标点击到收件箱。好极了!收件箱有两张圣诞贺卡。圣诞老人托着长长的礼物袋,行走在风雪飘飘的乡村。礼物袋上有几个破洞,老人一边行走,礼品盒一边丢落。走一路,丢一路。到了后来,袋子就空空如也了。美妙的音乐叮玲叮玲响起来,节奏明快又清脆。一边听音乐,一边打开写信栏。继续给李捷写信。想告诉他,昨天晚上我是怎样熬过平安夜的。
  每天互发电子邮件是我和李捷的主要功课。互相交流一下一天的时间安排,倾诉相互的思念和牵挂。我得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他,特别是昨天晚上的经历。昨天不是平安夜嘛,现在的中国,平安夜和情人节已经是年轻人重要的节日,和老年人过除夕一样蔚为壮观,热气腾腾。我开始书写,并在脑海中不断回忆……昨天晚饭后忽然想去街上走走,便给几个平时处得好点的同事打电话。她们像约好一样一律在街上吃饭。要么是部门同事聚餐,要么是家宴。手一直握着电话,握着握着脑海就一片空白。大型企业人际关系比较封闭,没有企业以外的社会关系,没有单位以外的亲戚朋友。当再也想不出可打的电话时,便想起了李捷。他自然和家人在一起,而且在千里之外。只好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穿了大衣独自往街上走。
  我没走灯火辉煌的主街道,而是随便走进一条小巷,巷子很窄,很黑暗,月亮很寡淡,星星很清冷。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慢慢向前。李捷此时在干什么,给妻子挑选玫瑰还是巧克力,当他将玫瑰送入妻子怀抱时,会想起我吗?想起遥远的、有冰雕的北国吗……在一家歌舞厅门口站着几个值勤的警察,警察身后十米开外有个巨大的垃圾堆,几个乞丐正在烧烤垃圾,篝火燃烧得很雄伟,很猛烈。破鞋烂袜子燃烧出浓烈的气味。警察没挪动步子,好像乞丐不存在,烈火不存在一样。警察的注意力被歌舞厅门口的圣诞老人吸引。圣诞老人一律红衣服,红帽子。帽子长长的,搭拉在后背,末尾处掉一只红绒球。还有一挂浓厚的雪白胡子。圣诞老人四处奔跑,腰板挺得直直的,在夜晚的冷风中蹦跳自如。歌舞厅门口张灯结彩,音乐舒缓优美。还没走到大门跟前,两个圣诞老人就向我鞠躬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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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花的名义
  圣诞节那天(5)



  办公室门吱地一声开了。我慌了一下神。一个老年男人正往我跟前走。我赶快站起来,往他跟前迎。这样可以挡住他的视线。以免他一眼看清屏幕上的文字。虽然依稀记得他是一名管道工,认字水平不高,但还是阻拦他的视线。我说,王师,请坐。并抬起胳臂指了指沙发,想让他坐在刚才李师傅坐过的地方。但这个人并不听指挥,依然站着。我也只好站着。两人挨得很近。他把手中的红色小本子往桌上一甩,说,你们咋办的待遇证?同样情况,你给人家办三个人,给我办一个人,是不是你们关系近,我没有关系!
  我赶快解释说,在我手上,只给一个职工办过三个人的待遇证,那个人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老母亲。
  我把话说得很有底气,因为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人和他在一起上班。这种没多少文化,眼界又不开阔的老职工,眼光跟老鼠没多大区别。一天除了上班就是吃饭,然后就巴望着子女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找份好工作,不要让老年人养年轻人。除此之外,就想着单位哪天发苹果,哪天发洗头膏,哪天老乡战友同学的孩子结婚,得包多少钱的红包。
  李捷说我聪明,在这一刻表现的就相当出色。因为这个老管道工没有那位前任军官的威慑力和挑衅性,家族关系也不会怎么硬朗,接待时就少了畏惧和胆怯。我快速从办公桌上抓起公示名单复印件,翻到那一页,指给他看。我说,你看,王师傅,这个人有两个孩子,一个母亲,一共三个人,他们都有地方政府的证明。
  老家伙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把眼光瞅向细小的表格。他把手一挥,就把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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