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社科电子书 > 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 >

第2节

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第2节

小说: 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画、梅兰竹菊、花乌虫鱼应有尽有,真是放得好!我下午起身,必先找你们的报看,然后看人民日报,有功夫再翻翻别的报纸。”

  当时徐铸成正被上海市委“反击”得心灰意冷,听到主席的这番赞赏,“我心中翻起热流,感到无比温暖幸福。”

  这时康生宣布,有什么问题要主席回答的,请提出来。

  徐铸成赶紧揣出他心中最大的结:“宣传双百,心中无数,抓紧一点还是松一点,该怎样掌握,请主席指示。”

  读者此刻应该注意的是,毛泽东曾经考虑到“鸣放”的高度和深度,徐铸成此时根本没有触及,更不必说提出诸如民众对权力机关的监督与批评等等了。他只是向党中央主席请教,如何更好地宣传中共的方针。

  毛泽东没有正面回答,只讲了一番片面性的问题。在说到鲁迅、李希凡、王蒙等人都有片面性之后,突然说了一句:“我看姚文元片面性比较少。”那时姚是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的一名干事,在座的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但这位小姚不但被特别指定到北京参加会议,还受到这样的当众称赞,足见毛泽东要培养自己得心应手的理论家的心愿在那时就埋下了。历史已经证明,姚的文字果然在后来的每个关键时刻,都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徐舍不得放过机会,仍旧追问:“我体会双百方针的提出,在政治思想上说,是征求高价的批评,让人民畅所欲言,说的不对慢慢再说清楚,不要一下子压下去?”他在这里并不敢强调严正的批评(如马寅初的“人口说”)对党对国之宝贵,只问说错了能不能不压,而且限定了政治思想领域。

  毛主席回答道:“你的意见很对、很好。”

  徐依旧不放心,举出因电影讨论而遭围攻的实例,追问:“请问主席,这时我们应该怎么应付?”

  徐铸成不愧老资格报人。他的这个问题之足够咄咄逼人,不在语气,而在回答者无法用含混的语言大而化之。毛泽东当然不会被问住,他在几乎不能回避的时候还是避开了:

  “我叫周扬同志给你们这场讨论写一篇小结,批评及反批评的小结,这就叫正、反、合,这就叫辩证法嘛,你同意不同意?”面对如此玄妙、又如此高屋建瓴的答案,徐铸成还能说什么呢?他于是点头称是:“主席想得很周到,我完全同意。”

  在这次接见中,毛泽东预告了共产党的整风:“要用小小民主的方法,就是小民主上再加一个小字,就是毛毛雨下个不停,先整共产党。现在我们有些同志装腔作势,他们没有本钱,又要做官,不摆架子就不行。”

  毛泽东下面的一番话很难不令人感动。他诚恳地交底,说他的思路:“我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谈话,本来在心里积累了很久,去年已经讲了几次,后来又看了些事情,看了陈、马他们的文章,想到会有人以为他们的文章是代表中央的意见,因此觉得有好好说说的必要。”他承认共产党的拿手好戏是打仗、专政,“说到办报,共产党不如党外人士,全国性办报没有经验,办学、搞出版、科研都是这样,现在是外行领导内行。”他并且嘱咐:“开会的时候,就是要党内党外的人在一起,共产党不要关起门来开会。”这不可能不给人以党内党外不分彼此亲如一家的印象。

  4月30日,毛泽东落下了他这场伟大的战略布署中最后的也是最浓重的一笔。

  那是“五?一”节前夕,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亲自约集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座谈,请大家帮助党整风。他说:“现在是新时代和新任务,阶级斗争结束,向自然宣战。”他还着重号召民主人士揭露教育、卫生等部门的官僚主义,并责成专人就民主人士的有职有权和学校党委制问题专门开会征求意见。

  这次时间地点选得可谓匠心独具:春天已经到了,第二天就要过节,伴着巨大的红灯笼,被告知以“阶级斗争结束”:想来也只有在这样的气氛中,毛主席才会亲切地使用这样的字眼——这字眼后来传到我们主人公耳中,又从他口里说出来,成了十恶不赦、万劫不复的罪行:

