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民生死调查报告-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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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我和姐坐在屋外的树下,我望着姐秀丽的脸庞,泪水在月光下闪闪烁烁,那目光像今夜月光一样朦朦胧胧。“姐是清白的。”姐说,“我为了让妈能住院、能治病,餐厅下班后,我又到歌舞厅,我没有陪睡,没有!没有!!姐是清白的,姐赚的钱也是干净的!姐的心就像月光一样洁白!”
“从今后我再不会用你的钱!”我说。我走了,第二天我就乘车返校了。我刚踏进校门,就接到一封加急电报:“速回,姐去世。”姐留给我的是一张白纸上写的两行字:弟,我是清白的,我赚的钱也是清白的。债务我全部还清了,还有一张美元在我包里,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我到妈妈那儿去了!
我也只能用这个词:欲哭无泪。
患“绝症”后自杀的悲剧还在发生,求医买单演绎的悲情还在继续。
也许,我们不应该这样去思考:我们的一顿饭局、一次卡拉OK合农民一年多少收入?我们下笔开一张处方要农民支付出几头肥壮的猪?
也许,我们不应该这样去追问:居住在青山绿水,富有诗意的乡村的农民为什么总要承受那么重、那么多的疾病的冲击?
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要求自己:我们能给农村的父老乡亲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有一条我们该明白,患病对农民意味着什么?求医埋单,那是一条风雨兼程的漫漫之路。他希望能快步走到尽头。他们希望有柄绿色的伞在他们头上撑起。
第二部分 求医:疾病猛于虎第13节 农民欠费:关爱遭遇尴尬(1)
看病是要付钱的,农民知道这个理,知道这个理就不来看病。遇到意外“扛”和“拖”就没用了。昂贵的住院支付不起,惟一的办法就是一走了之。
农民欠医药费:这不是哪个县、哪座城市、哪家医院的问题,这已是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
河北马河镇农民工老王高热,诊断是出血热,住进了北京地坛医院,住院治疗39天后痊愈,老王悄悄地跑了,留下了是5650元的欠费。
还是地坛医院,
进京打工的陕西农民工黄道福突患急性传染病,在地坛医院抢救了9天9夜。重新获得生命之后,他带着随身物品失去了踪影,留下8000元欠费。这都是2004年发生的事。
前几年在海淀医院医务科,我看到一堆留作抵押的证件,有身份证、驾驶证、工作证、学生证。从籍贯看,河南、山东、新疆。
医务科同志告诉我一件家属弃病人而逃的恼人的事。1999年深秋,北京儿童医院的医生们出了一次特殊的差。他们驱车几百里去河北定兴县,把一个两个月大的孩子送回他父母身边,因为孩子的父母为了不交治疗费,扔下孩子自己跑了。孩子患的是脑病,经过医院的治疗,孩子已经恢复正常,就在医院向家长第二次发出交费通知之后,孩子的父母自己跑了,把孩子留在医院。病房的医生护士在完成日常治疗工作但同时,不得不承担起养育的责任,生怕孩子出现问题。为了保证孩子安全回家,医院专门派了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护送,其中的辛苦和花销可想而知,儿童医院已经为此背了几十万元的欠款。有的遗弃的孩子已经三四岁了,懂事了,每天哭着喊妈妈,医护人员实在不忍心听下去。
北京这些医院的情况,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综观全国医院,此事知多少!上海、武汉、成都、重庆、哈尔滨,可以说,只要有医院的地方就有这类事发生。
面对危重病人,你能不救?你敢不救?过去是道德约束,现在是法律约束。1999年5月1日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第24条规定:对急危患者,医生应当采取紧急措施进行诊治,不得拒绝急救处理。
江医一附院急诊科有30多张观察床,急诊科主任黄亮教授告诉,欠费的大都是农民、农民工。农民以中毒、外伤、自杀类病种为多,农民工则大多数是意外伤害,偶有急腹症。有次郊区农村农药中毒,一下送来十几个人,时间就是生命,你这时还能问钱的事吗?如果是集体中毒,由单位付款,许多人就会赖着不走。如果是自己花钱,病情好转一点,人影子都不见了。外伤的农民工更可怜,无家属、无亲戚。如果老板在医院有几个熟人,还转弯抹角来叮嘱我们少用点药,少收点治疗费,只要不死,让他们赶快出院。我们尽心尽力了,病人获救了,治愈了,欠费了,按医院土政策,欠费的负担都落在医务人员身上。可以这么说,我们十二分地同情农民,当扣我们奖金时,我们又十二分地尴尬和无奈。
黄亮问:“抢救后医药费由谁‘埋单’?”《医师法》中没有规定。各医院却有这样的规定,所欠的费用一律由科室自行消化。这个四川来的老乡抢救花费了1万多元,按20%扣除该科奖金,也就是罚经管医生那组医务人员2000元。最后,这个川兄回家的路费还是全科赞助的。
一名护士说:“我们献出了爱心,医院并没有减少对我们的罚款,谁爱我们呢?我们也要活命。”病人的欠款是无底深渊,稍不留神,这个医生这个科一年的劳动就白搭了。
这也就是医院、医生为什么怕接诊农民患者的缘由吧!
