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语言技巧-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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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时为张伯伦所用,有时为国民党反动派所用;它有时“继续”地“打”,
有时只“打”一次;它有时只“打脚”,有时“从头到脚地打”,甚至把“头”
和“脚”都“打烂了”。毛泽东分明是把这块“石头”变成了一块魔石。他
本人,则成为一位魔法高超的魔术大师。
毛泽东创造性地运用谚语还不仅仅表现在这一个方面,有时他还能随时
纠正或补充某些带有局限性谚语的内容,这样使用谚语的创造性更强。例如,
他在《实践论》中使用“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个谚语时,是这样说
的:
“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在技术不发达的古代只是一句空话,在
技术发达的现代虽然可以实现这句话,然而真正亲知的是天下实践着的人,
那些人在他们的实践中间取得了“知”,经过文字和技术的传达而到达于“秀
才”之手,秀才乃能间接地“知天下事”。
毛泽东通过对“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个谚语的具体分析,指出它的
真理性只能在一定条件下才能成立,并且指出这种真理性的成立,也仅仅只
有“间接”性,这就对这个谚语作了内容上的引申和补充,使其含义更加鲜
明和完善。
然而创造性最大的,还是对有局限性谚语内容的校正。请看下面一篇讲
话中的一段话:
中国有句古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树人,减少九十年,十
年树人。十年树木是不对的,在南方要二十五年,在北方要更多的时间。十
年树人倒是可以的。(《做革命的促进派》)
妙绝!毛泽东的看法与“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个谚语本来的含义几乎完
全相反。他用科学作依据,推倒了几千年来的传统观点,提出了崭新的看法,
令人眼界大开,耳目一新。
⑤歇后语的运用
毛泽东运用的歇后语较少,笔者仅搜集到六则,在《毛泽东选集》(1—5 卷)中仅仅发现四则,现在把它们列在下面: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反对党八股》);
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同上);65
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毛泽东选集》第5 卷,第453 页);
钝刀子割肉,半天割不出血来(《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的谈话》)。
这四则歇后语本身都是比喻性的,在毛泽东的文章和讲话中,它们又被
作为其他各种比喻运用,因而使他的语言增加了通俗性和生动性。
⑥方言的运用
方言如果运用得恰当,也能增加语言的通俗性和生动性。不过,在毛泽
东公开发表的文章和讲话中,他只是偶尔运用方言,因为方言毕竟是“一方
之言”,局限性比较大。由于这个原因,只是在他写的调查报告中用得比较
多。并且,运用方言的时候,也是以明白易懂为原则。先请看《湖南农民运
动考察报告》中的一则例子:
那些人。。总是悬心吊胆地过日子;摈在农会的门外,好像无家可归的
样子,乡里话叫做“打零”。
这段话中方言“打零”,毛泽东用得很巧妙。他把这个方言放在对事实的陈
述之后才说出来,既陈述了事实,又解释了什么叫“打零”,显得极其自然
而又明确,真是一石双鸟。
更多的时候是,毛泽东对所使用的难以理解的方言用括号中的文字加以
解释。例如,在长篇调查报告《寻乌调查》中,对“闲嬲”的“嬲”、“过
番”、“奶子”等几个方言的解释,分别如下:
闲嬲(“嬲”,当地读廖,“东走西走”或“玩下子”的意思);
过番(往南洋叫“过番”);
奶子(儿子)。
以上各例均见《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
有时,如果对有的方言仅作简短的解释仍不清楚,那么他就会不惜笔墨
多作一些说明。也是在《寻乌调查》中,当提到“水货”中有一种叫“鞋底
鱼”的时候,他就这样做:
鞋底鱼(即“并背罗食使”,只有一侧有眼睛,要两鱼并走才能觅食,
故普通指人互相倚靠做事谓之“并背罗食使”,就是拿了这种鱼做比喻的)。
毛泽东先解释了“鞋底鱼”就是“并背罗食使”,但他仍然担心读者理解困
难,就又解释什么叫“并背罗食使”,并把它引申到人们互相做事的内容上,
这样不但增强了语言的通俗性,而且还能给人新的知识。
毛泽东对方言的解释,往往还能反映重大的社会问题。请看下面《寻乌
调查》中一则更典型的例子:
等郎嫂(买来的,五岁了,因为她现在并没有郎,还要等着她老板娘把
郎生下来,故叫等郎嫂,别处叫做童养媳)。
毛泽东对“等郎嫂”这个方言的解释内容,在今天看来,似乎令人可笑;
但是,如果稍加思考,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中国妇女的一页血泪史吗?
