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战争-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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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现。”
“为什么?”
“你们落后于孔子的天下为公,又超前了未来的共产主义,消灭国家,所以你
们的爱情注定中途搁浅。……”我不无揶揄地说,“你们的爱情,是一种今朝有酒
今朝醉,不管明天是和非的短视行为,是对自身和对方不负责任的冲动,是对人生
理解的一种浅薄,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爱情至上,这种脱离社会生活和事业的爱情注
定是短命的,在你看来是神圣的,在我看来却是极端不负责任的。……你们现在不
管是情爱还是性爱,将来是注定要变化的、厌倦的、后悔的。……总的说来,你所
思考和表现的一切,是一种幻想,或者是一种幼稚。……”
乔文亚被我这一阵排炮打懵了,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困惑,他抗辩说:
“我们的感情是绝对始终不渝的!但我承认,在现实情况下,我们要保持爱情,
必须去隐居遁世。……”
“这已经是一种走投无路的表现了!”我忽然问道,“你陪我去卫生队的那一
天夜里,你真去和阿娟约会了吗?”
“是的!自从我装作迷路在深山里住了两夜之后,友谊办公室的越方同志就有
所怀疑,他们反映到支队以后,宣传科立即以工作需要把我调回。我虽然不像在友
谊办公室那样方便,因为部队驻地分散,举步就是荒山,我外出时,总能找出一些
时间,阿娟是自由的,她的民兵工作随意性很大,所以她可以选择任何适合于我的
时间地点暗中相会。……”
我边听边想,心中涌动着挽救这两个本来纯洁却走入迷途的青年男女的热切欲
望。
(三)爱情的悬崖
我的房间里另外还有一张床铺,这是军区工程处邢副处长住的,他去线路上考
察施工情况了,所以一直空着,我想跟乔文亚作一次长谈,除了对同志对工作尽责
任之外,对我未来的创作也是绝对需要的,我请乔干事到隔壁打个电话给张科长,
就说今夜他将住在我这里,当他披上雨衣要去时,我想还是我去更好,乔干事也不
勉强,便打着手电陪我。
营区一片漆黑,在丛林的空隙中偶尔露出几点灯光,闪电在天边抽搐,雷雨已
经减弱了它的威势,丛林祷告似地喘息呻吟。我似乎忘记了身处何地,宛如置身在
国内的某个营地。
张科长接到我的电话,在感谢之后,还表示某种歉意,觉得给我增加了麻烦。
我客气了几句之后,才发现自己思想深处的一个隐秘,我之所以如此重视同张科长
的关系,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到高平、奠边府时,为乔干事陪我前去大开方
便之门。
回到我下榻的竹屋后,我和乔文亚纵情地长谈,对苏长宁的婚恋问题兼作思考。
“君子成人之美”,对苏长宁的婚姻是硬性捆绑;对乔文亚的迷恋却是棒打鸳鸯。
我觉得我能够说服他们,这也许是我长期作政治工作的一种积习。
“你说的隐居,纯粹是一种妄想,现代的鲁宾逊是不存在的,你们在那间废弃
的竹棚里不可能生活太久,因为你们离开社会就很难生存,当然,你们可以去过野
人似的生活,在寒冷、饥饿、疾病、猛兽、蚁蚋、蚂蝗、蟒蛇、毒虫的侵袭下,你
们怎样生存?如果第二年阿娟为你生一个儿子或是女儿,你们在那间竹屋里怎么养
活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有没有心绪谈情说爱?对那天天重复的除了‘我爱
你”之外别无内容时,你们会不会厌倦?你们用什么梁木来支撑你们的精神大厦?
那时的阿娟已经是满身泥垢、满脸脓疮、衣不蔽体、发如衰草,面黄肌瘦,嗓音嘶
哑,她还是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圣洁的女神?
