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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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走不出去?
怎么面对学生?怎么站在讲台上?
老师也是人嘛!你说。
这是理直气壮的理由,轻便的托词。这些年,我们用人这个借口掩盖了很多卑劣的动机。这只是观念问题。你说,要是观念不改变,永远只能那样老气横秋……
你说漏嘴了。我老了嘛!她马上敏感了。
我没有这么说……
你不是说“老气”嘛。
“老气”的“老”,是“陈旧”的意思……你辩。亏你还是个语文老师。你说。
那还不一样?她说。“老”了才“陈旧”嘛!
你急了。你怎么这么咬文嚼字!
因为我是语文老师呀!她反击。
扑哧笑了。彼此。
害怕老,又希望快快老。老了就好了。老了就过了更年期。老了就没有生孩子的问题。老了就不需要过性生活。老了就不需要哄对方。老了一切就理所当然了。
哎,老了以后,你说我们会是什么样?她问你。
你反问:你说呢?
我想到最烂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点点收拾一路的欢笑,陪着你摇椅慢慢摇……
这是一首非常流行的歌。你们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当下,到了几十年以后。可是你们毕竟还没有老。你们还很年轻。这日子怎么熬下去?
你有一次去诱惑她养宠物。你们在街上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只牧羊犬。那畜牲块头很大,比那女人还大。说是那女人牵它,其实是它在支配着女人,女人在跟着它转。可是那女人却乐此不疲,喘着气,却很满足。那女人一定很孤独,或者没丈夫,或者有丈夫也只是名义上的。
我们也买一只怎样?你说,为了表示喜欢,你还故意上前摸了它一下。其实你很厌恶动物。人都活不好,还养动物?
你养呀!她却应道。
我?哪有时间……你说得很含混。男人的忙,是最好的借口。
那我就有时间了?她说。我可不是“带哈巴狗的女人”喔!
你当然知道那契诃夫笔下的那女人。你心虚了。不是……我是说……你连忙敷衍: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呀?
不爱养宠物的人,没有爱心。
喜欢养宠物的人就有爱心?她反问。难道不是心理变态?你瞧,把人家动物关着,让它干这干那。说不定还干什么事呢!
你一惊。她居然冒出这样的话。她是一个教师。可她经常会冒出一句两句令人惊讶的出格的话,跟她的职业很不相称。让人怀疑到底是粗野的她是真的她呢,还是文雅的她是真实的。庄周梦蝶?
其实教师既然是最有知识的人,也就应该在这方面也最有知识。当老师的常会朝学生叫:你们别耍花招,你们玩什么,我都懂。你们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们想拉什么屎!
这么说,难道她什么都懂?
你害怕跟她对话。有时候你会觉得其实她什么都知道。你感觉到她的笑是冷的。越是大笑,越是可怕。她的眼神是凝视的。它不看你,但是时刻都在看着你。看得你惶惑。看得你怎么做都不是,坐立不安。你的一切都在她的凝视之下。好像被剥了皮,刮了肉,你只剩下骨头。你还有什么好装的?什么花招都没有必要了。两个明白人之间,是没有什么花招好耍的。你也不必,我也不必。
彼此间太静。能感觉到对方神经拉得紧紧的像牛皮筋。没有弹性。
一种凛冽的凝视。
看电视是最好的转移。感谢电视,感谢那么多无聊的搞笑节目,可以让你们把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又不会引起思考。思想是最可怕的,那是一只天眼,照着你,把你照成一个骷髅。
可是又不能都不说话。沉默是思考的条件。所以还得说些话,议论议论。
你们说着,说着,会没词了。那个啊,那个……就以此来延迟,紧张寻找新的对象,新的话题。害怕冷场。冷场了,就又形成了凝视。
有一刻,好像彼此都企图讲句话。你张嘴,发现她也张开了嘴。于是你停了,她却也停了。然后你又开口,她却也又开口。你闭上了,她也闭上了。这是生物的节奏使然。据说是由于体内的血液循环规律。规律是一样的,你的一拍正是他的一拍,所以才有了音乐节拍。
两个不合拍的人却要在共同的节奏支配下狭路相逢。就像两个面向而过的人,要避开对方,却偏偏你左我也左,你右我也右。最后只能由一方做出反规律的抉择。一方叫:哎呀,我被蚊子咬啦!
