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爱非常痛 作者:王开林-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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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出记者公会与“联华”抗衡,蛮不讲理地提出三项补救条件:
一、联华影片公司登报向全国新闻记者道歉;
二、保证以后不得再有同样事件发生;
三、将《新女性》影片内有意侮辱新闻记者的部分截去。
然而,《新女性》的导演蔡楚生、编剧孙师毅根本不吃这一套,对记者公会提出的蛮横条件不加理睬。碰了这个硬钉子,记者公会索性封杀“联华”的电影广告,这就叫釜底抽薪,他们深知宣传是电影的命脉,断了这条路,不怕那些硬骨头不乖乖就范。最终,“联华”董事会考虑到公司的利益,背着蔡楚生、孙师毅等人,向记者公会作出了妥协和让步,删除了影片中黄色小报记者的若干镜头,还在报章上公开道歉。
尽管此片挨了剪刀的阉割,但阮玲玉含泪出卖肉体,为救女儿,决心“做一夜奴隶”的那场戏,仍催人泪下,阮玲玉的魔力丝毫未减。
《新女性》致残之后仍然受到欢迎,那些黄色小报的记者岂肯善罢甘休?既然拿蔡楚生和孙师毅没办法,他们就掉转矛头,将阮玲玉当作攻击标靶,“因为她颇有名,却无力”。他们大肆披露阮玲玉的“秽史”,还怂恿张达民状告她单方面撕毁“婚契”,卷走家财,与人通奸。正如鲁迅先生在《论“人言可畏”》一文中所说的那样,“她额外的被画了一脸花,没法洗刷”。阮玲玉本已心灰意冷,黄色小报的恶意炒作更无异于雪上加霜,当她收到法庭的传票,必须于1935年3月9日到庭聆讯,去遭受她最害怕遭受的羞辱,她还能不自寻短见?
舆论的无影刀比张达民的讹钱和唐季珊的负情更为伤人,那样的痛又岂止是切肤之痛!舆论比铁扇公主手中的魔扇威力更大,它能煽动整个社会去敌视、奚落、嘲弄和辱骂一位无辜的女明星,齐声发出魔鬼的磔磔冷笑,坐实她是可耻的荡妇,是罪不容诛的祸水,使她永世抬不起头来,直到将她完全废了,将她彻底毁了,才肯罢休。阮玲玉爱惜羽毛而又无拳无勇,作为天鹅,她怎能忍受粪水浇身的凌辱?
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位“新女性”听见了满世界都是同调的狂狺,她不想再活在这尔虞我诈、充满阴谋和罪恶的人世间,她要走“时代女儿”艾霞所走的那条不归路。就在离开庭还有一天多的“三八”妇女节的前夜,她将三瓶安眠药搅和在面条中囫囵吃了下去。在《新女性》一片中,女主角韦明临死前发出了愤怒的呐喊——“我要活,我要报复!”阮玲玉则选择遗书的形式,控诉凶手的恶行——
我不死,不能明我冤。我现在死了,总可以如他心愿;你虽不杀伯仁,伯仁由你而死。张达民我看你怎样逃得过这个舆论;你现在总不能再诬害唐季珊,因为你已害死了我啊。我现在一死,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因为我对于张达民没有一样对他不住的地方,别的姑且勿论,就拿我和他临别脱离同居的时候来说,还每月给他一百元。这不是空口说的话,是有凭据和收条的。可是他恩将仇报,以怨报德,更加以外界不明,还以为我对他不住。唉,那有什么法子想呢!想了又想,惟有以一死了之罢。唉,我一死何足惜,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
阮玲玉心地光明,无罪可畏,却又担心外界不明,人言可畏,所以要一死了之。这封遗书显得逻辑不清,思维混乱。第二封遗书的破绽更多——
季珊:我真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快,就会和你死别,但是不要悲哀,因为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请你千万节哀为要。我很对你不住,令你为我受罪。现在他虽这样百般地诬害你我,但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看他又怎样地活着呢。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而有灵,将永永远远保护你的。我死之后,请代拿我之余资,来养活我母亲和囡囡,如果不够的话,请你费力吧!而且刻刻提防,免她老人家步我后尘,那是我所至望你的。你如果真的爱我,那就请你千万不要负我之所望才好。好了,有缘来生再会!另有公司欠我之人工,请代我收回,用来供养阿妈和囡囡,共二千零五十元,至要至要。另有一封信,如果外界知我自杀,即登报发表,如不知,请即不宣为要。
