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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诗词例话-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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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下联各有侧重的,像杜甫《登岳阳楼》,上联指出洞庭湖的浩渺无边,好像吴楚的东南部裂开了,天地在其中浮着,是写景。下联说亲朋没有一个字的来信,自己老病只在孤舟中漂泊,是抒情。蘅塘退士(孙洙)在《唐诗三百首》里批道,亲朋句承吴楚句,老病句承乾坤句。当时杜甫从四川东下,在岳阳楼上想念吴楚的亲友,所以吴楚跟亲友就这样连接起来了。他坐船东下,在水上漂泊,所以看到“乾坤日夜浮”,就同自己的老病孤舟联系起来了。景同情还是结合的。诗里所抒写的情虽是孤苦,但描写的景物是壮阔的。从壮阔的景物中见得杜甫处境虽孤苦,但意气并不消沉。

  上下文各有侧重的,像《诗·大雅·云汉》:“倬(大)彼云汉,昭回(光转)于天。”广大的银河,光芒照耀在天上,这是写景。中间隔了别的许多话,再说“旱既大(太)甚”,旱得太厉害了,看到银河的光芒照耀,感叹天还不下雨。这里上面侧重写景,下面侧重抒情。所不同的是,上引的“倬彼云汉”用来表达忧天旱的感情,可是在《诗·大雅·棫(yù域)朴》里说:“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远)不(助词)作人。”广大的银河,照耀在天上,周文王老寿,他深远地鼓舞人改造人。这是借银河的光芒来赞美周文王作育人才的光辉。由于各有侧重,所以同一写景句可以和不同的抒情句结合。

  这里提出“中的”,认为描写景物,不仅要创造,还贵“中的”。人家已经写过的,也写一下,这没有意义,要写新的感受。写景主要是为了抒情,一定要所写的景物能够恰好地表达要抒的情,这就是“中的”。所以问题不在于写景中能不能用表达感情的字,如能不能用“喜”字“悲”字,而在于所写的景物是否“中的”。如“白杨多悲风”,用了“悲”字,跟“萧萧愁杀人”抒情的话结合起来,用来写墓地的景物,就恰好地衬出悲凉情味,就是中的。

  这里又提出情景“互藏其宅”,即情藏在景中,不是随便写景,要写含有情的景,离开了情的景就不宜写。景藏在情中,不是抽象写情,说悲说喜,而是在写悲喜时藏有景物。前者以写景物为主,写可以表达感情的景物;后者以抒情为主,不是空写抒情。如“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写洞庭湖的浩渺无边,这里正含自己漂泊无归的感情在内,即情藏在景物中。“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写投老无归的感情,这里就含有在湖上漂泊的景物,从孤舟里透露出来,即景藏在情中。有时候,同一个写景的话,可以藏不同的感情,像“倬彼云汉”这句话,可以藏喜的感情,也可以藏忧的感情。这个例子说明写景的句子中可以不带表感情的字,或喜或忧就藏在景物里面,让下面写情的话来透露,不过那样的景物,一定要既可以表喜,也可以表忧的,而“互藏其宅”是情景相生所要求的写法。



  知“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之妙,则知“杨柳依依”“零雨①其濛”之圣于诗,司空表圣所谓“规以象外,得之圜中”②者也。(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上)

  “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明月照积雪”,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浃,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要亦各视其所怀来,而与景相迎者也。“日暮天无云,春风散微和③”,想见陶令当时胸次④,岂夹杂铅汞人⑤能作此语。程子谓见濂溪一月坐春风中⑥,非程子不能知濂溪如此,非陶令不能自知如此也。(同上卷下)

  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耶?古人鲍唱句多景语。如“高台多悲风”,“蝴蝶飞南园”,“池塘生春草”,“亭皋木叶下”,“芙蓉露下落”皆是也,而情寓其中矣。以写景之心理言情,则身心中独喻之微,轻安拈出。(同上)

