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子 作者:[英]查理·金斯莱-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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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女人在墙那一边喊。
葛林抬头一看,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吃了一惊。可是他只回答:“不觉得,而且永远不觉得。”又继续打汤姆。
“这的确就是你。如果你过去觉得羞耻的话,你老早就回到凡谷去了。”“你知道什么凡谷?”葛林叫出来;他住手不打汤姆了。
“我知道凡谷,我也知道你。譬如说,两年前马丁节的夜里,在赤杨泽那边发生的事情,我就知道。”
“你知道?”葛林大声喊。他丢下汤姆,爬过矮墙,和那女人面对面站着。汤姆当他会打那女人,可是那女人正颜厉色地看着他,使他不敢下手。
“是的,当时我在那里。”爱尔兰女人冷静地说。
葛林骂了她许多下流话,后来说,“听你的口音,你并不是一个爱尔兰女人。”
“你不用管我是谁。总之我是看见了。如果你再打这个孩子,我就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葛林好像很害怕,他没再说什么就去牵驴子。
“你站着!”爱尔兰女人说,“我还有一句话要向你们两个人说,因为你们两个在事情完结之前,都还要见到我。那些愿意清白的人得到的将是清白;那些自甘下流的人,将要下流到底。记着。”
她转身走了,穿过一座栅门,向草场走去。葛林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就像吓呆了似的。后来他跑去追她,叫道:“你回来。”可是当他赶到草场上时,草场上并没有什么女人。
她躲起来了吗?这儿并没有什么地方躲得了。可是葛林仍旧四处找她。汤姆也想找她,因为汤姆跟葛林一样,被她这样突然不见,弄得迷迷糊糊。可是不管他们怎样找寻,那女人还人还是找不到。
葛林只好回来了,呆若木鸡似的一声不响,因为他心里有点儿害怕了。他骑上驴子,重新装上烟斗,抽着烟走,不再去惹汤姆。
当时他们又走了三英里多路,就到了约翰爵爷庄园的门口。
庄子的人住的房子都非常高大。铁栅栏的园门也非常高大,有两根石头做的门柱,每根柱子上都刻了一个怕死人的恶鬼。恶鬼有一嘴獠牙,头上两只角,拖着一条尾巴。据说约翰爵爷的祖先参加玫瑰战争①时,头上戴的就是这种鬼头盔。他那些祖先一定是小心谨慎的人,戴这种鬼头盔就是为了吓唬那些敌人,使他们看见赶快逃命啊。
①十五世纪英国两个贵族互争王位的战争。
葛林拉一下门铃,就有一个管园子的人走出来,开了门。
“爵爷叫我等你呢,”他说,“你听着,规规矩矩由大路走,不要乱跑;回来的时候,可不要让我捉到你偷了什么兔子之类。我要仔细搜查呢,你记着。”
“假如藏在煤灰袋下面,你可搜不到啦。”葛林说,自己大笑起来。
管园子的也笑了,就说:“你既然是这样的人,我还是一起陪你上大房子去吧。”
“我想你顶好陪着我。老兄,看守园内山鸡野兔的是你,不是我啊。”
管园子的跟他们一起走了,一路上跟葛林谈得很开心,这使汤姆看了诧异之极。其实管园子和小偷并无分别,在家里是管园子的,到了外面就是小偷,汤姆哪里知道呢?他们在一条两边是菩提树的大路上走着,这条路足足有一英里长。汤姆从菩提树枝干中间望见许多鹿睡在羊齿草里,头上鹿角竖得那么高,看得他心惊胆战。这样大的树,汤姆从来就没有见过,他抬起头来,好像青天就歇在树顶上。可是最使他弄不明白的是一种古怪的嗡嗡声,一路走来都听得见。汤姆愈来愈弄不明白,索性鼓起勇气来问管园子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汤姆说话时非常恭敬,并且喊他“老爷”,实在是因为心里非常害怕他罢了。管园子的听汤姆称他“老爷”很是高兴,就告诉汤姆,说这些是菩提树上采花的蜜蜂。
“蜜蜂是什么?”汤姆问。
“做蜜的。”
“蜜是什么?”汤姆又问。
“你不要罗嗦。”葛林说。
“你别管这孩子。”管园子的说,“这小家伙很懂礼貌,在他是很难得的。要是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不久一定会变坏。”
葛林大笑,他觉得这话对他是一种恭维。
“但愿我能做个管园子的,”汤姆说,“能够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穿上绿丝绒衣服,而且钮扣上还挂着一个真正的唤狗的哨子,像你这样。”
管园子的笑了,他总算是个好心肠的人。
“孩子,闲是闲非都少管。你的饭碗无论如何比我的要靠得住多啦。你说对吗,葛林?”