这两封遗书同为谴责张达民,并无一词怨及唐季珊,还把他视为托母托孤的对象,读者不免颇感蹊跷,不解她何以面对一个并非迈不过去的高坎而要轻生,给爱人、母亲和养女留下难以平复的伤痛。阮玲玉的性格固然脆弱,但只要她心里还有爱,还有希望,就绝不至于轻率地踏上不归之路。
所幸天下自有挖掘史墓的高手,上海作家沈寂便是这样一位有心人。他对两封遗书的真实性大胆质疑,认为遗书的提供者唐季珊暗藏了猫腻。当时,唐季珊在电影界人士的催促下,先是拿出一份字迹潦草的“告社会书”,署名“阮玲玉绝笔”。一些熟知阮玲玉的电影界同仁认定她另有遗书,因此一再追问,唐季珊迫不得已,在阮玲玉大殓之后公布了第二份“遗书”,仍是一味地谴责张达民,对唐季珊则充满歉疚和不忍诀别之意。沈寂认为疑点有二:其一,阮玲玉虽然是著名影星,但在当时社会地位并不高,怎么可能在自尽前撰写“告社会书”?其二,无论是从少女时代就霸占阮玲玉的张达民,还是在占有阮玲玉前后玩弄过多位女明星的唐季珊,都是迫害她的元凶,她又怎么可能给后者留下“我很对不起你”的遗言?这显然是唐季珊故意造假,颠倒黑白,转移视线。数十年间,沈寂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淘金,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意外地发现了一份阮玲玉逝世一个半月后出版的《思明商学报》,上面刊登了两封阮玲玉的真实遗书,从而揭开了历史的谜团。据沈寂研究,这两封遗书的心态、口吻和文笔均可肯定是阮玲玉的亲笔无疑。一封是写给张达民的,对他的无耻行径作了愤怒的谴责,表示自己看清了他和唐季珊的丑恶面目,她写道:“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但是太迟了!”另一封是写给唐季珊的,指斥他是“玩弄女性的恶魔”,还道出了自己选择绝路的原因:“没有你迷恋XX,没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约不会这样做吧!”遗书中提及的“XX”即歌舞明星梁赛珍。耐人寻味的是,《思明商学报》郑重声明,提供这两封真实遗书的正是梁赛珍姐妹。先来看这两封遗书的全文:
其一:
达民:我是被你迫死的,哪个人肯相信呢?你不想想我和你分离后,每月又津贴你一百元吗?你真无良心,现在我死了,你大概心满意足吧!人们一定以为我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但是太迟了!你不必哭啊!我不会活了!你也不用悔改,因为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
其二:
季珊:没有你迷恋“ⅩⅩ”,没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约不会这样做吧!我死之后,将来一定会有人说你是玩弄女性的恶魔,更加要说我是没有灵魂的女性,但,那时,我不在人世了,你自己去受吧!
过去的织云,今日的我,明日是谁?我想你自己知道了就是。
我死了,我并不敢恨你,希望你好好待妈妈和小囡囡。还有联华欠我的人工二千零五十元,请作抚养她们的费用,还请你细心看顾她们,因为她们惟有你可以依靠了!没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我很快乐。
据编者按透露,阮玲玉自尽后,唐季珊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竟要梁赛珍的妹妹梁赛珊代笔,伪造了两封阮玲玉“遗书”,并以“人言可畏”的托辞将唐季珊虐待阮玲玉致死的罪责完全推向社会。阮玲玉的临终绝笔终于使梁赛珍姐妹认清了唐季珊的丑恶嘴脸,出于良知,她们公布了阮玲玉的真实遗书。两相对照,我们不难看出唐季珊掺入了多少添加剂,“人言可畏”更是一枚极具发散力的酵母,他自以为高明,却还是露出了马脚,留下了破绽,阮玲玉的真实遗书揭去了他的画皮。张达民邪恶,唐季珊卑鄙,他们合力将阮玲玉推向绝境,作为凶手,这两人谁都难以摆脱干系!
阮玲玉死后,黄色小报记者、张达民和唐季珊都成了千夫所指的间接疑凶。张达民理屈词穷,唐季珊赶紧抛出伪造的遗书洗脱罪责,那些黄色小报的记者则一口咬定是阮玲玉主演的《新女性》一片“教唆”她服毒自杀。对此,《新女性》的编剧孙师毅愤然写下一副痛加驳斥的挽联:
谁不想活着?说影片教唆人自杀吗?为什么许许多多志节有亏、廉耻丧尽、良心抹煞、正义偷藏、反自鸣得意之徒,都尚苟安在人世?
