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战争-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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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老师,你愿意听听我们苦恋的经过吗?你愿意了解我的爱情的崇高的诗篇
吗?我和阿娟之爱,被别人视为耻辱,视为违纪,视为不正派,我觉得委屈,却又
有口难辩,可是,我们纯真而又圣洁的爱情又妨碍了谁呢?”忽然他用决绝而又悲
枪的口吻大叫了一声,“我准备为了爱情牺牲一切!”
乔文亚的这种苛烈决绝的情态,使我感到二阵不可名状的震骇,我看出他已经
屈从于一种迷误的恋情,无所畏惧,给我一种他很可能与阿娟拥抱着纵身跳下悬崖
的感觉。这时,我才领悟到张科长是把一个最大的难题交给了我,自然,我也有了
一种责任感,甚至有了一种征服欲。
“你讲吧!尽管我们都读过很多恋爱小说,”我故作轻松地说,“你的异国之
恋也许别具特色。……”
“在我来说,阿娟已经无所不在,占据了我的身心。就是刚才停电的那几分钟,
我也觉得她在光华四射的天幕上凝视着我,她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在国内,从中学
到大学,许多女同学对我表示过爱慕之情,她们大都是学校里令人羡慕的对象,我
也结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没有一个能像黎氏娟这样打动过我的心,爱情是不可理喻
的,它不接受任何法庭的审判,它只听从心灵的呼声。……
“我最初认识她时,就认定她是我所追求的最完美的对象,让我们在异国相遇,
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不愿意让我们的幸福之路过分顺利轻捷,所以设置下种种障
碍甚至是磨难来考验我们!……”
“自从高机连阵地上相见之后,我就陷进一种极度兴奋和苦思冥想之中,这是
一种充满醉意的煎熬,一种充满喜悦的折磨,我深深感到了爱情的诱惑是不可抗拒
的!……”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想抗拒,”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就像灯蛾扑火一样,是
不是含着某种痴狂和荒唐呢?”
乔文亚尴尬地笑笑,那意思是说,你虽然已经从事文学创作,可是,你的气质
仍然是一个副政委和党委秘书,你们只懂得原则。不懂得感情,还处在爱情也要服
从组织分配的年代,还是政治第一,他想说服我:
“我初次感受到爱情的力量,它把越南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变得亲切辉煌,
就是那美国的飞机的怪啸声和炸弹的轰响也都使我振奋不已,真正应了西方的那句
谚语:‘只要有爱情的照耀,地狱也是天堂。’……我企盼着再次和阿娟相见的机
会,虽然心急火燎,但从她跟我告别时的深情的眼神里,知道不会落空!
“果然,在爱情上女子的勇气和智慧超过男子。那一天,也就是我们告别后的
第三天,她到友谊办公室来找我,她说,‘乔同志,我们民兵小组要给三连的同志
们洗衣服,可是,他们不让,把脏衣眼都藏起来啦,姐妹们好伤心啊,你快去劝劝
吧。……’‘在哪里?’‘你快跟我走吧!’我带着一种幸福的眩晕和同室的越南
同志说了一声,就跟着她走,她回头望我一眼就径直向三连走去,头也不回。可是,
快到三连时,她陡然走上了一条岔路,我刚想发问,她就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说,
‘乔!我是骗你出来的,我有话想向你说!’我看到她的两只圆圆的大眼眩射着火
焰一样热切的光辉。……
“我惶乱莫名,直觉着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幸福波浪的冲激下簌簌颤抖!……我
没法形容我当时的欢悦的心境。我们手拉手地走进了丛林,互相倾诉了爱慕之情后,
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当时,我敢说没有一点淫心邪念、是她的美丽和温柔净化了
我的感情,我直觉得只有她——一个越甫的少女,就能把整个世界变得光华灿烂。
当然,那是我的心灵的世界,一种神秘的感情浸入我的血脉,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
福的人。
“她的汉语不能充分表达她的心意,我们便用越语来交谈。……我不想对你诉
说我们那没完没了的喁喁私语,……我们拥抱着亲吻着。我默默地握着她的纤巧的
