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爱非常痛 作者:王开林-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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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魂归乐土
有人曾喟然兴叹,赵四小姐真是深爱张学良,她撑着沉疴的病体,吊住那口悠悠长气,只为看着丈夫快乐地度完2000年6月1日的百岁华诞。张学良在生日宴会上接受记者采访,非常动情地称赞:“我太太非常好,最关心我的是她!”还当着众人的面,握紧赵四小姐的手,用一口地道的东北话亲昵地说:“这是我的姑娘!”
只可惜他的88岁的姑娘已是风中之烛,走近了生命的终点。2000年6月22日清晨,躺在病床上的赵一荻神志清醒,但已不能讲话,她环视病房里的每一位亲友,目光祥和。约在8时45分,张学良坐着轮椅来到床边,握住夫人的手,喊着私下对她的昵称,无限依恋。听着听着,赵四小姐眼中流下了一行咸咸热热的泪水。9时,医生拔掉了她的氧气管,并注射了镇静剂,赵四小姐沉沉睡去,张学良依然握着妻子的右手不曾松开。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上午11时11分,监视脑电波的仪器显示她已离开人世。牧师带领众亲友向上苍祷告。此时,张学良还一直握着妻子冰凉的手,就这样又握了将近一个钟头,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回到家中。
世间有多少夫妻能相搀相扶走完72年风雨长途?有多少伴侣能在长期的患难中不磨灭掉那份珍贵的情意?实在是寥寥无几。似张学良那般奇特的遭遇,像赵一荻这样坚贞的爱情,置诸古今,都堪称传奇。而她伟大的地方正在其平凡之处,她从不单独接受记者采访,也不愿讲述一生经历,她总是那样低调,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事情值得特别称道。作为一位普通的小女子,她把毕生真情和盘托出,奉献给一个心爱的男人,仅此而已。此外,她不觉得自己对社会有什么绵薄的贡献,对历史有什么些微的功劳。这是她的谦恭。
虔信基督精神的赵四小姐在回忆录《见证集》一书中用深情的笔触写道:“为什么才肯舍己?只有为了爱,才肯舍己。世人为了爱自己的国家和为他们所爱的人,才肯舍去他们的性命!”诚哉此言,她的确用了整整一生去诠释这个广义的“爱”字,还有另一个同样广义的“善”字,诠释得那么精邃分明,留下了教科书一样的标准版本。读过之后,许多人会掩面羞惭,许多人该肃然起敬。
要说说赵四小姐的葬礼,就不能不提及一桩旧事:于凤至曾斥重金购得洛杉矶玫瑰园公墓的一块合葬墓地,并留下遗嘱(她于1990年去世):“待汉卿百年之后,他的遗骸可安葬于我的身侧,以实现生不同衾、死后同穴之遗愿。”这显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毕竟她与少帅已经仳离多年,真正该与张学良死后同穴的是赵四小姐。一年后(1991年),张学良站在于凤至的墓前喃喃自语:“大姐,你去得太匆忙了。如果你能等一等,兴许我们就能见面了。”
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期,张学良与赵四小姐就自寻晦气,在台北阳明山公墓附近卜宅,令世人大惑不解,国民党当局甚至怀疑他们这样做是故意找题目巧造舆论。张学良深有感慨,对赵四小姐说:“妻何聪明夫何贵,人何寥落鬼何多?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房址,也是我们百年之后最好的安息之地!”后来,他们迁居美国,阳明山的那块墓地便高价转让给了一位汽车营销商。两位老人在夏威夷安定下来后,购买阴宅仍是当务之急,赵四小姐获悉在日本寺院附近的神殿之谷正有一块上好的墓地待价而沽,菲律宾前废总统马科斯的陵寝即选在此处,如今马氏遗孀伊梅尔达终于取得国内谅解,马科斯不必再作他乡漂泊的鬼魂,可迁回菲律宾安葬。于是,伊梅尔达将这块宽敞的墓地卖给了赵四小姐。
赵四小姐的追思会由不远万里、特意从台北赶来的友人周联华牧师主持,他的悼词充满诗意,感人至深:
赵一荻女士当年情愿放弃人间的一切,跟随张将军软禁,有如《圣经》里童女怀孕一样,是个不可能的使命。然而她却做了,而且做得那么真诚,那么至善至美,那么让世人皆惊,那么流传青史!她这样做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为了爱。这爱远比台湾最近流行的《人间四月天》更专、更纯、更久远!她当时真正和汉卿先生互许一个未来,这个未来是黯淡的,是黑暗的,但她无怨无悔;最后在上帝的带领下,这未来竟盼到了火奴鲁鲁明亮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
赵四小姐用一生去赌一个重见天日的暮年,这真是豪赌啊!赢了就好,赢了就能使天下有情人为之扬眉舒心,击节称奇。
在赵四小姐的墓壁上刻着这样两句铭文:
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亦必复活!
