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之痛-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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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年轻人给杜荣林带来一个新式腰托。罗天丽从杜山那里知道杜荣林腰不好,特地买来。她说这是新产品,从资料上看疗效不错,杜叔叔可以试一试。
杜荣林从不用此类物品,但是他欣然收下。他意外地发现年轻人用一个塑料广告提带装该礼品,提袋上印有“龙潭假日山庄”字样。他指着问:“你们去那了?”
陈海军说去了。天丽她爸前个月到那住过,打电话交代她抽空去看看。山庄正在上二期,规划管理都有一些需要。
罗天丽赶紧用脚跟碰丈夫,提醒他留心、住嘴,但是已经迟了。
杜荣林哈哈笑,和颜悦色。他说,谢谢两个孩子来看他,今后回福建,一定都要来一下,哪怕几分钟,别像这样带礼物,上门就行。他很喜欢他们。
待两个孩子离去,杜荣林一刻不拖,立即打电话,找杜路,也不多说,要他马上回家一趟,有事情。
“我这忙呢。”杜路叫,“老爸啥事这么急?祖国统一也还得有点时间嘛。又是那亭子吗?有些麻烦,我在想办法呢,你别管,交给我就是了。”
杜荣林说:“马上给我滚回来!别不当回事,小心我把你从家里赶出去!”
两个多钟头后杜路进了门。他赶回来了。这人聪明,他明白情况异乎寻常。
杜荣林对他用力拍了桌子:“你给我老实交代!”
直到此刻杜荣林才把种种迹象串在一起,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原来龙潭假日山庄里的老板不是别人,就是刘四斤,也即罗进。杜路拿谁的钱为谁干活?就这家伙。这罗进隐身于后,让他一个姓庄的继子活动于前,以台商开发旅游项目之名,用大把钞票买下旧日战地龙潭,搞了假日山庄。罗家的这个继子早在数年前就到了大陆,跟杜路结识,杜荣林曾在自己的家中见过此人,当时只知他来自台湾,却不知道出自罗进之门。罗进为什么在大陆台湾间晃来晃去?为了龙潭山谷。两个月前他还来过,住在山庄里,他有个“二期工程”,对该山谷另有图谋。期间杜荣林的小儿子杜路就在一旁点头哈腰,提供优质服务。杜路为什么总是闪烁其辞,不讲他的老板是何方神仙?就因为这个。他怕杜荣林产生疑问,追查出究竟。
杜荣林在自己家中提审杜路,杜路对有关情况供认不讳。他又是嘻嘻哈哈那副模样,说老爸这是干嘛?私设公堂?敌人打进我们大陆,我们再打进敌人内部,这就对了。要不我还怎么助老爸一臂之力?杜荣林气得噼哩啪啦直拍桌子,话都说不出来。杜路大叫,喊人,虚张声势,要嫂子卫红,妻子周亦萍一起上楼,扶杜荣林躺下,给他量血压,吃救心丹,让赶紧打电话给军休所所长,要求立刻派车送杜荣林去医院。
杜荣林大骂:“你给我滚!”
杜路笑,说:“好的好的,有气就行,没事就先不上医院,我先滚。”
小儿子溜之大吉。
……
杜荣林认起真来了。他说龙潭山谷谁去都行,就这个罗进不行。罗进在大陆想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能到这个山谷。杜路跟哪个老板干都可以,香港美国台湾,跟谁他都不管,无论如何就是不该跟这罗进,特别不该跟他跑到龙潭。罗进这家伙为什么别地方不去,盯上龙潭山谷?因为当年。当年这家伙在山谷挨了伏击,拼命往上冲,给打下去了,最后大败,投降了。现在他回来了,花大钱买下,为什么?他是想占领山谷,用这种方式把当年输掉的赢回去?杜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这么跟着走,不是叛变投敌是什么!
第十五章 未了情(4)
“我放不过这小子。”杜荣林说,“我也放不过那老家伙。”
陈石港说:“我给你说说这老家伙好不好?”