准确篇
心与理合辞共心密
前面一章的内容,我们评述了毛泽东的语言特点(传统性、风趣性和通
俗性等)及其各种技巧。其实,毛泽东的这些语言特点,同时也不同程度地
体现在他所一向倡导的文风“三性”(即“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上。
1958 年,毛泽东为中共中央办公厅草拟的《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的
第37 条说:文章和文件都应当具有这样三种性质: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
紧接着,他还对这“三性”作了具体说明:准确性属于概念、判断和推理问
题,这些都是逻辑问题;鲜明性和生动性,除了逻辑问题以外,还有辞章问
题。毛泽东虽然在1958 年才极为明确地提文风“三性”,但在实际上,至迟
在1942 年延安整风反对党八股时就已经开始主张了。而且,自那时起,他从
来也没有放弃过这个主张,坚持始终地与党八股作不懈的斗争。尤其令人说
服的是,他言行一致,对于文风“三性”,不但在口头上不遗余力地提倡,
甚至大声疾呼,而且在自己的文章和讲话中认真实践。除了因特殊情况写下
的少量文言文之外,他所有的文章和讲话,几乎篇篇兼具“三性”。正是由
于通过这文风“三性”,才进一步充分地体现了毛泽东的语言特点,使之具
有明显的时代性和指导性,才能使他的语言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文章写作或做演说,第一个要求便是语言的准确性。准确性是一切语言
的最起码的要求,因为它是表情达意的基础。田北湖在《论文章源流》一文
中说:“夫上古文字,谓之书契。书契云者,书之为字,即与其事其言纤悉
符合,不相出入,是之谓契。”这段话的意思说的就是语言的准确性。使语
言与客观外物和主观内意达到“纤悉符合,不相出入”,即是所谓“契”的
境界,这个境界,就是孔子提出的”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
的标准。古人把这个标准称为“千古文章之大法”(潘德舆语,见《养一斋
诗话》卷二),如果失去了这个境界或这个标准,语言的其他诸如什么鲜明
性、生动性等各种表达效果便都将失去依据。从这个角度说,准确性是一切
美的基础,甚至可以说,它的本身便是一种美。因此古人十分强调地指出,
“必使心与理会,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刘勰语,见
《文心雕龙·论说篇》)。就是说,要使语言达到高度的准确性,一方面要
使人们的主观内意完全符合客观外物的本质和规律,另一方面,语言表达又
要恰当贴切地反映主观内意。
然而,仅仅认识或提出准确性这个要求不会费太多太大的力气,但每个
人都能使自己的语言合乎这个要求,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方孝孺说过:
“文者,辞达而已矣。然辞岂易达哉!。。夫所谓达者,如决江河而注之海,
不劳余力,顺流直趋,终焉万里;势之所触,裂山转石,襄陵荡壑,鼓之如
雷霆,蒸之如烟云,登之如太空,攒之如绮縠,回旋曲折,抑扬喷伏,而不
见艰难辛苦之态,必至于极而后止,此其所以为达也,而岂易哉!”《与舒
君书》)方孝孺的话,讲得很有道理。要想使语言真正达到准确,必须使语
言能够充分地表情达意,又十分贴切自然,不能显露丝毫的“艰难辛苦之态”,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确实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得心应手的。所以苏轼说:“求
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
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答
谢民师书》)如果理解了方孝孺的话,就可知苏轼的话并不是耸人听闻之辞
了。
那么,为什么使语言达到高度的准确性就这样困难呢?这是因为,语言
表达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和孤立的过程。一般地说,准确地表达语言的过程必
