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 作者:(汉)班固-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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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无二门,轻重当罪,民命得全,合刑罚之中,殷天人之和,顺稽古之制,成时雍
之化。成、康刑错,虽未可致,孝文断狱,庶几可及。《诗》云“宜民宜人,受禄
于天”。《书》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言为政而宜于民者,功成事立,则受
天禄而永年命,所谓“一人有庆,万民赖之”者也。
●卷二十四上 食货志第四上
《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食谓农殖嘉谷可食之物,货谓布帛可衣,及
金、刀、鱼、贝,所以分财布利通有无者也。二者,生民之本,兴自神农之世。
“斫木为耜煣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而食足;“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
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而货通。食足货通,然后国实民富,而教化
成。黄帝以下“通其变,使民不倦”。尧命四子以“敬授民时”,舜命后稷以“黎
民祖饥”,是为政首。禹平洪水,定九州,制土田,各因所生远近,赋入贡■,茂
迁有无,万国作B376。殷周之盛,《诗》、《书》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故
《易》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
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养成群生,奉顺天德,治国安民之本也。故曰:“不患
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亡贫,和亡寡,安亡倾。”是以圣王域民,筑
城郭以居之;制庐井以均之;开市肆以通之;设庠序以教之;士、农、工、商,四
人有业。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圣王量能
授事,四民陈力受职,故朝亡废官,邑亡敖民,地亡旷土。
理民之道,地著为本。故必建步立亩,正其经界。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
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方一里,是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亩,公
田十亩,是为八百八十亩,余二十亩以为庐舍。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救,
民是以和睦,而教化齐同,力役生产可得而平也。
民受田:上田夫百亩,中田夫二百亩,下田夫三百亩。岁耕种者为不易上田;
休一岁者为一易中田;休二岁者为再易下田,三岁更耕之,自爰其处。农民户人己
受田,其家众男为余夫,亦以口受田如比。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当农夫一人。
此谓平土可以为法者也。若山林、薮泽、原陵、淳卤之地,各以肥硗多少为差。有
赋有税。税谓公田什一及工、商、衡虞之人也。赋共车马、兵甲、士徒之役,充实
府库、赐予之用。税给郊、社、宗庙、百神之祀,天子奉养、百官禄食庶事之费。
民年二十受田,六十归田。七十以上,上所养也;十岁以下,上所长也;十一以上,
上所强也。种谷必杂五种,以备灾害。田中不得有树,用妨五谷。力耕数耘,收获
如寇盗之至。还庐树桑,菜茹有畦,瓜瓠、果D733殖于疆易。鸡、豚、狗、彘毋失
其时,女修蚕织,则五十可以衣帛,七十可以食肉。
在野曰庐,在邑曰里。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常,五常为州,
五州为乡。乡,万二千五百户也。邻长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级,至乡而为卿
也。于是里有序而乡有庠。序以明教,庠则行礼而视化焉。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
毕入于邑。其《诗》曰:“四之日举止,同我妇子,馌彼南亩。”又曰:“十月蟋
蟀,入我床下”,“嗟我妇子,聿为改岁,入此室处。”所以顺阴阳,备寇贼,习
礼文也。春将出民,里胥平旦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毕出然后归,夕亦如之。
入者必持薪樵,轻重相分,班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
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从者,所以省费燎火,同巧拙而合习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
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
是月,余子亦在于序室。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
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
序。庠序之异者,移国学于少学。诸侯岁贡小学之异者于天子,学于大学,命曰造
士。行同能偶,则别之以射,然后爵命焉。
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
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此先王制土处民,富而教之之大略也。故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故民皆劝功乐业,
先公而后私。其《诗》曰:“有CA56凄凄,兴云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民
三年耕,则余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荣辱,廉让生而争讼息,故三载考绩。孔子曰:
“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成此功也。三考黜陟,余三年食,进
业曰登;再故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繇此道也。
周室既衰,暴君污吏慢其经界,徭役横作,政令不信,上下相诈,公田不治。
故鲁宣公“初税亩”,《春秋》讥焉。于是上贪民怨,灾害生而祸乱作。
陵夷至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谊,先富有而后礼让。是时,李悝为魏文侯作尽
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百顷,除山泽、邑居参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
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矣。
又曰: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
也。善为国者,使民毋伤而农益劝。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
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为粟
九十石,余有四十五石。石三十,为钱千三百五十,除社闾尝新、春秋之祠,用钱
三百,余千五十。衣,人率用钱三百,五人终岁用千五百,不足四百五十。不幸疾
病死丧之费,及上赋敛,又未与此。此农夫所以常困,有不劝耕之心,而令籴至于
甚贵者也。是故善平籴者,必谨观岁有上、中、下孰。上孰其收自四,余四百石;
中孰自三,余三百石;下孰自倍,余百石。小饥则收百石,中饥七十石,大饥三十
石,故大孰则上籴三而舍一,中孰则籴二,下孰则籴一,使民适足,贾平则止。小
饥则发小孰之所敛、中饥则发中孰之所敛、大饥则发大孰之所敛而粜之。故虽遇饥
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以补不足也。行之魏国,国以富强。
及秦孝公用商君,坏井田,开阡陌,急耕战之赏,虽非古道,犹以务本之故,
倾邻国而雄诸侯。然王制遂灭,僭差亡度。庶人之富者累巨万,而贫者食糟糠;有
国强者兼州域,而弱者丧社稷。至于始皇,遂并天下,内兴功作,外攘夷狄,收泰
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资财以奉
其政,犹未足以澹其欲也。海内愁怨,遂用溃畔。
汉兴,接秦之敝,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
过半。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天下既定,民亡盖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驷,
而将相或乘牛车。上于是约法省禁,轻田租,十五而税一,量吏禄,度官用,以赋
于民。而山川、园池、市肆租税之人,自天子以至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不
领于天子之经费。漕转关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孝惠、高后之间,衣
食滋殖。文帝即位,躬修俭节,思安百姓。时民近战国,皆背本趋末,贾谊说上曰: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
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
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ED54至悉也,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
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赋也。残贼公行,莫之或
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汉之为
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
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
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
聚徒而衡击,罢夫赢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疑者并举而争起矣,
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
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殴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
基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
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于是上感谊言,始开籍田,躬耕以劝百姓。晁错复说上曰: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
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
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
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
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
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父不能保其
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
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忘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
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臧,在于把握,可以周海
内而亡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
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
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
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
暮当具。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
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梁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
富厚,交通王侯,为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
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
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
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
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
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
赋少,三曰劝农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
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
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亡穷;粟者,民之所种,生
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
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于是文帝从错之言,令民入粟边,六百石爵上造,稍增至四千石为五大夫,万
二千石为大庶长,各以多少级数为差。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
甚大惠也。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