罗进老家伙有什么好说的?敌军军官、土匪、特务、大不了加个台商,是不是?以前他陈石港也就知道这些。现在发现不止啊。杜荣林额头右边有一条伤疤,罗进也有,藏得深些,在左肩膀上,长长一条。谁搞的呢?跟杜荣林一个来历:日本军刀。罗进生在台湾,小时候举家迁回广东潮汕,为什么?不愿接受鬼子的“皇民化”。这家人跟鬼子有仇。甲午战争后日军开进台湾,他爷爷和大伯参加台湾民众起义,被日军打死。抗战中日军打到潮汕,他一家“跑日本”跑到贑南,父母都死在逃亡中,他在香港的姐姐一家也因日军轰炸,流失于战乱。因此这人投军抗日。1944年9月,日军为“打通大陆交通干线”,调集15万余人,从湖南、广东两方面向广西进攻,11月初,10万日军围攻桂林,罗进所部在桂林拼死抵抗,浴血巷战十天,两个中将、一个少将殉国,罗进在与日军肉搏混战中被鬼子的军刀砍伤,几乎丧命。
“那时你在北方,他在南方,一致抗日,同仇敌忾嘛。”
杜荣林说:“但是后来他做什么了?杀人放火!”
“我们就不许他悔过吗?现在就不能共同做一些事情?比如祖国统一?”
“跟他?跟这家伙?鬼!”
陈石港摆手:“不说不说。你还得找人算账啦,别先把自己气死。”
没劝下来,陈石港有些不安,临走前他让卫红特别注意,说:“这回看来厉害。”
……
她说她清楚的。两项,比较小的一项是在龙潭的山上建一座亭子。对于这件事她有些想法。她觉得有的东西应当记住,有的东西应当忘却,她说过很想把“龙潭山谷”这四个字从大家的记忆里切除。现在她觉得自己说的可能不准确,她说的不是忘却,是另一个意思。爸爸牺牲的那些战友如果地下有知,今天他们会期盼什么?战争,火焰,复仇,分离?不是,不会是这些。创伤应当平复,眼光应当放远,纪念过去是为了将来,爸爸心里想的肯定比一个纪念亭大得多。
杜荣林不禁感叹。他问杜山想跟爸爸一起做的另外一件事是什么?杜山说还会是什么?统一祖国。一项过去,一项未来,其实是同一件事情。
杜荣林大笑:“我们杜山从来就不只是个医学博士。”
接完电话,杜荣林走出他的房间,开始发号施令。他吩咐两个儿媳收拾一间房间,让方中华父女住,要找一些好玩的玩具,适合女孩的。还有吃的,用的,缺什么补什么,赶紧准备。另外就是提前准备车辆,时候一到,他要亲自去厦门机场接方中华,还有小芳芳。
家人面面相觑,忽然间一起松了口气。
4.
那些日子杜荣林忙碌起来。频繁离家外出。起初早出晚归,一天来回,渐渐地一去一两天,两三天,直到一连五六天不回家,让家人习以为常。
杜荣林出门有一辆专车,是他喜欢坐的旧式北京吉普车,挂军牌,由一位佩中士肩章的司机驾驶。吉普车和驾驶员都是上级为杜荣林临时调配,放在军休所供他使用。前军官杜荣林能够享受如此厚遇,是因为他所参与的部队战史编写工作受到特别重视。杜荣林长期驻防沿海,亲历过一些战役,是该战史编写组的特约联络员,上边特交代将部队更新下来的一辆吉普车作为工作用车配给,在这段时间里,供杜荣林跑部队、访战友,收集核实有关资料。所谓特约联络员带更多的荣誉性意味,联络联络,咨询咨询,本不需太辛劳费心。杜荣林却把自己整个儿卷进去,东奔西走,忙得有如忽然履新,以一个赋闲老兵之身被重新起用担当要职,掌管起某个战略部队一般。
……
初冬时节,杜荣林率领他编员一兵一车的战略部队再次出门,继续他的军事行动。有如以前,家人均不知老人何往。几天后,杜海带团里一个通讯参谋,一个司机,开辆军用吉普急匆匆连夜从部队赶回来。进家门后,杜海即刻上楼,直扑父亲的卧室。
“爸爸走时说过些什么吗?”
