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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中国农民生死调查报告-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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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离死别,    
    揪人心痛的悲歌知多少!    
    芸芸众生,孰不爱生?    
    ——秋瑾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    
    面包甚至也不够    
    朋友更少……    
    ——顾城    
    凡事有头,本书亦然。    
    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    
    《周易》道:“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已;天地之大德曰死,死死不已。”有了生生死死才有了世界的进化,有了人间的喜怒哀乐。    
    人生舞台上,情感之歌千千万万,最为揪人心痛的一曲莫过于生离死别了。而亲历或感受过这揪人心痛之情次数最多的,莫过于医生这份职业了。    
    我是医生。    
    太多太多的生死离别的场景在我心底里沉淀着。时光流逝,岁月经久,那沉淀越积越厚,那场景激起的情感越来越浓。我抑制着,我总希望有一天,有一束阳光照射过来,使其慢慢化解。    
    然而,一直、一直没有能化解。    
    一切,都那么清晰地从脑海里浮起,一件,又一件……    
    上世纪60年代,读完了5年医学院的我,一竿子插到医疗卫生部门的最基层,鄂东一家农场的卫生所。这家卫生所只有两名医生两间房,一间是我的卧室,一间是诊疗室。人生第一次遭遇生死离别,阴阳两界就发生在那间不足20平方米的诊疗室里。    
    是60年代的最后一个春节的前两三天。    
    大雪纷飞。虽近黄昏,灰蒙蒙的天地被雪映衬得十分明亮。我一个人守着卫生所,守着一盏油灯。    
    响起了敲门声,进来两个男子汉,告诉我,他们家嫂子临产,孩子出不来,接生员正急,请我去帮忙。踏着深深的积雪,走了约七八里地,到了。那是汛区,那里农民住房的墙大都是用篾竹或玉黍秆编制,用黄泥巴糊就成的,风雪中像是在晃动。桌上一支燃着的白烛,在风中摇曳,时明时灭。灶间的火通红,比烛光还耀眼,显示出一点喜气和热闹。产妇在里间哼叫着,声若游丝。进屋一问一看,我急了!是初产妇,从没做过产前检查。胎位正吗?孕期血压高吗?各项生化指标正常吗?什么都不知道。接生员是只受过3个月培训的地道农村姑娘。她的出诊箱里只有红汞碘酒、剪刀、钳子、纱布和一支注射器,还不知作了怎样的消毒处理。在这间透风漏雨的房子里,靠两个出诊箱要保住母婴平安,这无疑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险事。我们尽心尽力,孩子头和一只手出来了。我已回忆不起当时的细节,只见阴部在出血,听见产妇在喘气,哇的一声,孩子总算出来了。而那出血用纱布塞不住,用冰冻不住,血压往下掉。我由紧张到害怕,由害怕又回到冷静。抬到诊所打吊针,补上液体,升起血压,抗休克,往下再往县医院送。这儿离县医院有五六十里地,到总场医院也要三四十里,直送恐怕会死在路上。两个男人将竹床翻倒,铺上棉絮。产妇就放进这简易的担架里,深一脚、浅一脚,直往诊所跑。一进屋就输液,找不到血管,瘪了,青紫色都不显现。只好在她大腿内侧切开股动脉推注。血管里已无血可流。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瞬间我十分清楚,她年轻的生命已经终止了。一阵揪心的痛在胸前漫开。我还是把葡萄糖、升压药强行快速地推进了她的血管。……    
    任凭岁月之河流淌了30多年,尽管我更换了数个工作单位,那夜的哭泣与惨痛,那夜的内疚与悲哀,那夜的风雪与寒冷,连同那个年轻产妇惨白的脸与她脸上凝固了的痛苦神情,深深地、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屏上了。    
    我常常在梦里惊醒自责:刚出世的孩子为什么就这样失去了母爱?仿佛那孩子总在追逐着,总在喊叫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两年后,我调到赣州市一家市级医院工作。    