葛林师傅笑起来。接着两个人谈话的声音放的很低。不过汤姆还能够听得出是在争论偷猎的事情。最后葛林师傅说,“你有什么理由不信任我呢?”
“目前没有。”
“那么等你有了理由之后再问我什么问题,因为我是个正派人。”
这话引得两人又大笑一阵,因为他们认为很可笑。
当时他们已经走到大房子前面的大铁门前面。铁门里面盛开着杜鹃花,汤姆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网;然后又望着那所大房子本身,心里想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烟囱。又想,这房子不知道多少年前造的,造这房子的人叫什么名字,他造这房子不知道拿到多少钱。可是汤姆和他的师傅并没有从大铁门进去,像公爵和主教进来时那样,而是兜了一个大圈子,从房子后面的一个小小后门进去。放他们进去的是一个倒煤灰的男仆,怪难看地打着哈欠。在过道里他们碰见女管家,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印花晨衣,汤姆几乎把她当作爵爷太太。她用许多严厉的话愿葛林要当心这个,又要当心那个,就好像爬上烟囱的是葛林而不是汤姆似的。葛林听着她吩咐,不时低声对汤姆说:“小鬼,你要记着这个。”汤姆真个记在心里,至少能记得多少就记得多少。后来女管家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里,房里的东西全用大张的牛皮纸盖着,就命令他们动起手来,讲话的声音又高又傲慢。汤姆呜咽了两声,又被他师傅踢了一脚,就这样钻进炉格子,爬进烟囱里去。一个女仆留在房间里面看守家具;葛林先生跟她讲了许多讨好的话,又像开玩笑,又像献殷勤,可是女仆很少理睬他。
汤姆究竟扫了多少烟囱,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他扫得非常之多,所以扫得很疲倦,而且弄得迷迷惑惑的,因为那些烟囱和汤姆一向在城里扫的烟囱不同,又大又曲折,过去改建过好多次,所以现在弄得分不清,有点儿纠缠在一起了。乡间老式别墅里的烟囱都是这样子,你只要爬上去一看就明白了,不过恐怕你未见得肯爬上去。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汤姆在烟囱里简直迷失了方向。迷失方向在他倒无所谓,而且他钻在烟囱里就像鼹鼠钻在地下一样成为习惯,反正眼前是一片漆黑。可是到了最后爬下烟囱,他以为走对了时,偏偏走错了。他发觉自己站在一间房间的炉毯上面。这样的房间,他有生来就没有见过。
这样的房间汤姆从来就没有瞧见过。他从前走进上流人士的房间都是地毯卷起来,窗帘放下,家具堆放在一起并且用块布盖着,墙上的画都是用围裙或罩衫遮上。汤姆时常盘算,这些房间安排妥当之后,给那些高贵的人们起居时,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现在可看见了,而且他觉得房间看上去非常之美。
房中的陈设全是白色:白窗帘,白帐子,白家具,白色的墙壁,另有几处画上几根粉红色的线条。地毯上满是鲜艳的小花。墙上挂的画都装有金框子,有些画的绅士贵妇,有些画的骏马猎狗,汤姆看了觉得非常有趣。汤姆欢喜那些马,可是不大中意那些狗,因为里面没有哈巴狗,连一条小猎狗都没有。
他接着看见一个洗脸架,上面放着水壶、面盆、肥皂、刷子和毛巾。还有一个大浴缸,缸里面放满清水。这么一大堆东西,全为了洗脸、洗澡用的,这使汤姆看了很弄不明白。汤姆想:“照师傅的那一套说法,她一定是个脏女人,才需要这么多的水来洗。可是洗了之后,她把污水藏到哪里去了呢?我在房间里看不见一点肮脏,她用的毛巾也一点也不脏,从这一点可以推想她一定是个狡猾的女人。”后来,他朝床上望望,那个脏女人被他瞧见了;这时他惊得气都不敢透出来。睡在雪白的被单下面,枕着雪白的枕头,原来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小姑娘。这样美丽的小姑娘,汤姆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两颊就和枕头一样白,头发就像金丝,在床上散成一片。她的年龄大致和汤姆一样大,也许大一两岁;可是汤姆心里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想到她的嫩皮肤和金黄的头发,弄不明白她到底是个真正的活人,还是他在店里看见的那种蜡娃娃。可是当他看见她呼吸时,他就断定她是个活人。他眼睛睁得那么大地站在那儿望她,就好像她是天仙下凡一样。