须经过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主观内意准确地反映客观外物,即从“物理”
到“心理”的阶段;第二阶段是用语言准确地表达主观内意,即从“心理”
到“言辞”的阶段。然而,普遍的现象却是“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陆
机语,见《文赋》)。其中的“意不称物”属于第一阶段,“文不逮意”属
于第二阶段。由此可见,这两个阶段的切实完成,都很困难。客观外物是相
当复杂的,真正准确地反映外界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必须经过反复实践和研
究,这当然不容易;即使人们已经准确地认识了外界事物的本质和规律,也
不一定能用最恰当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刘勰说:“方其搦翰,气信辞前,
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者?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文心
雕龙·神思篇》)我们不是有这种体会吗?提笔写作以前,心里已经想得很
美妙了,信心十足,但待到文章写完之后,却往往感到,表达的效果竟与开
始提笔之时打了一半的折扣,不尽人意。这就说明从“心理”到“言辞”这
个阶段也是不容易的,它要受表达能力的限制。
由于毛泽东既能准确地认识客观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又具有极高的表达
能力,所以既能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即能使客观外物与主观内
意“纤悉符合,不相出入”,又能使“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即“不
见艰难辛苦之态,必至于极而后止”;既能使“是物了然于心”,又能“了
然于口与手”。这就使他的语言也像斯大林评价列宁语言时所讲的话一样,
“每一句话都不是一句寻常说出的话,而是一颗打中目标的子弹。”(《论
列宁》)
毛泽东对自己的文章和讲话的准确性要求非常严格,甚至达到苛刻的程
度。当他一旦发现语言中出现明显的失误或缺漏等,总要设法及时纠正和补
充。他在1940 年1 月写的《新民主主义论》一文中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形势
发展时有这样两段话,一段话是:“处在今天的国际环境中,殖民地半殖民
地的任何英雄好汉们,要就是站在帝国主义战线方面,变为世界反革命力量
的一部分;要就是站在反帝国主义战线方面,变为世界革命力量的一部分。
二者必居其一,其他的道路是没有的。”另一段话是:“全地球都要卷进这
两个战线中去,在今后的世界中,‘中立’只是骗人的名词。”这样的观点,
显然带有绝对化的倾向,不够稳妥。1958 年9 月2 日毛泽东在同巴西记者马
罗金等谈话时,对这个观点作了修正。他说,这种观点,只适合于一部分国
家,而对于印度、印度尼西亚等一些国家并不适用,它既不站在帝国主义一
边,也不站在社会主义一边,而站在中立的立场上,不参加双方的集团。这
是适合于他们的具体情况的(据新二版《毛泽东选集》第2 卷)。又如,《矛
盾论》初版印行时,作者发现其中第四章第十段中“无论什么矛盾,也无论
在什么时候,矛盾的诸方面,其发展是不平衡的”一句话也存在绝对化倾向
后,及时在印行第二版时作了修改,把“也无论在什么时候”这八个字删掉
了。因为在矛盾发展的过程中,其诸方面的不平衡性,也应该有一定的相对
性,在某一短时间内,哪怕是在一刹那的时间内,也会出现平衡的现象。他
还把这个情况特意写信及时告知当时在湖南大学任校长并讲解《矛盾论》的
李达,“写解说时,请加注意”(据1952 年9 月17 日《致李达》,见《毛
泽东书信选集》)。从以上的种种事实中,我们不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毛泽东
对语言准确性所持严谨态度之一斑吗?
毛泽东语言的准确性,体现在许多方面,归纳起来,主要体现在以下四
个方面:一,思想的精辟性;二,语言的严密性;三,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