手,发誓一生对她忠诚,一生像守护神似地保护她,保证一生给她幸福,说了一些
颠三倒四昏头昏脑的话。……然后,我向她讲起我的故乡,说一些童年青年时代有
趣和无趣的经历和作为。……好像我已经带她回到我的家乡,陪她游历祖国的大好
河山。……我们陶醉在未来的遐想中。……
“我们精细地计划着约会的时间地点,在友谊办公室,我是半自由的,支队的
各个大队驻得极为分散,谁也没法把握我的行踪,黎氏娟则是完全自由的,她可以
找到任何借口安排好她的女民兵小组的工作而后离开。
“我们每次幽会都是在拥抱亲吻窃窃私语中度过,没有逾越那条严格的界限,
虽然每次在相会前展下决心把她占有,可是每到难以克制时,反倒冷静了下来,不
愿给我的女神带来不敬和损伤。……但我总是热切如焚地企盼着那个令人醉狂的时
刻的到来。
“机会终于来了,我们的高炮集火射击,打中了一架F—105雷公式战斗轰炸机,
敌机在大约四千米的上空爆炸,飞机残骸和被击伤的飞行员飘落在莽莽丛林中,当
地军民欢呼雀跃,拥进山林,去搜寻飞机残骸和那个生死不明的飞贼。我和阿娟好
像有一种心灵感应不约而同地跑在了一起,真像是鬼使神差。
“越南的丛林深不可测,如果一个人偶然误入,那就是无法逃脱的迷宫。可是,
我和阿娟在一起,就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天堂。亚热带的植物群落呈现出千姿百态,
我们便是这片蔚为壮观的绿色天地的主宰。
“阿娟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低声和我说,‘我带你到我们的家里去,我们将永
远在一起,……’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她说的‘家’的含意,我们在
林莽里蹒跚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就来到了一个山谷,这里有一所废弃的竹屋,无法
预测竹屋的主人的命运,从屋基上长的茂密的荒草,可以判断出两年以内没有住人。
繁枝茂叶织成的天幕,冷漠地悬罩于门窗之上,使人感到走进了一个鸿蒙未开的原
始时代,丛林的闷热和湿气使我感到昏晕。阿娟勇敢地拉我走进去,一把扯开半枯
的山草,露出一张竹床。……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竹床下有几个坛罐,还有几听
罐头,还有可以升火做饭的三脚铁架和一个煮锅。……
“我不由震骇地倒退了一步,问她,‘这是你……’,阿娟喜气洋洋地说,
‘是的,我们不是说过咱们要有一个家吗?……’我很难想象出一个17岁的少女竟
然单独进入丛林找到这个竹屋,并且把必须的生活用品一次一次搬运进来,……我
已经忘掉了身外的一切,疯狂地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因为抱得太紧,使她发
出低低的呻吟,我们已经把国家、部队、公路、桥梁、机场、家人等等,全都抛到
九霄云外,好像那是前几个世纪的事情,眼前才是一切。
“我们在爱的昏眩中喃喃而语,但愿此时此刻永留不逝。我们终于被搜寻飞机
残骸的人们的互相联络的呼叫声唤醒,也当作搜索残骸的样子走出竹屋之外,阿妮
竟然没有忘记用半枯的荒草把那张竹床掩盖起来。……
“寻找残骸的人们从竹屋附近走了过去,我们只听到喊叫声却看不到人影。但
是,它却把我唤回到现实中来,一种无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阿娟注意到我心绪的骤
然冷落。立即安慰我说,‘在山林里迷路是常有的事,咱们就算迷路吧,几天之后
再走出山林有什么奇怪的呢?’啊!阿娟,这是一个多么真挚、勇敢而又聪明精细
的姑娘!我们在这间蛮荒乃至凶险的竹屋里,体验到了人生的伟美和生命的瑰奇。……”
乔文亚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我想,他已经感觉到没有必要再讲那两天两夜两人
相亲相爱的经过。我正思索,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挽救这一对堕入爱河即将淹
死的人,我想为他们设计出上、中、下三种前程,供他们选择。
“黎老师,你刚才提到我和阿娟是异国之恋,这倒是个文学的好题目,”乔文
亚的声调变得苍凉起来,“不管我们的爱情是悲剧还是喜剧,在我看来,它都是美
好的,为祖国而战,马革裹尸,那是一种壮烈之美,难道莎士比亚的《罗蜜欧与朱
丽叶》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不也是一种悲剧之美吗?它获得多少青年男女
强烈的共鸣啊!……”
我听了,心头不由一凛,这个乔文亚果真要决心制造一起自杀的悲剧吗?我立
即反驳:
“那是小说!”