①零雨:微雨。 ②规:圆规,作动词用;圜:圆;指从大处着眼,看到的在现象以外,写的只是现象,从中显出现象以外的含意。 ③散微和:当作扇微和。 ④陶令:陶渊明为彭泽令。胸次:犹胸襟抱负。 ⑤道家用铅汞(水银)炼丹,夹杂铅汞人当指杂有道家思想的人。 ⑥程子:宋理学家程颢。濂溪:指周敦颐,因他住濂溪上。又朱光庭从程颢学,也说“在春风中坐了一月”。

  一种是从写景中抒情,情包含在景中,如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诗人从春草中,从园柳和鸣禽中,感到春天的蓬勃生机,这里就透露出诗人喜悦的感情。又像张协《杂诗》:“借问此何时,蝴蝶飞南园。”诗人在到边城去时,想到当时正是南园蝴蝶飞的季节,唤起一种美好的回想。谢灵运《岁暮》:“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侧重写景,只有一个“哀”字写情,用雪月寒风来抒发诗人的悲哀。柳恽《捣衣诗》:“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亭皋是水边的原野,是妇人捣衣处,陇首即陇头,是妇人的丈夫远去的边远地区。从原野的叶落联想到陇头的云飞,从中透露出思妇望远怀人的感情。萧悫《秋思》:“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写月下景物非常细致,反映出诗人那种安静闲适的心情。陶渊明《拟古》:“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诗人写出对美好春光的赞扬。这些都是写景句,或侧重写景句,从景中透露出感情来。

  再像上文指出过的,《诗·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马在叫,旗子在悠闲地飘扬,这两句也是写景。从写景里,反映出军容整肃,所以不听见人声;旗子悠扬,反映战士准备去打猎,所以心情悠闲。

  这里指出“杨柳依依’“零雨其濛”是圣于诗,就是比别的写最名句更好,为什么?《诗·采薇》是写军士出征回来的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犹“兮”),雨雪霏霏。”上两句是写出征时的情形,下两句是写回来时的情况。出征时是春天,回来时是下雪天。出征时看到柳条柔弱随风飘动的样子,这个“依依”是写柳条,又不限于写柳条。这时征人怀念家室,不说自己和亲人的依依不舍,说“杨柳依依”,是杨柳多情依依不舍,把杨柳拟人化,把自己和亲人的感情寄托在杨柳上,这样写同上引的写景名句不同。如“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的写景里,没有用拟人化手法,所以和“杨柳依依”不同。

  《诗·东山》是写军士到东山出征了三年才回来的诗。“我徂(往)东山,慆慆(状久)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回来时细雨迷濛。这个“濛”既指细雨的迷濛,又不但指细雨迷濛。军士出征了三年才回来,在这三年中同家人音讯不通,不知家里情况怎样。有的想到也许是“鹳鸣于垤(土丘),妇叹于室”;有的想到也许那个姑娘已经出嫁了:“之子于归(这个姑娘出嫁),皇驳(指马的毛色)其马。亲结其缡(她母亲亲自把佩巾替她结在带上),九十其仪(礼物很多)。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新人很好,旧人怎么样)”正因为军士在回家路上有各种各样想法,心里感到迷茫。所以这个“濛”字不光写细雨,也反映了军士迷茫的心情。所以说“圣于诗”。



  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①而极于杜子美;以押韵为工,始于韩退之而极于苏黄②。然诗者,志之所之③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岂专意于咏物哉?子建④“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本以言妇人清夜独居愁思之切,非以咏月也;而后人咏月之句,虽极工巧,终莫能及。渊明“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本以言郊居闲适之趣,非以咏田园;而后人咏田园之句,虽极其工巧,终莫能及。故曰:“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咏叹之;咏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后人所谓“含不尽之意”者此也。用事押韵,何足道哉!(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