真的?你也叫。好像有蚊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一生都没有见过蚊子。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这吃惊,只不过是为了把气氛往巅峰上推。让你们的说话更有刺激性。危言耸听。就像叠积木,越叠越高,高潮迭起,不至于冷场。现在的蚊子咬得人真疼。她说。
是啊,现在的蚊子可真多。你也说。
卫生成大问题。她说。
大问题的多着呢!你说。
这不,又转到严肃问题上来了。你呀,你呀,还是改不了。不小心就思考了。是不是包括你们为什么不会生孩子的问题?
你清醒了,连忙说,我是说,现在的人,苦的也真苦。比如,比如,老芳。
你一惊:自己怎么扯出她来了?
老芳?
就是那个死去了的朋友的妻子。你说。
她丈夫死了,真是很可怜。乐果说。
你一惊。这可又是一处泥潭。妻子乐果并不知道老芳丈夫是因什么而死的。只知道是自杀。你一直没有告诉妻子真相。为什么不告诉?也许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同谋?
一个丈夫背叛妻子,所有的丈夫都成了嫌疑犯。可怜……你支吾,当然,处境不太好。
怎么了?她认真了。也许是因为一下子有了热点。你开始后悔了。不该扯上这样的话题。
也没有什么。你说。竭力轻描淡写。
你不是说处境不好吗?她追问。
是啊,她自己下岗了。你说。
那么孩子呢?她又问。学习怎样?她毕竟是老师。
还能怎么样?你说。
这么说,就是不好喽?
是吧。你说。
这就完了。她说。境遇不好只是一时的,孩子没出息,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自己就是靠读书出来的。她小时候家境也不好。她似乎一直很相信知识改变命运。
我们得帮帮他们。她忽然说。
什么?
帮他们呀,老芳。
你一惊。她可缠上了。这怎么行!不要了。
老芳是不是你朋友的妻子?她问。
是又怎么样?
那怎么能不帮她呢?
我是说……你说,我们也帮不过来。
是你不想帮。她说。
我怎么不想帮了?怎么帮?除非你给他们钱。
给钱倒是一个敷衍的好主意。反正你们有的是钱。
给一时的钱,解决得了根本问题吗?
根本问题!你惊。
那还能怎么办。你说。
教育好小孩呀!她说。
你一惊。这不行。这不是让她有机会跟老芳接触了吗?怎么教育?你说,你不知道,那小子不听话得很,他老师见了都投降。你还不是他老师。
那就成为他老师。
什么意思?
把他弄到我学校来,到我班上。
什么话!你那学校,是想进就能进的吗?开玩笑。
她在的学校是重点中学。可是她说:为什么不能?
你又不是校长。你又说。
我可以跟校长说。
这倒有可能能成。校长对她的印象非常好。校长又怎么样?校长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你说。
寄读总可以吧?
啊啊,寄读!寄读的钱,寄出的钱,我们都给付。她说。
你没辙了。你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热心!
严格地说,那死去的出租车司机并不是你的朋友。他是朴的朋友。只是因为他的死,把你跟他的距离拉近了。往往这样,一个人死了,就是不相识的人,也会觉得死的是自己亲近的人。兔死狐悲?
你只去过他家一次。你甚至没有记住对方的住址。你只得去找朴。
在他生前,朴总是坐他的车去郊外打野鸡。朴在里面搞,他就在外面等。有一次朴也让他去,他不干,说,我要进去,这半天生意就白做啦。
其实他并不是吝啬那些钱。只是他不习惯那种嫖的方式。从不习惯到习惯要多少时间?