“你仔细想想吧,那时你们同年的朋友们都享受着现代文明的成果,你们是不
是觉得过野人的生活太不值得?在你们神魂颠倒的相爱之后,忽然清醒过来,你
‘抓到’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幸怎么办?不要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吧!咱们可以从许多
文学作品里去吸取教训:我认为一部《安娜·卡列尼娜》就足够了。安娜和渥伦斯
基毁坏了家庭和别人的幸福之后挤命追求到的爱情延续了多久?安娜在扑向火车铁
轮之时,她想了些什么?许多评论家说她是带着满腔悲愤去抗议上层社会的冷酷和
虚伪,那么,安娜本人的行为有没有给别人造成伤害?她的儿子,她的丈夫,还有
吉蒂,她除了想到自己之外还想到谁呢?她知道不知道吉蒂正发疯似地迷恋着渥伦
斯基?安娜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除了爱情至上,除了极端自私,除了追求自己的爱
情自由之外,她做了哪些有益于人类、有益于社会的事情?这种寄生虫似的生活有
什么意义?
“你仔细想想吧,世界上有多少第三者在破坏了一个家庭之后,她找到的并不
是欢乐,而往往又来一次更悲惨的破裂。……因为在月下花前谈情说爱时,饿了可
以下餐馆,烦了可以上舞厅,对方的缺点可以当优点来欣赏,一切都不计较,一切
都可以原谅。用不着为谋生奔波,用不着对孩子的成长操心,用不着去提水、砍柴,
用不着在灶前烧煮,用不着为经济拮据而去借债,用不到考虑照顾两家的父母,用
不到照顾病人,……一旦组织成家庭,那就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所以在情人阶段
似乎一切都好,一旦成了妻子,那就麻烦成堆。你已经24岁,总知道人情世故,如
果你现在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去补贴你父母的生活,你的情人大概不会反对,一旦
成了你的妻子,那很可能就为此翻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年龄大了之后,
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感情用事!……”
“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如果你处在我目前的境况,应该怎么办呢?”乔文亚
的凄凉的声音表示出某种绝望,“你不要只为我想,还要为阿娟想,她能不能承受
住我们分手的打击?我怎么能收回我的誓言?她能不能理智地接受?”
乔文亚心绪烦乱,终于颓丧地承认我说的有理,但他像个海洛因的吸食者,一
旦上了瘤就不能自拔。我很担心,本想阻止悲剧的发生,却很可能促使悲剧提前发
生,在越南北方的安沛省内,会不会出现当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忽然想起了一部忘记了片名的电影中的一个情节:那是一群向前狂奔的牧马,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段悬崖,如果你当面拦截,一定会把拦截者同时冲下深沟,那精
明的牧马人骑着马冲到马群前面,引领着马群向前奔跑,而后慢慢转弯,在将要到
达悬崖时,马群已经扭转了奔跑的方向,向悬崖的左方绕去。那惊险的瞬间真叫人
提心吊胆!我能不能引导乔文亚、黎氏娟爱情的奔马安全地脱离悬崖?
“我给你设计三个前程供你选择!”我的语气冷峻,透着某种寒气,“先说坏
的!……”我顿了一下,语气略略和缓了一些,“如果你还是坚持爱情至上,为你
心上的女神献出一切,很可能支队一个决定,给你一个处分,遣送回国,如果你持
想不通乃至抗拒的态度,很可能开除党籍、军籍后押送回去。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
酒;尽管我在医院当副政委时有一条缺点叫温情主义,但我现在是站在部队的铁的
纪律一边。……根据现在国内的政治情况,你回去的景况绝对不是美妙的;
“还可能出现一种情况,就是你做的最坏的打算,和阿娟去跳崖殉情,背叛了
祖国背叛了解放军,背叛了父母,也使阿娟的父母失去了爱女,葬送了你们两人的
美好前程和年轻的生命。因而也就毁灭了你们的爱情,这是你的误区,也是一种愚
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罪衍!”
我看到乔文亚的目光深处倏然微震了几下,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神态,他失魂
落魄地问道:
“那么最好的呢?”
“先说不好不坏的!”我不想顺着他的心绪说,声调依然很严厉,“你们稍微
有些收敛,知难而退,把感情慢慢淡化,忍受那种失恋的痛苦。你也带一个沉重的
处分回去,很可能脱掉军装,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却还不算大悲剧。……”
我看到乔文亚心悬气敛,凝神倾听。在理智地权衡利弊,显然,这两种状况他
都不愿意出现,面带凄楚地问道:
“那么最好的呢?”