该院医务科李建林副科长讲述了几件事。
四川省达县亭止镇江阳乡两角村4组一个姓刘的农民来南昌打工,突然肚子痛。老板托人送到医院就诊。当夜确诊为急性阑尾炎,老板代他预交了1千元,进手术室开刀。拆线时,经管医生说,还欠几百元,请你交款,准备出院。当夜病人就不见了,这次欠费不多。
有时不仅是欠费,连病人都不要。南昌市昌东镇一个妇女因交通事故受伤,送到医院昏迷不醒。家属不问,肇事者本身就贫穷也无力过问,医院花去了费用4万元。当病情稳定后,把病人送回家,家属竟又送回了医院,理由是:官司没打完。
欠得最多的一次是陕西省安康市一名叫陈卫发的农民。他来江西武宁县打工。由于工地事故,跳楼逃命,被电烧灼伤,多处骨折住院抢救。老板丢下了2万元走了。而花掉的费用是7万多元。找谁要?要病人出院,病人还不肯出院,医院只好打电话找到安康市政府办公室,那边回答是,你们可以转告他儿子。又打通了他儿子的电话,又和其所在乡政府通电话。乡政府回答,他们家很穷,很穷。52岁的人还离乡背井打工,不穷吗?总得要把老陈送回家吧,老呆在医院也不是个事。他会走吗?最后找到救助站,护送这名农民返家。所欠费用只好成一笔呆账,挂在那儿。
农民病人大都是意外伤害。如是救不活,家属或老板会弃人而走,如果能救活,痊愈,病人自己会席卷铺盖而走,欠费已超过了他们心理承受力。过多的欠费,即使一些农民倾家荡产也难还清。
2000年元宵节,一附院脑外科接诊了一个颅内出血的民工,开颅止血是惟一的抢救方法,两个人陪同而来。拿着住院证说,先抢救吧,我们交费去。CT、剃头,推进手术室。手术有序地进行着,凌晨术毕。当值班医生找家属时,门外无一人,住院卡也不见了,手术同意书上的签字谁也不认识是什么字。只到两天后病人清醒,才知病人是从四川来打工的,他还没有找到工作,就被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撞翻了。两人没有逃逸,送来医院。听说手术成功,肇事者还是跑了。病人醒来吃饭的钱都没有,护士长还得掏钱解决他一日三餐的问题。
在《医师法》公布之前,一时半会儿不会死的病人,一些医院和医生是不会收的。我曾在安远县中医院见过这样的事。有一天,来了一个病人,是小伙子。右手肿得厉害。挂号,写病历。医生说要拍片子,片子报告说:骨折。要复位,要打石膏,要预交50块钱。当时50块钱是大学生毕业后1个月的工资。病人把口袋都翻尽,总共只凑到3块钱。医生没多说:“回去搞钱吧!”骨折的小伙子走了。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搞到钱,若搞不到钱,那手会不会残疾?接诊的医生轻巧地说:你别白急,他们自己会找点草药熬熬,错了位,他们照样做事!大家都得活命!我还听说过,有个外伤病人十几里路赶来,没有钱住不进院,门诊止止血,打个绷带又被抬回去了。没钱的农民患了急症住不进院的情况,并非安远县才有,各县市都大量存在。一些退休的老医生回忆起来感叹不已:农民的命,唉……没得到及时的抢救整复,结果必然是或死亡或残疾。
过去,欠费可以打报告请主管部门补偿,也可以派人去乡下催账。后来补偿没有了,完全靠催账。
我催过两次账,第一次是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个冬季,医院选择了冬闲的日子里,组织我们下乡去收回欠费。
我的任务是到赣州市湖边公社(现改湖边乡),按照病历上填写的地址,有的病人已经死了,有的患儿治病时五六岁,如今已是十多岁的大孩子,我们不得不挨家询问。下乡前医院都分配了任务,我的任务是2千到5千元。那次,我不仅没完成任务,所收的费用连路费都不够,我无法去完成这个任务,我的收费热情和力量被他的贫困彻底击败了,我落荒而逃。