    那是一个企盼阳光的季节。    
    绵绵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七八天。    
    一夜急诊,平安无事。天亮时分,电话铃响了,总值班通知,马上出诊,地点是湖边公社石灰山大队。因淫雨久浸,那里几家农舍倒塌了,七八个农民被压伤。    
    救护车出城,在105国道上向北疾驶,走了10几里地,向西拐进窄小的泥泞乡村公路,厚厚的泥沙黏打着轮胎,坑坑洼洼,车速很慢。行驶了近2个小时,车停了,车前是溢满了秋水的稻田。雨雾中,可见稻田一边有人家,已听得见鸡鸣狗叫了。    
    司机按了几声喇叭,来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农民,自称是大队长,陪我们走进了一条更滑、更窄,泥胶更黏稠的山间小路。一弯又一弯,进了村,路两边是黄泥墙黑瓦房,又一拐坍塌的泥房呈现在眼前。迈过瓦砾,受伤的人安置在还没倾倒的里间和邻居家的厅堂上。桌上躺着的是孩子,竹床上卧着的是成人。村里人都来了,是围观还是在关心相助,说不清。一名赤脚医生简单地讲述了经过:大概在夜半(乡下人没有钟,只能是估计),雨大风猛,这几间房子哗啦啦地散了架。周围的人都醒了,抬的抬,叫的叫。我还以为只是压断了腿,擦破了皮。一看,我慌了手脚,这场面我从没见过。我急忙找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找大队长。大队长说赶紧往公社打电话。    
    没等他介绍完,我就向伤者扑去,首先抢救小孩,抠净他们鼻孔口腔里的泥土,尽管是全身发紫,我还是进行了口对口人工呼吸,做心内注射,做心脏挤压,总指望能救活一两个。近百双眼睛望着我。焦急、期待,希望出现奇迹。奇迹没有出现,我们晚到太久太久了。他们受伤已过去了9个小时,如果能及时赶到,如果当时可以就地抢救,一定会有生存者。有几个硬是活活窒息而死的!    
    在这偏远的山村,没有给氧的设备,没有输液条件,也不可能有呼吸机。他们没有抢救的基本知识。这儿只有“红汞碘酒,擦了就走”的简陋卫生所;只有“头痛发烧,APC三包”这样治疗水平的赤脚医生。医疗救护之神宛如是月亮里的那棵桂花树。    
    死者一共是6人,4个孩子,2个大人。最小的还只有3岁。    
    我只在做学生时,走在解剖室里才面对过这么多的尸体。每次学习解剖课前与后,我都会向死者深深地鞠一躬。是他们为医学的献身,才使我能顺利地走进神圣的医学殿堂。此时此刻,我低下了头,不知该祈祷什么呢?    
    祈祷雨季不再来?祈祷来生他们会更好?失去了子女,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骨肉,也许,也许这一切原本都不会失去。    
    救护车启动了,车后那呆滞、悲痛、无望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我。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几十年来时不时地扎向我的脊背。    
    在赣南的日子里,因为我是大学毕业生,是“臭老九”,几乎年年是巡回医疗队的成员,我到过10余个县,几百个村庄。感谢那段日子的生活,使我明白了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终生难忘,什么叫痛苦、悲伤,什么叫忍受、坚强。    
    大由乡隶属石城县,其西边一个叫罗田的小山村与瑞金县大柏地相邻。四面环山,山路弯弯,细窄坎坷。每年秋后送公粮的农民都是人挑肩扛,无公路可行。完全是出于好胜与好奇,每次下乡我都决心走遍每座村落,这次也不例外。    
    天亮出发,翻山越岭,下午2点到达生产队部。那天生产队的赤脚医生高兴而激动,他说,我是第一个到他们这儿出诊的城里的医生。他还说,有几个老农当年参加过反“围剿”。我惊奇的是,他们当中居然会有人背诵毛泽东同志那首《大柏地》:“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背诗的老人总架着腿,村里人叫他“老烂腿”。他右腿膝盖下方系着一块灰色的破布,血迹斑斑。我要帮他看看,他说:莫看,莫看,莫用看,已经不痛了,是死肉了。我还是为他解开了那块灰布。这刹那,我全身立毛肌都竖了起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伤口上蠕动的一条条白色的虫子,竟会是蛆!蛆的下面是白净的骨头。    
    老人说,3个女儿远嫁外乡,他只能厮守着这山、这山下的溪水、家门口的鸡狗过日子。就这样守着自己的生命直到死去。这辈子,他去过两次县城,已经很满足了。脚烂后,就再没出过村。    