我敢说死者,是社会胁迫她致命的,请只看啰啰唣唣是非倒置、泾渭混淆、黑白不分、因果莫辨、却号称舆论的话,居然发卖到灵前!
阮玲玉的自杀,狗仔队、张达民和唐季珊都应分担罪责。尤其是后面这两位小丑似的男人在阮玲玉生前死后都扮演着极不光彩的角色,作出了令人作呕的表演。
先说张达民,他在扬子舞厅听到阮玲玉自杀身亡的噩耗,立刻绞尽脑汁,思谋如何对付舆论的谴责。他慌慌张张赶到殡仪馆,趁隙溜了进去,见到阮玲玉的遗体,便掏出丝巾,在阮玲玉嘴角装模作样地揩拭了两下。第二天,张达民在记者面前亮出的丝巾上居然有两块殷红的血斑,他说这是阮玲玉留给他的最后的纪念。
他还大言不惭、咬文嚼字地告诉记者:“余刻下所受之刺激及精神之痛苦,实甚于死者百倍。方寸间,乱不堪言,实无精神与君长谈,惟一言以蔽之,愧恨自己缺乏金钱,以及交友不慎,以致美满家庭有今日之结局,若《啼笑姻缘》中之沈凤喜与樊家树之结果。事实俱在,夫复何言?惟有由社会民众加以公评耳。”当记者问他对阮玲玉的遗书有何看法时,他居然振振有词:“(遗书)已见报载,惟详查其字迹,与阮之笔迹不对,但尚不能确定,但余对于此事,决心追究,决不使犯法者逍遥法外。”
张达民内心之肮脏丑陋特别表现在他想借死者发财这一点上。他游说月明公司拍摄阮玲玉自杀题材的影片,名为《谁之过》,拟请何非光饰唐季珊,谈英饰阮玲玉,他亲自披挂上阵,要将张达民演成重情重义的君子,既发财(索酬一万元),又为自己洗脱罪责,他何乐而不为!但月明公司权衡再四,婉言谢绝了他的请求。1938年,张达民窜至香港世界影片公司,再度毛遂自荐,他要自编自演阮玲玉恋爱经过的故事片,内容无外乎诋毁死者,为自己脸上贴金,这部名为《情泪》的影片因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格调低下,被香港、广州、南洋的许多影院拒映,梦想大发死人财的张达民再次头撞南墙。此后,他穷困潦倒,35岁病殁于九龙。
再说唐季珊。他用两封伪遗书蒙混过关,人们一时间尚未识破他的真实面目,他在报上刊登讣闻,称阮玲玉为“唐季珊夫人”,俨然以阮玲玉的合法丈夫自居,引起影界人士的普遍反感。在阮玲玉入殓的仪式上,唐季珊更是惺惺作态,以手绢频频擦拭子虚乌有的“苦泪”,大谈他与阮玲玉的“真实的爱情”,痛骂张达民恶意兴讼害死了天才明星,将自身的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
唐季珊还挖空心思,使出奇招,特制珐琅纪念章数千枚,上面刻有“唐夫人阮玲玉女士纪念章”字样,派赠给前来送葬的各界人士。但联华公司同人将纪念章一一退还,也有当即用小刀将“唐夫人”三字刮去的。
明星公司的态度异常明确,只要由唐季珊主持阮玲玉的丧事,“明星”就绝不以公司的名义参加。理由再简单不过:“唐(季珊)为电影界之罪人,致阮(玲玉)于死之导火线。”
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论唐季珊装出的无辜模样有多么逼真,绝大多数影界同人仍视他为逼死阮玲玉的元凶之一。
阮玲玉自杀后,唐季珊为博得大众的同情,曾声情并茂地宣称:“余对玲玉之死,可谓万念俱灰。今生今世,余再不娶妻,愿为鳏夫至死。”可不久后,他就食言自肥,不仅娶了一房新夫人,而且贼心如故,另外勾搭上一位酒吧女招待。唐季珊晚年破产,被迫卖掉别墅,穷愁潦倒而死。
四、身后的余响
当年,大明星阮玲玉的自杀比后世大才女三毛的自杀引起更大的震动,有不少喜爱她的观众毅然追随其香魂而逝。上海戏剧电影研究所的项福珍女士,乍闻噩耗,仿佛五雷轰顶,旋即吞下鸦片以身相殉;绍兴影迷夏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