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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非常爱非常痛 作者:王开林-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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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此专复,顺祝钧安
  姊:于凤至
  1963年10月于旧金山多树城
  赵一荻捧读此信,热泪泫然。人间有大爱,人间有真情,赵一荻坚贞不渝的爱情感动了无数人,天性善良的于凤至也是其中之一,她不忍再让自己爱过的人(张学良)和自己敬佩的人(赵一荻)在身遭软禁的痛苦生涯里迟迟得不到那可望不可即的名分。她不愿成为“千古罪人”。
  有人说:“在张学良、于凤至和赵一荻三人之中,没有感情的失败者。”此言不虚。于凤至的“禅让”行为十分高尚,单凭这一义举,她的灵魂就能升入天堂。
  二、“赵四风流朱五狂” 
  看世间缘聚缘散,如风生水起,花开叶落,无不有因有果。
  情之为事,总须是刀遇见了鞘,船遇见了水,烈火遇见了干柴,歌声遇见了耳朵,赵四小姐遇见了张少帅,才能相慕相悦相激相成,才能谱写一篇原本如是的传奇佳话。
  少帅的家世早已广为人知,其父“东北大王”张作霖当年可以令所有过境者留下他们的礼貌和买路钱,连日本军人也不例外,同样怵他三分。他若肯乖顺,甘心做干孙子,又怎会惹恼日本军方的少壮派,被炸死在皇姑屯?
  赵四小姐呢,祖籍浙东兰溪,1912年出生于香港,乳名香生,学名绮霞,一荻是她少女时代英文名字Edith的译音。其父赵庆华(号燧山),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担任过交通部次长、参议院议员,是个典型的老派人物。赵四小姐在天津度过她的少女时代,就读于教会中学,不仅头脑敏慧,而且天生丽质。当年,冯武越在天津办《北洋画报》,别出心裁,每期封面刊登一帧名媛玉照,赵四小姐年方十五,便成了这份画报上令人惊艳的封面女郎。1928年2月,经冯武越介绍,民国“四大公子”之一的张学良与初试舞步的赵四小姐夤缘相识,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赵庆华从小报及流言得知待字闺中的女儿败坏家风,竟与使君有妇的张学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禁怒火攻心,暴跳如雷。于是,赵老先生用最笨的法子将女儿软禁在家中,满以为这样的“休克疗法”能够奏效。然而,赵四小姐得到兄姐的暗中相助,寻机逃脱,毅然决然地搭乘火车,前往东北奉天(沈阳),追随自己心目中异常敬慕的白马王子张学良。小报记者得此爆料,不亦乐乎,立刻登出“赵四小姐失踪”的悬疑新闻,弄得满城风雨,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她的神秘失踪成了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
  上个世纪20年代,封建礼教的罗网虽被一些追求个性自由的年轻人不断冲决,但随破随补,依然十分严密。私奔即为淫奔,不仅玷辱门户,而且为社会所不容。赵庆华受人指戳嘲笑,面子上早挂不住了,可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震怒之下登报声明,与赵一荻从今尔后断绝父女关系。经此人伦大变,赵庆华伤感之余,决意从此远离官场,永绝是非。赵四小姐可没有宋庆龄那么幸运,宋曜如临终前原谅了二女儿,赵庆华则至死也不肯原谅小女儿早年的孟浪行为,这成了这位孝女永远的心痛。赵家这一头闹得父女成了陌路,张家那一头——沈阳大帅府内也有人严阵以待,摆出架势准备御敌于府门之外。张学良的结发妻子于凤至有惩于蒋介石的原配夫人毛福梅被无辜休弃的教训,怀疑赵四小姐来者不善,打的是篡位的主意,于是严防死守,只容许她占据一个秘书的位置,连如夫人(即姨太太)的名分都没打算给她。赵一荻就是赵一荻,她奉行的是爱情至上主义,只要能陪伴在张学良左右,屈尊做个小秘书,她也心满意足了。你可不能小瞧于凤至,她虽比少帅大一岁,此时依然光彩照人,她绝对不是那种打掉牙和血吞的受气包,也不是那种见到丈夫另有所爱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辣货,她有谋有识,有胆有魄,少帅对赵四小姐情深义重,连青光瞎都能瞧透几分,她心细如发,目光如炬,还能视而不见,见而不明?