不对。她不可能是肮脏的。她永远不会肮脏,汤姆自己在想。后来他又想:“是不是所有的人洗了之后都像她这样呢?”他望望自己的手腕,想把上面的煤灰搓掉,一面盘算这些煤灰会不会搓得下来。“如果我长得像她这样,敢说我的样子要好看得多。”汤姆向四面望望,忽然看见一个又丑又黑、衣服褴褛的小孩子靠近他站着,一双烂眼睛,露出一嘴白牙在笑。他怒冲冲转向这个小孩子。这样漆黑的瘦猴子跑到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房里来是什么意思?再一瞧时,原来是一面大镜子里面照出来的自己的形象,汤姆从来没有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过。
这在汤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肮脏。他又羞又怒,就哭了出来。他转身准备轻手轻脚再爬进烟囱躲起来,可是把炭栏撞倒了,把火棒也摔下来,那个声音就像一万只洋铁壶拴在一万只疯狗的尾巴上拖着跑一样。
床上的小姑娘跳了起来,看见汤姆,尖声尖气叫得像一只孔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保姆从隔壁房间里赶进来,看见汤姆这副模样,断定他是个抢东西和杀人放火的强盗。这时汤姆正跌在炭栏上,老保姆飞快向他赶过来,一把抓着他的外褂。可是她并没有捉到他。汤姆曾经有好多次被警察捉到过,不但如此,而且好多次从警察手里逃了出来。他要是笨得会被一个老太婆抓着,可再没有脸见他那些朋友了。所以汤姆从这位善良女人的胳膊下面溜了出来,跑过房间,立刻从窗口跳出来。虽然汤姆颇有胆量跳下去,他并不要这样做。他也不用顺着水落管滑下去,这在他更是拿手好戏了。有一次他顺着水落管爬上教堂的屋顶,据他自己说是掏雪鸟蛋,可是警察硬说他是偷铅皮。但是警察上不去,眼睛睁望着他高高坐起,一直坐到太阳热得他受不了时,他才从另一条水落管溜下来。警察无可奈何,只好回警察局去吃饭。原来窗子下面,刚好有一棵树,叶子很大,芳香的花简直有汤姆的头那么大。我想,那大约是棵木兰树,可是汤姆根本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他就像一只猫从树上溜了下来,穿过花园中的草地,爬过铁栅栏,从庄园这边向树林子跑去,急得老保姆在窗口死命地叫喊,喊救火,喊救命。
小花匠正在割草,看见汤姆,就扔下自己的镰刀。镰刀绊着他的腿,把胫肉割开,害得他躺了一个星期。可是当时他在匆忙中一点也不觉得,仍旧去追赶汤姆。挤牛奶的女佣人听人听见叫喊声,自己膝盖把搅乳器碰翻,洒得一地的奶油。可是她仍然跳起来,去追赶汤姆。马房里的马夫正在洗刷约翰爵爷乘坐的马,松了一下手,马立刻乱蹦乱踢起来,不到五分钟就蹩了脚。可是他仍然跑出来,去追赶汤姆。葛林在新铺了石子的院子里把煤灰口袋打翻,把院子里糟踏得不像样。可是他仍旧跑出来,去追赶汤姆。老管家急急忙忙去开庄门,弄得他的驴子的下巴给刺在门壁尖铁上,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吊在那儿呢。可是他跳了起来,也去追赶汤姆。农夫田地里没有耕好,就丢下自己的两匹耕马,弄得一匹马跳过篱笆,这一来把另一匹马连马带犁都摔到沟里去。可是农夫仍旧飞跑,去追赶汤姆。那个管园子的正从鼠笼里把一只田鼠捉出来,一失手把田鼠放走,反而打痛自己的手指。可是他仍然跳起来,去追赶汤姆,一面盘算着汤姆讲的话和汤姆的模样。他如果捉到汤姆,我可替汤姆担忧呢。约翰爵爷从他的书房窗口朝外望(因为他是个早起的老头儿),又抬头望望老保姆,一头貂鼠刚好撒了一粒屎到他眼睛里,害得他终于不得不请医生。可是他仍旧跑出来,追赶汤姆。那个爱尔兰女人正向大房子走来,她一定是从什么小路上兜过来的。可是她扔掉自己的口袋,也同样去追赶汤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