“可是,人生可能比小说更为强烈!”乔文亚为自己的行为和思想辩护,“我
想,这也许是一种天意的安排,它让我在异国他乡,在炸弹轰鸣战火燃烧的土地上
碰上了一个黎氏娟;它又让我碰上一位作家,将来他会记述我们纯洁的超常之爱,
让我们的音容笑貌长留人间。……”
我苦涩地笑笑,觉得不可思议。此时,外面风雨突至,公务员披着雨衣来给我
们送水,我站起来,走向窗口,这是我到越南之后的第一个风雨之夜,只听着近处
山崖上的草木狂啸低吟,其他全都沉落在黑暗里,化成幢幢幻影,我想到了施工现
场和高炮阵地,战士们在这异国他乡,在这大自然的广施暴虐中,他们在做什么?
在想什么呢?而这个乔文亚却在痴人说梦。
“那天夜里,也是这样的大雨,”乔文亚又沉入美好的回忆,“那间竹屋善心
地维护着我们,如果在平原上,那间摇摇欲倾的竹屋早被暴风吹上天空,像风滚草
似地满地翻腾,可是周围的密林和藤萝掩护着我们。这一夜,我们充分体验了炽烈
的人性的力量,完成了人生庄严的启蒙,在这一夜,我们恍惚地感到了灵魂的净化,
阿娟一直喃喃地说,‘让我们这时一齐死吧,我们就永远不再分离也永远占有我们
的幸福了!’
“仔细想想吧,她这话里岂不是饱含着人生哲理吗?我们常说的‘快活死了!’
是不是快乐幸福到极点时喊出的那句‘我幸福死了,我高兴得要死’也有某种道理
呢,不知生,焉知死,生是痛苦还是快活?呱呱坠地是什么滋味?婴儿不会说;溢
然而逝是什么滋味?死人不会说,只靠我们各自去理解,人生,是一个感觉的流程,
就看你去怎么体验它。……”
面对这个24岁的饱读各种书籍的大学生,我有些迷惘,他把我推进了混乱的哲
思之中,和我们平时所强调的人生的幸福是在于“无私奉献和革命到底”的价值观
念显然格格不入。他是在倾诉他的情感还是在说服我?“人生,是一个感觉的流程。”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从哪一位哲人那里听来的?显然,我和他的知识构成和人生的
幸福观、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我既然是文学工作者,就应该了解各种类型的人,兼
容各种观念,以便塑造不同的艺术典型。我让乔文亚尽情地讲下去。我先了解他,
而后评判他!
“第二天醒来,微红的朝霞已经在绵亘的丛林上空飘拂,昨夜暴风雨劫掠的痕
迹已经被大自然的无尽的生机抹去,一片清新,欣欣向荣,枝叶上挂着尚未被暴风
摇落的水珠,它吮满了晨光,闪闪烁烁,山沟的水流和鸟雀的欢唱,好像对我们的
幸福唱着赞歌。……我好像离开支队已经很久,也跟人世已经隔绝,……我们开始
吃阿娟带来的牛肉罐头,还有压缩饼干。这是我们支队在春节时给民兵分队的慰劳
品,……应了那句乐极生悲的话,我开始考虑我们的前程,阿娟急忙用手捂着我的
嘴,‘什么也不要讲,只讲我们相爱,……我死而无憾。’
“我也不想用优戚和愧悔占去幸福的时间,我们开始想入非非,设计我们的世
外桃源,如果我留在越南,我们就像她的祖先一样,改变国籍,生儿育女,我可以
在学校里任教,作一个合格的汉语教师,她就在家包揽家务,作一个合格的贤妻良
母,而后带着孩子回我的家乡,然后去游览故国的大好山河和无尽风光,……如果
她随我回到华夏大地,她就到外语学校去当一名越语教师,……在当时,我们两人
的心上,早已抹平了国界,已经进入了世界大同。……
“这就像洪秀全《原道醒世训》里写的:‘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
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灭之念?’……”
我笑笑说:“你们的思想落后了两千多年,也超前了几千年!所以根本就不能
实现。”
“为什么?”
“你们落后于孔子的天下为公,又超前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