卫红周亦萍两妯娌,老保姆,杜小花杜和平,没人说得出究竟。
这天是杜荣林本次出发的第五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杜荣林已经赋闲,出门用不着打报告,可以率性而行,自由往来,谁也管不着。他没配手机,因为累赘而无大用,通常也没有什么军国要事需要联络叨劳他这种老人。因此一旦有急,摸他个杜荣林还真像大海捞针一样。
杜海把父亲的房间打开,到里边仔细搜索,想找出父亲行踪的蛛丝马迹。床头桌脚找了半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墙头一张军用地图上,这是张略有污迹早已过了时的本区域军用地图,同类文本大概早都进入垃圾焚化炉,难得杜荣林把它当作稀世珍宝隆重收藏并悬挂于卧室的墙上。杜海拉张椅子坐在地图前认真研究。杜海是军人,熟悉军事地图,性格气质跟杜荣林相像,特别是常与父亲共同读图,格外心灵相通。他从地图上的小旗以及上边标注的符号里读出一些体会,判定了方向。第二天一早他带上自己手绘的一张简图,率他的通讯参谋和驾驶员开车动身。通讯参谋随身携带一架最新式军用电台,随时保证团长与部队的有效联络。
第十五章 未了情(5)
他们撞大运一般前往一个叫“草寮”的山区小村,寻找那里一个叫林木辉的人。此地名和人名均来自杜荣林卧室西墙地图以及上边的小旗。该地图和小旗标有无数地名人名和杜荣林特制的符号,杜海凭着数小时的琢磨比较和自己的直觉确定方向,只要有一丝不和,他跟父亲的真实去处可能就是南辕北辙。
……
第十六章 心同此痛(1)
1.
罗进得到了龙潭山谷。但是心愿未了,他还有所打算。
龙潭假日山庄筹划二期工程之初,庄文炳问罗进有何交代,他说没有,你们怎么想就怎么办,最后定下来前跟我说一声就行。度假村项目从一开始就这样,交庄文炳一手操办,罗进不多加干预。庄文炳已经得道于大陆,那边的事情他比罗进清楚。首期工程建成运行后情况不错,项目相当成功,且有后劲,表明他确实行。因此罗进乐得继续只挂名,管出钱。
庄文炳说:“还有什么想做的,老爸你告诉我吧。”
罗进说有一点,没大事,到时候再说。
按庄文炳的设想,第二期工程建成后,龙潭假日山庄规模扩大近一倍,将成为当地最大了一个温泉度假村。庄文炳看得很远,在兴建一期工程时已经把二期考虑在内,跟当地政府签的合同已经把下一步框架确定下来,双方形成共识,互有承诺。二期工程规划做下来后,庄文炳带着图纸到台湾,请罗进过目、认可。他问罗进要不要到大陆实地看一下,罗进说不必了。草草浏览图纸,罗进忽然发现问题。
“这什么?”他问庄文炳。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圈。庄文炳看了看,用手比划一下:“这后山山峰。”
罗进说知道。就是这里,这个圈是什么?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庄文炳拍拍脑门,说糟糕,这好像说过的。
他立刻打电话,直挂大陆,找到龙潭山庄,从杜路那里把情况问明白了。
“老爸,这是制高点,特地留了块地盘。”他笑道,“搞什么还没最后定。设想是弄个标志性建筑,例如灯塔什么的。”
罗进摇头,问这谁的主意?庄文炳说杜公子啊,二期规划是他牵头搞的。
“杜公子有头脑。”罗进说,“怎么会奇奇怪怪,搞灯塔?”
他说这不是在台湾海峡,没有海浪和波涛,哪需要灯塔定位?
“这个算了,其他的可以。”罗进最后拍了板。
庄文炳回大陆后不久,给罗进打来一个电话。他说,后山山头上,他们意见还是要有一个标志性东西,那么大一片山坡上散布了那么多房子,最高处有一个建筑,看起来醒目,有气势,挺有用。客人进山庄时远远一看,知道到地方了。出山庄时回头一看,就再也忘不了。这能提升假日山庄品味,也有利于山庄经营。
罗进笑:“非要那什么灯塔不可?”
庄文炳说也不一定是灯塔。还有其他选择,例如仿法国巴黎的艾菲尔铁塔,比利时布鲁塞尔的原子球,总之搞那么一个东西吧。
“又是杜公子的主意?”罗进问。
庄文炳说他觉得杜公子说的也不错。杜路对这个挺坚持。
“他说那个点风水好,干嘛放空呢。”
“我说过了,不要。”罗进说,“你跟他讲。”
……
“别替他说。”这一次罗进不含糊,“不管杜公子多能干,要是真不懂规矩,请他另谋高就。我们礼送,叫他走人。”
庄文炳叫起来,说:“老爸你还真是!”
罗进说不错。他罗进想干什么?就要这块风水。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