此语是《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11章中的句子,若求完整,话尾还应补上“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耶稣对死者拉撒路(后经耶稣呼唤而复活)的姐姐马大曾作如是开解,给心向天堂者以坚牢的信念。这祥和之音既响在死者的墓旁,也响在生者的耳际,只要天壤间爱意和善意长存,生与死的双面绣便同样美丽。
2001年10月14日,张学良在美国檀香山去世。他留下遗嘱:“与夫人合葬于神殿之谷。”这对爱情传奇的主角小别一年多,便会合于天堂之中,但他们留在世间的那道人性的光亮永远也不会消逝。
赛金花:红尘一笑
籍贯:安徽休宁 属相:鼠
生年:1864年 卒年:1936年
享年:72岁 墓地:北京陶然亭
父亲:赵八哥 母亲:潘氏
配偶:洪钧 曹瑞忠 魏斯炅 出身:妓女
好友:刘半农 张竞生 子女:一女
经典语句:回忆当年,唯有用这一腔的热泪将它顺送下去。
都说造化弄人,从赛金花的身上你能充分地看清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整套把戏。它比旧时街边的猴儿操要好看得多,三通锣响,便能让人看傻一双眼睛。
妓女爱国,这是个不旧不新的话题,足以令封建士大夫老脸嫩脸齐增愧色。明朝末年,清兵铁蹄南践,沥血的刀锋所过如剃,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南明小王朝的兵部尚书史可法和张煌言拼命抵抗过一阵,壮烈牺牲,但遍及各个阶层的爱国者是杀不绝的,即使是栖身青楼的“秦淮八艳”也并未屈服,艳帜取代了军旗,士气之消沉则自不待言。“仗义均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换代之际,士不如妓的局面再度出现,令人感叹!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竟自食其言,改弦更张,屁颠屁颠地跑去参加清廷举行的河南乡试,而李香君却大义凛然,团扇之上血溅桃花;一代文宗钱谦益在城门外负榇(棺材)降敌,而柳如是却在后花园纵身投水(自杀未遂)。这些都是现成的例子。亡国之时,读了多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男儿一个个满脸衰相,比起平日卖艺卖笑为生的妓女来,反倒丧气多多,逊色多多,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从中也不难看出,被推崇了两千多年的孔仁孟义的确不是什么济于实用的好钢,加在儒雅男儿的精神刀口上,轻易就会卷刃,甚至连外敌的袍角都割不动一丝一毫。没奈何,他们便只好在蛮族的铁蹄前团身拜倒,涎着白白胖胖的脸儿认定新东家,意犹未尽,还要左右开弓,批肿了自家的双颊,大呼“愚臣罪该万死”。由此看来,被妓女和乞儿包夹的“八娼九儒十丐”的座次(元朝统治者所定)有时真未必折辱了某些孔门中人。
一、“赛二爷”救下北京城
赛金花,这位能讲德语的青楼女子,在20世纪千禧年的东方古国确属凤毛麟角,她主观上没想过要做什么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的巾帼英雄,更别说像圣女贞德那样奋起三军抵抗外侮了,客观上她却成为了中国的羊脂球(她可比莫泊桑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法国妓女羊脂球苗条漂亮多了)。出于潜在的爱国心?或出于纯良的天性?她不忍眼看着北京变成坟场和废墟,竟冒着当街被乱兵强暴至死的危险,去谒见联军统帅德国人瓦德西。当时,德国军队最仇恨的是义和团,凡看到形迹可疑者便不问青红皂白,按倒就杀。赛金花碰着这样的事,总会急忙跑过去,说:“他不是义和团,我敢担保,我敢担保!”洋兵对这位能讲德语的夫人的话倒也买账,不少京城平民因此得以活命。稍后,粉面含春的赛金花取得了瓦德西的信任和好感,便乘机进言:“义和团一听你们要来,早逃窜得远远的了,现在京城里剩下的都是些安分守己的百姓,他们已经受过义和团不少的残害了,现在又被误指为义和团,岂不太冤枉?”