  “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见,希望对老和尚也提些意见。”

  “五?一”节之后,再未见毛泽东出来。用今天的眼光看,颇似临战前短暂的寂静。

  ※※※※※

  1957年4月1日,储安平正式上任。完成这一形式的,正是对他“不好拒绝”的章伯钧。请看他自己的回忆:

  上午9:00,章陪我去了光明日报,到了报社,各部主任都在欢迎我们。章伯钧说:“我把储安平同志带来了,他是一个作家,增加了光明日报很大的力量。”停了两三分钟,他又和别人闲聊了几句,坐了五六分钟,他就先走了。

  接着当然是新任总编致辞。储安平此时抛却了1946年办《观察》时的作派,不再强调自由、民主、进步、理性。他开场的一番话至今光明日报的老职工都记得:

  “我到这里来工作,李维汉部长支持我,党是我的后台。”他们还记得,在后来的编辑部大会上,他也一再重申:“李维汉部长曾对周扬部长说,以后若是有人批评储安平先生,你要为他撑腰。”

  他开始上班了。那时,共产党支部在光明日报的活动是地下的,组织生活总是在下班后进行,而且是在常芝青家。但民盟的组织生活在报社内完全公开。4月9日,储安平回娘家一般地参加了民盟支部的组织生活,还发表了讲话:

  4月1日来时,心情很平静而从容。和大家相处如家人感觉。为什么?是否胸有成竹?是否有大政方针?是否拉了多少稿?是否摸了底?我却什么也没有。只准备和大家商量。受党的教育要表现在行动中,并需以诚意待人,向人学习。

  在讲了对这张即将接手的报纸的印象之后,他又说了一番其实不该在这种场合说的话,后来都成了揪住他打个不停的辫子。不能说他对这种“受命于非常时刻”之凶险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但对凶险将来自何处显然估计错了地方:

  我有信心,但不可能无困难,这是规律。民主党派多,一定要挨骂。我们要估计到这些困难,做得尽力,骂也不怕。办报就在风浪之中。是否符合事实,风浪也不怕,要登。要精神,要沉得住气。

  接着,他开始一一拜望各民主党派的宣传部长和大学里的著名教授。前者属于例行公务,如民进的冯宾符,农工的严信民,民盟的罗隆基、萨空了,民革的王昆仑等等。后者当然都是一些声气相通者,包括数十年旧游:袁翰青、金克木、杨人楩、费孝通、钱伟长、彭子冈、王恒守等等。这些人后来当然也一个不漏地同时被激发起来,又同时遭到反击。就在这前后,他开始与编辑部的同人交谈——在不到三周的时间内,他“见了94位同志,其中26位是个别谈的”。虽然这在后来也成了罪行:“施展卑鄙伎俩,企图从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这个环节上来拉拢、收买青年,篡夺党的领导,为他的反党反社会主义活动准备着后备力量”,不过,这种干劲,在光报创始至今的十多位总编辑中是绝无仅有的——当然,这也有说道,“反革命热情高涨”云云。汉语的遣词与思维逻辑到了这个份上,真该是“无声胜有声”了。

  当时,常芝青还未撤出,作为原任,储安平对他起码在表面是很尊重的。比如第一次向社长章伯钧汇报工作,就是在与常及总编室主任高天充分商量并取得一致意见之后。但此时他一定感到当初勇气十足的单枪匹马上任是有些唐突了。这感觉可能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在毛主席共产党这种宏大的气势面前,他的班子有点力不从心,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也是他后来最大的罪状之一——“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党)鼓励大家鸣放,而光明日报在鸣放的报道上落在后面,”费孝通当时是这样描述他的:“很起劲,把光明日报看成他办的企业”。

  他开始拉人。首先盯住的当然是大公报,他就商于常芝青,能否在保证光明日报领导层有4名共产党员的前提下,请王芸生在这要紧的时刻帮一把。然后是亲自出动拉人,为光报拉有学问、有能力、有影响,还要有色彩的人。最先盯上的是潘光旦与费孝通——他这时肯定已经完全忘掉费先生50年代初在他的复刊的《观察》上发的那一串既无学问也无色彩,而且自己决不会将其选入文集的那些准垃圾,他更看重他真正的人,而不是作给人看的人。他向他们交待政策——“政策”是储安平之流说了算的么?这实在滑稽,也实在堪怜——拉稿,责备费先生不该把《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那样的好稿给了人民而不给光明。他计划给费专辟一个专栏,甚至要将费调到光明日报社,已到问费一个月拿多少薪水的程度。