朴是属于容易习惯的人。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职业。他是《世界经济报》的记者。
你去找朴时,朴正为没有车去采访骂骂咧咧。报社的采访车被别的部门拿走了。昆山有人告房屋质量问题,他要去采访。他其实是在为自己的红包着急。这样的采访往往对方要塞红包的,然后记者就说重话,危言耸听。
你说了自己的事。朴没好气道:怎么,好日子过腻了,来尝尝涩橄榄,关心底层劳动人民?
底层?你说。我也是底层。
拉倒吧你,朴道。你要底层,我们就全进了地狱啦。
我就在地狱中呀。你说。并不全是玩笑。
操,朴说,还地狱?有钱,可以天天结婚,夜夜进洞房,绝对不愁囊中羞涩。
谁像你,就知道嫖。你应。
你不嫖?你是网恋。朴说。
你一惊。去你妈的。有什么好恋的?
那你是阳痿?
操,不搞女人就是阳痿?我就是阳痿!你应。我他妈的还真是阳痿!你恶狠狠想。
他笑了。要么就是补偿了。他说。因为赚多了,要给底层人民一点补偿。
操。你又说。
说得不对?朴说。
很对。你说。可惜是我老婆要,我为他做。
那就是你有了外遇,然后补偿老婆了。他说。听说了没有?那些在外面搞女人的丈夫,回到家里,就表现得特别好。现在只要丈夫表现得好,就知道他在外面怎样了。
你一惊。我是不是表现太好了?
我有个屁外遇。你说。
别跟我说那天你不去。朴说。那天不去,不等于以后不去;不跟我们一起去,不等于你自己不会偷偷去;不去嫖,也不等于不去养。
操!全被说死了。这就是常规的逻辑。朴就精通这样的逻辑。
要是变态的呢?你突然问。
变态?朴一愣。你是变态佬?这倒是个新鲜话题。什么时候我来采访你?
你笑了。那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
没关系的呀,我会隐去你的真名,脸还打马赛克的。他说着,也笑了。
你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是记者的思维了。记者的思维就是简单化,或者说得好听点,叫做直接。这就是记者的恶心。
算了吧。没有我们记者的直接化,或者说是恶心化,许多问题还揭示不出来呢。他说。对了,也来个直接的吧,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你问。
你早上有没空?
你说有。
能不能借你的座车用一用?
干什么?
去昆山呀,采访。
亏他想得出。不过你也想去走一走,散散心。你答应了。
给红包了,你也有一份。路上,朴对你说。
操。你说。
我知道你看不上这小钱,朴说。你也先收着,过后再给我。或是给我们摄像师。他指了指后排座的摄像师。你看这摄像机有多重!
摄像师笑了笑。那摄像机看上去真挺沉的。摄像师拿手掌心爱地擦了擦它,好像战士擦着他的枪。你想到他扛着这么重的家伙艰难地跋涉在现场的样子,好像一只牛,在艰难地勤耕。他一定无暇去想富裕起来后就是你现在这样子。你觉得他很可怜。
说好啦,朴又说,你的就给我的摄影师傅。
你问,可是人家凭什么给我呀?
你是司机呀!朴说。大家都扑哧一声大笑了起来。
朴说:你还敢说你是房地产开发商呀?他们还不把你剁成肉酱了!
怎么?
还不就是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
怎么了?
官商结合,贪得无厌。贪也就算啦,现在已经不讲究廉洁啦,可是你们吃干的,总得给人家留点汤,是不是?
人家?
底层劳动人民呀。他说。他们花了一辈子积蓄买了房子,成了危房啦。
怎么不上告?你说。
你也觉得自己问得蠢。官和商,早已利益一致了。你自己,也常遇到和购房户矛盾的,诸如交房期限问题,绿地问题,房子公摊面积问题,他们来闹,你并不害怕。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