她认定,与其退守一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为妻子的领权一项项丧失,遭受鹊巢鸠占的命运,还不如立起一个大度宽容的形象来,化被动为主动,转劣势为优势,进而争取各方面的美誉和好感。1929年冬,赵四小姐为张学良生下儿子张闾琳,这是天赐良机,于凤至带着奶粉,冒着风雪,去看望赵一荻,一番温慰的言语早把十七岁即初为人母的赵四小姐感动得热泪潸潸。于凤至眼看着赵四小姐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况,便主动为她解忧,还亲自抚养婴儿,母仪帅府,真可谓仁至义尽。可她仍嫌工夫做得不够细致到家,又极力主张在大帅府东侧建起一幢风格相同的小洋楼,让赵四小姐入住其间。“妹妹住在外面岂不是生分了?”这话说得多贴心多暖心啊!于凤至与赵一荻姊妹相称,二女共事一夫,赵四小姐虽无名分,表面看去却毫无等差。经于凤至好一番精心调配,这样子有大有小,尊卑合序,又丝毫不露痕迹,张家阖府上下自然由衷地佩服、赞叹和感激。张学良也不例外,对这位通权达变、识相知趣的夫人是要谢足十分,敬足十分的。 
  1931年,日本军队向中国军队恶意挑衅,制造出“九·一八”事变,打响侵华战争第一枪,随后,张学良恪遵蒋介石的圣裁,多少也怀有保存实力的私虑,放弃了东北三省的千里山河,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恶谥。国人向来持一种古老的价值衡定标准,认为每个坏男人身边必定有一个或几个与之相称的坏女人,例如夏桀王身边有妹喜,商纣王身边有妲己,周幽王身边有褒姒,唐玄宗身边有杨家姐妹,秦桧身边有王氏。对于这些冢中枯骨,人人得而骂之,一解心头之恨。“红颜祸水”,“妖孽鬼魅”,是最为常见的诟词。赵四小姐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竟遭到恨屋及乌的国人千口一喙的诅咒。当年,不了解真相的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便激于义愤,作《哀沈阳》七绝二首,其一为:
  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
  这首诗中写了三个女人:“赵四”是指赵一荻;“朱五”是指朱湄筠,朱湄筠是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朱启钤的第五个女儿,是张学良的秘书长朱光沐的妻子;“蝴蝶”是指电影明星胡蝶。此诗讽刺张学良在国难当头之际,置民族危亡于不顾,竟陷身于温柔乡而难以自拔。此诗一经刊出,全国哄传,骂声四起。胡蝶愤而辟谣,声称她与张学良缘悭一面,更别说翩翩起舞,若非乱世,她必定会打一场捍卫名誉的官司。赵四小姐则一笑置之,不愠不恼,还因敌取资,写了一张便笺向张学良表明心迹:“我不计较,更不悔恨,只因为我有了两个‘他’。”赵四小姐所说的两个“他”,除了张学良,还有爱子张闾琳。少帅为千夫所指,遭万众唾骂,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心灰意冷之时,读到赵四小姐的这句情话,自然是衷肠为之一热。
  热河失陷后,1933年3月9日,张学良去河北保定晋见蒋介石,蒋说:“现在全国舆论沸腾,攻击我们二人。我与你同舟共命,若不先下去一人,以息怒潮,难免同遭灭顶。”张学良不待思索,当即应承道:“我下去!”次日,张学良即发表辞职通电,引咎下野。4月中旬,他携夫人于凤至(赵四小姐因照料儿子留在香港)从沪埠出发,前往欧洲漫游。
  三、半个世纪的幽禁生涯
  1936年,身任西北“剿匪”总司令部副总司令的张学良深谙蒋介石“一斧两砍”之计,因此不愿在剿共的内战中拼光东北军,更不愿在外患日深、亡国日促的危难关头成为民族罪人,遂痛下决心,与西北军司令杨虎城发动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以兵谏这一最激烈的方式逼迫蒋介石掉转枪口,全力抗日。“西安事变”收到了奇效,使全国抗日力量得以重新聚合,拧成一股绳。但愚直的张学良决意担当全部责任,陪同蒋介石返回南京。飞机刚刚降落在金陵机场,张少帅即沦为阶下囚。1936年12月31日,南京政府军法会审张学良,奉命“演戏”的审判长为国民党元老李烈钧,他判处张学良十年徒刑,剥夺公民权五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四天后(1937年1月4日),张学良收到了蒋介石亲笔签发的特赦令,他的十年徒刑可免,却“仍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出尔反尔的蒋介石要用软刀子割人不见血。