“最妥善的完成(我不说结束)这段异国罗曼史,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你
要有一个诚恳的深刻的检讨,在领导上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下,争取淡
化处理,搞一个不必写在档案里的口头批评,幸好,你们的问题只有少数人知道,
即使有人猜测也没有真凭实据,又加牵扯到两国关系,不是仇人,一般是抱着息事
宁人的态度。这是你转弯的有利时机,如果你们在悬崖前悄然止步,感情的波涛就
像水上的波纹很快消失。……”
“不!我不能!”乔文亚绝望地叫起来,打断我的话头分辩说,“我不能放弃
对阿娟的感情!……”他吁吁地喘着,像是跟谁刚刚决斗过似的。
“你必须放弃那该放弃的!”
“我不明白!”
“如果你在一个珍宝馆里爱上了一颗闪烁着异彩的明珠,爱不解目,可以;如
果你想据为己有,很可能还没有拿到时就锒铛入狱。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军纪国
法是必须遵守的,那不是禁铜,而是卫护国家、人民和革命利益的保证。你想想吧,
如果我们的施工部队每个成员都在越南找一个阿娟,那还能不能完成国际主义任务?
在越南南方作战的士兵会不会倒转枪口来保卫他们的姐妹和女友?那么从支队到大
队各级组织怎么向‘五个伟大’交待?怎么向越南人民交待?你说你们的爱情没有
妨碍什么人,可是,阿娟是不是影响了民兵分队的工作?你们两天两夜找回了几块
飞机残骸?你们的爱情是纯洁的却也是极端自私的,你们爱情的炽烈不过是一种男
女私情的狂热!没有共同的信念,没有共同的事业心,就是没有基础的爱情,双方
条件稍有变化就会离异。……”
我说到这里有些愤慨了,由此联想到苏长宁和杨淑兰的问题,深深感到爱情的
悲剧性和复杂性。他们都在呼唤爱情的自由,当真正爱情自由时恐怕带来的是更大
的不自由,因为自由一般来说是互相妨碍的,苏长宁和白玉琴的自由已经损伤了杨
淑兰的自由。我向乔文亚说:
“你知道苏长宁和白玉琴的事吗?知道他和杨淑兰还有两个孩子的事吗?”
“知道一点!”
“如果你是杨淑兰,你怎么想?你是白玉琴,你怎么想?苏军医的问题不涉及
国际关系,但这里面也有一堵很难逾越的社会道德和家庭责任的高墙。你认为白玉
琴是完美的吗?她想过杨淑兰的处境吗?……”
“爱情总是自私的!”
“有些自私损害到别人时,那就是犯罪了!人生中有多少二律背反?像白玉琴,
她既希望苏长宁背叛妻子,又希望他忠于自己。她自己也将是双重人格。……人生,
必须承认必要的丧失。当然,苏长宁的爱情纠葛跟你不同。……你是用诗人的浪漫
来想象生活的,所以我给你提一个浪漫的建议,……你读过柏拉图的《理想国》吗?……”
“你是指他的爱情观吧?”
“是的,他主张精神恋爱,……柏拉图是标准的唯心主义者。我倒希望你和阿
娟要有点唯心主义,我来改造一下秦观的那句辞:‘两情若是真诚时,又岂在居留
一起?’你的爱情三部曲就由‘异国迷恋’到‘异国罗漫’再到‘异国情思’。……
那才是真正的纯洁和真诚呢!隔国界而相望吧,也许有朝一日,上帝被你们的真情
感动了,异国可以通婚,那才真叫‘抓住幸福’了呢?”
乔文亚终于微笑了。
“那会等白了头的。”
“如果真正那样倒好了,你可以善始善终地完成爱情四部曲‘异国奇缘’了,
把你们的情思写出来,未必不是一本‘爱情之诗’。”我故作嘲弄地说,我倒真正
担心,在你归国后像苏军医碰上白玉琴一样,很快就把阿娟给忘了!成了一个始乱
终弃的薄情郎君呢!”
乔文亚苦涩地笑笑,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然后凄恻地说:
“我担心阿娟受不了,过不了这一失恋关。”
这的确是一个难题,少女的心是顽强的也是脆弱的,一不小心就可能碰碎。再
说,谁去做阿娟的工作呢?谁愿意去把‘这个正在幸福云端里飞翔的姑娘一脚踢了
痛苦的深渊呢?显然,让乔文亚去是不可能的,就像让落水之人去救落水之人,非
双双沉没不可,我能想象出他们决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