湖边公社就位于赣州市郊,靠近105国道,从市区骑自行车40分可达,耕地1。6万亩,1983年人均收入为318元,20世纪70年代末是多少,我尚未查到确切数据。我是从市区骑自行车到湖边的,那时湖边乡仅一条乡级公路,与105国道垂直,到梨芫背、到石灰山,去其他的小村都靠步行。
第二部分 求医:疾病猛于虎第14节 农民欠费:关爱遭遇尴尬(2)
我先到涌泉村,在村口找到第一家,门微开着,我敲门。里面说:“进来!”屋内光线很暗,窗户上都垂吊着几片麻袋,那是为了遮风。靠里间两个老人睡在床上,大概是年轻人的父母;一对年轻人也半躺在床上,被子盖着下半身。我走近看,床上没有棉絮,一张床单,下面是厚厚的稻草,青年人动一下发出吱吱嚓嚓的响声。这是冬天,他们没有穿棉裤,我看清了,是三四件中山装重叠穿在身上。我说明来意,说了病人的姓名,问他们认不认识。他们没有下床接待我,听完了我的叙述后,顿了片刻说:“怕是难收得到,工分算下来,我们这家还只几十块钱,听说队里账上没有钱,工分多的拿不到现钱,用谷子顶账,工分少的连谷子都拿不到。”我不信。在我心中农村是“青山绿水”,是“稻花香里说丰年”,我希望他们领我去找,顺便挨家挨户问。他们说,讨账的事是不会去的,我们走后,村里人会指着他脊梁骨骂的。我反复解释,当初我们医院以治病救人为主,现在你们病好了,药费还是应该还,这不是干什么坏事。最后还是经济杠杆起了作用,我答应,他陪我,我给他1块钱(那时我的工资是53。5元)。他也有条件,他是指路指门,躲在远处。有他领路,少走了不少冤枉路,5户病人都找到了,从这5户出来,我再不敢,也没有胆量和家属提要钱的事了。穷,穷得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是为了挡风,他们家的门一年四季、一天24小时都可以让任何人出入,没有一样物品可以值得去偷去抢的。连起码的热水瓶都没有,没有一床好棉絮,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只有灶前的几个红薯,可以拿到市场上,卖几角钱。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他们的贫穷,他们从哪儿挤出钱给我?太阳过午了,还要走20多里地才能回公社,我希望他帮我找家可以用餐的农户。他领我去了他的朋友家。这家门有口有辆载重自行车。那年代,这是稀罕玩意儿,我想小伙子不错,总算找到一家能吃饱饭的。我们在房门口坐着,农妇到厨房里炒菜,我好奇,也来到灶前。这位农妇动作麻利,取来一棵包心菜,洗净切好,点火,烧的是稻草和枝丫。锅红了,该放菜油了,只见她从灶前的墙上取下一块肉皮,在锅里擦了几擦就把菜倒进锅里,三下五除二,放水,煮,煮,熟了,起锅。虽然是白水煮白菜,我饿了,还是吃得很香。大概是同了路,吃了饭,付了劳务费,谈话多了,随便了,我才知道,陪我的小伙子和他老婆春夏秋冬一共就只有6条裤子,天冷不下地,捂在被子里,谁出门谁穿。没钱去做棉裤棉袄。赣南冬天时间不长,他们认为做棉裤棉袄是浪费。一年四季,他们壮劳力每天早晨都要进城挑担粪回村,四五点钟起床,走十几里路,那时城里粪很贵,说是去挑,实际是偷是抢,夏天深更半夜就出村挑粪,一担粪一个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