  他深感光明日报缺乏笔政人才,罗隆基向他推荐陈新桂,说这是民盟总部干部中理论水平比较高的一位。储进一步打问此人为人作风如何,是不是容易共事。罗隆基说:“这一点要说清楚,陈这个人很直爽,有话就当面说,不顾别人的面子下得了台下不了台。”这种特色(或称缺点)储安平绝对不在乎的,但章伯钧不同意,只得作罢。后来事态发展证明,陈新桂确是一名干才。他的言论与态度,仅从57年暮春的版面上看,如果不是最突出,也仅次于章乃器。反击时那些常用的词对他都失去了效用,只好给他套上一顶无可无不可的帽子“荒谬绝伦”。

  他还曾与章伯钧多次权衡,能不能在社委会之下设个常委会,要么多设几名副社长?他还想成立社委会的顾问团和编辑部顾问组……尽管时刻想着“分寸”,想着各种势力的协调——这实在够累人的,而我们中国人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他的急切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简直到了不避嫌的程度。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他的这些想头,没有一个兑现,包括他带着几乎孩童般的快乐执意要发表的钱伟长夫人与周培源夫人推荐来的一篇小品文《公开征求拼音专家,请将左文译成拼音文字》'3'。储安平直到辞职的时候,还是单枪匹马一人。

  5月7日,在向章社长作了全面汇报的基础上,他第一次在编辑部全体大会上公开他的改进报纸工作的几点意见。

  首先,他提出在新的政治形式下要更进一步把光明日报办成名副其实的民主党派报纸。

  怎么办?他提出双轨。一方面团结、组织和联系全社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另一方面努力反映民主党派成员的意见和要求。他认为,“光明日报应该成为民主党派和高级知识分子的讲坛,要创造条件主动组织推动他们对共产党发言,从政治上进行监督”。布置要闻部的工作时,他要求他们多“搞人民生活(物价等)问题的报道,要主动去发掘,体现政治监督,代表普通百姓讲话”。或许是在与高级编辑人员谈心时,他曾发表过“报纸与党和政府存在着根本矛盾,那就是报纸要登,党和政府不许登”一类评述。可以认为有所指,也可以认为是一般议论,到后来都被原封揭发出来,令与会者个个义愤填膺。

  对他的办报方针的批判是严厉的,已没有丝毫可回护的余地:全盘否定党的领导下的成就,怀着重大阴谋,实践一套完整的、反动的资产阶级办报路线。至于双轨,那完全是骗人的鬼话,他要搞的当然是单轨,是脱离了社会主义轨道的另一条轨道。

  应该说,储安平提出的种种方针,不会是他信口开河,老实讲也没有多么了不起的独创性,其内核,主要来自中共中央统战部在4月里召开的第七次工作会议、在这个会上,李维汉明确提出,“贯彻‘放’的方针,鼓励党外人士唱对台戏”——后来这一精神衍化为让光明日报与人民日报唱对台戏。李维汉做人一生唯谨,很难想象这种字眼会由他首创。遍查文献,终于找到统战部一位副部长说过,这种严肃又戏谚的话,还是出自毛泽东。但李维汉的态度是明朗而坚决的,他坚信“对民主党派实行长期共存、互相监督,是一个根本性的安排。各民主党派在宪法赋与的权利义务范围之内,享有组织独立、政治自由和法律面前平等的地位,不仅是党的政策要求,而且是宪法赋与的权利。”而且,作为一种信条——如果不说是策略的话——从理论上讲,他也并没有改过口。不仅在1957年4月间如此,就是到了夏、秋,乃至到了他口授自己的回忆录的80年代中,也是如此。不幸因为汉语的无比丰富以及多义性,上面的一段话,在不同的局面下,是完全可以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