  蒋介石恨张学良,可谓恨彻心肺,恨透骨髓。他认为,“西安事变”是中华民国最大的转折点,其强劲的死敌——共产党军队本已危如累卵,却意外地得到喘息之机,从此声势壮大,只用短短的十三年时日便从他手上硬生生地夺走了大好江山。像蒋介石这样的独裁者,总归是至死不悟,不可能有勇气承认他一手造成的政治上的黑暗和军事上的低能是致命的败因。他归咎张学良却又迟迟不报此仇以泄心头之恨,这完全不符合蒋氏一贯心狠手辣的作风,明白内情的人都知道,他这回是拗不过夫人宋美龄和小舅子宋子文,才强行咽下了那口恶气。要不然,张学良的下场又岂止是幽禁这么简单,他的脑袋也会与西北军司令杨虎城的脑袋遭到同等厄运。1955年到1956年间,张学良曾遵命写过一篇关于西安事变的回忆文章,他在文中痛心疾首地忏悔道:“良立志救国,反而误国”这究竟是不是他掏心窝子的真话?天下虽大,恐怕没有几人能吃得准。 
  终蒋介石之世,张学良死罪得免,活罪难饶,禁锢之中他所能享受到的自由非常有限。蒋介石死后,继位的蒋经国示外界以宽仁,容许张学良与一些久违的朋友重新接触。凭仗这道圣谕,将近80岁的衰翁又可以多得一点生人之乐了。这个小圈子无疑像是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来的圈子,对新闻界而言仍是相当封闭的,中间横隔着一道牢不可破的铁壁铜墙。这个小圈子即后来传为美谈的“三张一王转转会”,三张是张学良、张群、张大千,一王则是王新衡,他们四家轮流做东,定期聚会,那样其乐融融倒使不少国民党政要眼红起来。
  有人说,张学良虽遭幽禁,与隐居也没什么不同,其实是祸福相倚。平居无事,他可以钓钓鱼,与夫人赵一荻打打网球,读读《圣经》,养养兰花,听听京戏,倒也悠哉游哉,潇洒似神仙。世间许多人为生计而愁苦,还过不上这样优裕的生活呢。但要几十年如一日地欢度这种《鲁滨逊漂流记》中的孤岛岁月(鲁滨逊只有一位土著仆人礼拜五,张学良则有一位红颜知己赵一荻,单从这方面来看,张学良的处境确实要比鲁滨逊强出许多),那些羡慕者也是无福消受的。更何况张学良原本是山头虎,而不是笼中豹。
  曾有人询问张学良,他与蒋介石关系如何,张学良沉吟许久,斟酌出十六个字来:“关怀之殷,情同骨肉;政见之争,宛若仇雠。”看来,他对蒋介石的不杀之恩依旧心存感激,对其政治主张则未肯苟同。
  张学良是一条东北汉子,他曾作诗述怀:“不怕死,不爱钱,丈夫绝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虽身遭幽囚,其豪情并无衰减。张学良一生的囚禁地共计15处,最后一处是台北北投。赵四小姐陪伴张学良整整72年,其中失去自由的日子竟长达50余度春秋。张学良不曾瘐死,不曾愤绝,居然还创造奇迹,坐穿牢底,活足百岁高寿,这幕人间壮剧的导演不正是赵四小姐吗!她的爱情是张学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再艰难再苦闷再无望的日子他都能挺过去,甚至在监牢里研究《明史》,做出大量笔记,只可惜后来他担心蒋介石猜忌而将这些笔记付之一炬。张学铭将军(张学良的弟弟)的夫人曾十分动情地说,张家欠赵一荻夫人的情分太多了,张家上下所有的人都感激她。因为张家的亲人不管有多好的心,有多大的本事,有多高的地位,都不能将它们转化为直接的关怀,送达张将军面前,给他一根小指头的帮助,只有赵一荻夫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形影不离,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张学良本人也不止一次地说过,他这一生欠赵四小姐太多。这话绝对发自天良,出于肺腑。若没有赵四小姐60年(1940—2000)如一日的精心照料和基督精神持久的牵引,早年吸食过鸦片、注射过吗啡的张学良是不可能成为百岁老人的。其实,赵一荻的身体状况比张学良要差得多。她患过红斑狼疮,曾因跌倒而骨折,还由于长期抽烟,肺部发生癌变而动了一次大手术,半边肺叶被切除之后落下痼疾,一直呼吸不畅,直接影响了她晚年的健康。但就是这样一位病弱的女子,竟有那么大的膂力,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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