意犹未尽,她还字斟句酌地说:“军队贵有纪律,德国为欧洲文明之邦,历来以名誉为第二生命,尤其不应该示人以野蛮疯狂。”她的一席话胜过任何色厉内荏的外交辞令,甚至胜过三千毛瑟枪。瓦德西是一位典型的职业军官,身上颇有点骑士古风。赛氏的话若经由一位中华男儿之口义愤填膺地说出,就算掷地作金石声,他仍会不以为然,无动于衷。然而,赛金花能讲一口流利的德语,又是美人,无形之间,他就产生了错觉,把她当成了本国的贵妇,因而对她的话信以为实,旋即下令制止了联军烧杀淫掠的种种暴行。古都北京幸而没有变成一座万劫不复的死城,没被焚为赤地,不少人(主要是那些躲在神拳背后屁都不敢放一声的“男子汉”“大丈夫”)碍于脸面,抵死不肯承认局势转危为安完全仰赖于一位妓女的勇敢和机智。红颜祸水的旧话他们照样要说,只是这一回舌头有点打结,远没有先前那么伸缩自如了。赛金花的命运与法国作家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如出一辙,同样是牺牲了个人的色相,挽救了自己的同胞,非但得不到由衷的感激,还将被他们一如既往地恶待和鄙视。
当年,瓦德西入驻仪銮殿,能与一位华族美女作一夕倾谈,心下大感舒爽,何况这位女子还是原德、俄、奥、荷四国钦差大臣洪钧的夫人。他当即就送给处境艰窘的赛金花几套衣裙和一大笔银钱。在德国时,瓦德西并不认识赛金花(那时她的姓名为赵梦鸾),后之好事者说他们在德国时便已预埋情种,做下手脚,显然是无中生有。68岁的瓦德西这次挥师入京,原也做梦都未曾想到会有如此艳福,前钦差大臣的27岁的漂亮夫人居然画儿般“挂”在眼前。
余下的事就是投桃报李。瓦德西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绝不会只是一次短暂的艳遇,而将是异国的黄昏之恋,是一局东西合璧的爱情,是他晚年的最后一度“春天”(尽管此时正当仲秋)。赛金花留宿于宫内,她心下也颇有惺惺相惜,认瓦德西为番邦英雄的意思。赛金花这一住就是三四个月。古人骑鹤下扬州,已算十分神气,她还嫌不够,竟骑马入皇宫,单单这一件事,就够轰动的了,恐怕是中国女界古今未曾有过的奇举。平日她与瓦德西形影相随,并辔同骑高头大马,出入皇城内外,俨然是死气沉沉的古都中最鲜亮的一抹色彩,观赏到这幕活剧的北京市民都称她为“赛二爷”,简直就是赛神仙了,连一些王公子弟也乖模乖样地拜她为干娘,认她为靠山。
当时,《辛丑条约》行将签订,清政府对于德国公使克林德遇害,有一种特别的表示,那就是立碑纪念。这一道歉方式已得到列强的认可,唯独克林德夫人不以为然,德国政府也想借此题材大做文章,从中攫取更多的利益,遂令瓦德西多方作梗。赛金花并没有什么敏感的政治神经,也没意识到外患迟迟不能解决,国家行将危亡,但她凭着女人的直觉,看出大事不妙。于是,她主动拜访克林德的遗孀,一番话使她相信:中国人诚心诚意为克林德立个大牌坊,这是给遇难公使的无上哀荣,在东方古国,人死之后,再没有比这更隆重的典礼了。固执己见的克氏遗孀居然被她说服,让了步,再加上列强频频施加压力,问题总算得到圆满解决。当年的《克林德碑铭》由清朝的两位顶级大臣奕劻和李鸿章代拟,可见是何等的郑重其事。此碑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被北京临时执政府执政段祺瑞下令拆除,挪至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改名为“公理战胜牌坊”,总算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据《赛金花本事》所记,她还在纪念会上发了言,表了功,事后还与一帮大人物合了影。
当年,清政府乐了,瓦德西可就苦了,数月后他归国复命,即因此事举措失当,使国家利益蒙受损失,德国政府以渎职罪将他废为庶民。老将军到底还是为那局东西合璧的短命爱情付出了高昂代价。在德国,瓦德西频频给赛金花写信倾诉衷肠,无奈赛金花能讲德语却不会写德文,两年后瓦德西即郁郁而终。《辛丑条约》中光“庚子赔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