    是同情?是怜悯?是悲哀?是叹息?是质问他的女儿不孝?是责怪赤脚医生不尽责任?留下了出诊箱里仅剩的半瓶150毫升雷佛奴尔液(一种防腐剂),我沉痛地离开了老人。    
    并非世上悲哀痛苦的事总喜欢光顾于我,我相信,每个曾在农村工作过或接诊过农民患者的医务工作者,在他们的记忆里,一定都储存过或还储存着这类凄怆悲凉的故事。    
    下面记录的文字发生在今天,讲述者是我的学生。    
    王秀秀是我的室友,在大二那年她母亲患上了食道癌,她陪母亲看病检查,晚上在女生宿舍里母亲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白天母女俩就在学生食堂用餐,秀秀多买1个菜,妈妈都不同意。她妈妈说,两个辣椒就可以了。她妈吃菜不是为了营养,不是为了品味,仅仅只是为了下饭。食道有梗阻,她妈就用开水泡饭,秀秀买了碗饺子,她妈舍不得吃,留着秀秀下晚自习吃。她妈说,孩子读夜书,辛苦,肚子会饿的。检查完了,诊断明确了,要住院,她妈带的钱也用完了。妈说,回去筹钱,过了半个月,没见妈来复诊,秀秀急了,托人带信回去询问。妈说,就在乡下吃草药土方。老郎中说,土方可以治好“嗝食病”(食道癌),秀秀希望出现奇迹。3个月后,她突然接到父亲电报:速回。一切在意料之外,一切都让秀秀百思不得其解。母亲出走了,生死不明,留下一张便条,还是从小学生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秀秀,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母亲小学毕业,歪歪斜斜的字,看得出母亲写这几个字时手在抖,心也在颤抖。母亲生前老实巴交从不麻烦人,母亲死后也不愿麻烦任何人,她就是这样离开了人间吗?秀秀说什么也不相信。父亲说,母亲的病已到了晚期,米汤都很难喝进去,每天到卫生所注射葡萄糖,打一针要10块钱,开始是父亲陪她去,因农忙,母亲一个人去。母亲离家出走后,才发现母亲根本没去打针,那钱,妈存起来了。秀秀回家后,父亲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秀秀。秀秀才知道那是母亲省下来留给她读书用的。用报纸包了一层,又用塑料包了一层,最后用手绢包好用细红绳捆了一圈。父亲说,可能就只60块钱,第七天的早上她就走了,爸爸从田里回来,发现了这张纸条。60块钱对城里人来说,算什么?在母亲手里是多么重多么重呀!母亲走了,这又是一种母爱。秀秀说,人世间最伟大的是母亲,人世间最伟大的爱是母爱。母亲选择了这种方式让女儿能完成学业,能安心读书。任何一句安慰秀秀的话都是多余的,都是苍白无力的。那天我在她对面坐着,默默地坐,直到月光笼罩在我们身上。    
    那夜月光下秀秀的目光、秀秀脸庞上闪闪的泪珠和她的话语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昆德拉说过,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就是真理与强权的斗争。我不是哲人,我对这话的理解是迟钝的。我是一个从医近40年的医生。我相信一点,记忆的留存一定会经过情感和良知的筛选。那些农民生老病死的场景经过年复一年的过滤沉淀蓄积在记忆里,已经浓得抹不去,挥不走了,在膨胀,已凸起,要从心底喷射出来。    
    诚然,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农民亦然。    
    然而,生,生在他们不该出生的地方;死,死在他们不该死亡的年龄;病,病了没有获得他们该享受的权利;老,老了少有或没有亲情相伴。    
    于是,我清理了我记忆中有关生与死故事里的农民;于是,我记录了当今农民讲述的他们生与死的故事。    
    我喜欢这段话:有一种生活,我们没有去经历过,就不知有揪心的艰辛;有一种艰辛,我们没有去尝试过就不会有切肤的感受;有一种感受,我们没有去亲密接触就不会从心底去理解,去认识。经历了,体会了,品尝了,理解了,认识了,我们就会去思考,去投入,去呼吁,去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温暖他们的生存,尊重、他们的生命,关注他们的渴望,关怀他们的生死——他们是中国人的大多数——我记下了他们生与死的故事,于是有了这本书,会吸引住你的眼球吗?——我堆砌起来的这些微弱的文字?


第一部分 契机:他们被推进了世人的视野第1节 没有吸引住眼球的大多数

    一个聪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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