①颜光禄:南朝宋诗人颜延之,官做光禄大夫。 ②苏黄:苏轼,黄庭坚。 ③志之所之:志所到达,指诗用来表达思想。 ④子建:曹植的字。

  这鞋指出写景句要怎样才能写得富有诗意,富有情味,也就是从另一角度来说明景中含情。写景诗有的写得很用力,极工巧,却是诗味不够,有的写得很自然,好像并不费力,却写得很有诗味:这两者的分别在哪里?前者是由于诗人的感情不够真挚,所以虽用力刻划景物,还是诗味不足;后者是由于有了真挚的感情,所以好像并不用力刻划景物,却能在景物中透露作者的情思,这样的写景句就有诗味。像曹植《七哀》:“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这是写景,但不光是写景,诗人在这首诗里主要是写出思妇的痛苦心情,流光徘徊正好衬出愁思的萦回。陶渊明的《归田园居》,写狗吠鸡鸣,正显出乡间的幽静,如同“鸟鸣山更幽”那样,透露出诗人喜爱田园闲适之趣。这说明写景不能专在景物上用工夫,先要有真实感情,才能写好景物,这里就接触到下文谈的触景生情和缘情写景了。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①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②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王国维《人间词话》)

  万楚《题情人藥栏》:“敛眉语芳草,何许太无情。正见离人别,春心相向生。”钟惺评:“‘太无情’,望之以有情也,横得妙。”谭元春评:“此诗骂草,后诗托花,可谓有情痴矣,不痴不可为情。”

  又《河上逢落花》:“河上逢落花,花流东不息。应见浣纱人,为道长相忆。”钟惺评:“此与前诗同法,‘正见’相向着‘芳草’上,‘应见’为道着‘落花’上。怒语‘芳草’,温语‘落花’,皆用无情为有情,无可奈何之词。”(《唐诗归》卷一三)

①可堪:那堪。 ②未始:未尝。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讲“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其中的“无我之境”和“以物观物”,是根据叔本华的说法。叔本华认为人在直观(直觉)中与万物无异,所以说“无我”,说“以物观物”,即指写直觉中的境界。直觉中的境界用触景生情来解释,是比较合适的。

  从“无我之境”看,实际上就是触景生情。作者当时的心里比较平静,没有什么激情,王国维称这种心境为“物”,这时凭直觉去观察外物,他称为“以物观物”。这时受到外界景物的刺激,激起感情,由于这种感情是从外物引起的,好像是从外物那里传过来的,所以说“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实际上,触景生情的情还是作者本身所具有的,所以一接触到某种景物,又被唤起了。比方陶渊明《饮酒》之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说“采菊”,说“悠然”,“见南山”,显然有个“我”在,可见“无我之境”还是有“我”的。只是当时诗人的心情是平静的,在东篱下采菊时,偶然抬头看到南山的气象很好,看到飞鸟一块回去。飞鸟回去有什么好呢?诗人在《归去来兮辞》里把自己的辞官归隐比做“鸟倦飞而知还”,所以看到“飞鸟相与还”,引起了自己的感触,觉得气象很好,是触景生情。

  元好问《颍亭留别》:“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诗人急于想归去,心情并不悠闲。可是他看到寒波淡淡,白鸟悠悠,很悠闲的样子,跟自己的心情并不相同。诗人于是把悠闲的物态写出来,用来同自己的心情对照,收到反衬的作用。当时诗人的心情并不悠闲,这种悠闲的感觉是外界的景物唤起来的,所以也是触景生情。这种情当然也是诗人所本有的,所以能够被外界景物所唤起。

  “有我之境”指的是诗人当时的心情比较激动,把这种激动的心情加到景物上去,高兴时看到一切景物也都在高兴,悲哀时看到一切景物也都在悲哀,所谓“物皆著我之色彩”,构成缘情造境。像欧阳修《蝶恋花》:“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位女子因为她所想念的人在外游荡不归,无法留住,所以在“无计留春住”中感慨很深,非常悲苦。她把这种感情加到景物上去,把花人格化而去问它,又写花的飘零,来显示自己的盛触。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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