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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一点旧一点新-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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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清脆的搓牌声又响起来。

  那管家又说:“妙宜,不是太太生的。”

  遂心已经猜到,也难得这位周太太毫不虚伪,倒也难得。

  “请问周先生在不在家?”

  那管家答:“周先生出门谈生意去了。”

  遂心没想到一点结论也没有。

  管家却小声说:“妙宜,也不是周先生的孩子。”

  什么?

  管家轻轻说:“妙宜的母亲带着她来嫁给周先生,不久去世,周先生一直对妙宜很好,再婚后继母也很客气宽容,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遂心抬起头。

  怪不得周妙宜要搬到宿舍住,她在这屋里,全无亲人。

  这时,丘庭枫忽然提出一个要求:“我们可以到妙宜房间去看一看吗?”

  她确是妙宜好友,声音里有真正的哀恸。

  管家点点头,“二楼快要重新装修,妙宜的房间会拆掉改为健身室。”

  她带她们上楼。

  看样子,这管家对妙宜有点感情。

  她轻轻推开一扇房门。

  呵,周妙宜的房间像小公主寝室,粉红墙壁,雪白地毡,一只书架上摆满瓷脸洋娃娃,一地画册,水晶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干枯了的小小毋忘我。

  有人唤管家,她下楼去。

  丘庭枫走近书桌,查看一会儿,又拉开抽屉,像是找日记本子。

  她抬起头,“没有。”

  “会不会被周氏夫妇收了起来?”

  庭枫摇头,“他们才不关心,物质应有尽有已经仁至义尽。”

  这时,遂心看到书桌上银相架里有一张照片,她拿起来细看,真奇怪,骤眼看,似一张风景照片,湖光山色,一间湖边平房,看仔细了,才发觉那间平房竟浮在木筏上,荡漾在湖边。

  周妙宜为什么珍藏这样一张照片,这是谁的浮宫?

  遂心悄悄把照片放进口袋里。

  “很久没有人住过这间房间了。”

  这样说是有理由的,地毡上完全没有脚印,只有吸尘机推过的痕迹。

  管家这时回转,“两位,请下楼吃点心。”

  遂心与庭枫不便久留,回到楼下,蛋糕三文治都摆了出来,但是她们完全没有胃口。

  不久便告辞了。

  那周太太还特意离开牌桌送她们出门。

  遂心再三道谢。

  庭枫喃喃说:“比起妙宜,我都还算幸运。”

  遂心不以为然,“妙宜环境不差,读好书,有的是前途,将来有自己的家庭,伴侣子女,一样不少,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快乐要自己动手寻找,怎会有人盛在银盘里捧上。”

  庭枫看着遂心:“你是谁,是先知抑或基督?”

  遂心苦笑。

  过一会儿,庭枫说:“杂物太少了。”

  “你说得对,我的房间,根本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一地是换下来的衣服鞋袜,杂志书本光碟,且不准人收拾,打开柜门,网球拍与溜冰鞋会滚出来。”

  “浴室更不堪入目。”

  “是呀,无数瓶罐,卫生用品……但是,妙宜的房间却整齐得似示范单位。”

  “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

  “故意不露痕迹,像是知道会有今日,大家都想知道她的秘密,她很寂寞,这是可以肯定的事。”

  遂心问:“她从不同你说及家事?”

  “我一直以为她是父母亲生。”

  “你来过她家。”

  “我没见到周氏夫妇,他们出门去了。”

  “他们好似时时旅行。”

  “不错,但是,妙宜很少跟随,她同我一样,喜欢留在宿舍。”

  嗯,生活如孤儿。

  “你,庭枫,你又有什么心事?”

  “我太疯,家人不喜欢我。”

  “收敛一下,像今日这样不就很好。”

  谁知她笑笑回答:“若为自由计,一切皆可抛。”

  “那你叫做求仁得仁,往后,千万别抱怨父母不了解你。”

  庭枫忽然问:“你对妙宜这件事,可是有疑心?”

  “为什么叫她妙人?”

  “平时文静,只要喝一点点酒,就非常兴奋。”

  “是吗,常常喝?”

  “没有机会,闷的时候,便喝几口。”

  “宿舍一向不准藏酒,舍监没有来抄?”

  “哪有这样多的人力物力,连图书馆都传要关闭。”

  遂心点点头,她对世情有很深切的了解。

  “你送我到城市中心,我找朋友,稍后自行回校。”

  遂心回办公室去。

  黄江安督察迎出来,“遂心,你来了,可有发现?”

  遂心感慨:“大学里似一个江湖。”

  他笑,还没来得及回应,背后有一把声音说:“根本就是,任何地方超过五个人便是社会,再多,就变江湖,有好人必有坏人,有弱女子有墙头草有混混。”

  只见巢剑飞慢慢走过来。

  遂心取出那帧照片。

  他们一起过来看。

  “咦,相片里没有人。”

  “风景极佳,背后是一座雪山。”

  一言提醒了遂心,这一定是北国。

  “呵,这是一座浮在大木筏上的平房。”

  “这可怎么住,有水电吗,如何上卫生间?”

  “什么地方来的照片?”

  遂心没好气。

  她借用办公室互联网,把照片贴到电邮站,“有无人可以告诉我,照片背后山脉属于何处,什么地方有这种船屋?”

  她同助手说:“一有消息便转告我。”

  “极度浪漫的人才会做水上人家。”

  “甲板很大,看,木筏用整条巨木扎成,非常有趣。”

  他俩虽然欠缺诗情画意,但是观察力却非常强。

  “船屋可用拖船拉出去大海遨游一番才返回湖泊。”

  “呵,大风大雨时吃不消。”

  “怎样买菜?”

  他们看到许多遂心看不到的问题。

  “如果有孩子的话,如何上学?”

  “有小艇可以驶到附近学校去吧。”

  遂心的心一动。

  她问:“有无放大镜?”

  “这边有一个电子放大镜,你要几倍?”

  “十倍够了。”

  “噫,大材小用。”

  照片部分经过放大,打在银幕上。

  “请对准窗口。”

  本来模糊的,似芝麻大小的映象忽然清晰,是一个人的面孔。

  “再放大十倍,接上电脑,洗去背景。”

  巢剑飞亲自为遂心服务。

  银幕上的影象忽然清晰起来。

  只见船屋小小窗口,有一张脸探出来,放大后微粒甚粗,可是一看就知道是周妙宜。

  “是她,她到过这间船屋。”

  “这张照片一定从小艇拍摄过去。”

  “去查谁是屋主,这番有端倪了,做得好,关遂心。”

  遂心把放大照片印出来。

  周妙宜肯定有过快乐的时刻。

  你呢,关遂心,你开心吗?这几年来,你尽忠职守,埋头苦干,毫无怨言,像一部机器,每朝开动,倦极休息,第二天重头来过,这样,叫做真正活着吗?这样活到一百二十岁,做到一百二十岁,叫做生活吗?

  “……遂心,遂心。”

  遂心听见叫她,才抬起头来。

  黄江安看着她,像是有点担心,“遂心,办案要抽离,切勿过分投入。”

  “是。”遂心回答。

  巢剑飞却笑,“放心,遂心怎会与周妙宜有共通点,南辕北辙。”

  遂心站起来,勉强地笑,“我回去了。”

  “遂心,随时与我们汇报。”

  那天晚上,关于照片的消息来了。

  “图中船屋,正泊在加拿大阿勃达省的露意思湖边,背景岸上不远的地方,正是著名的露意思堡酒店,这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区。”

  “船屋相当普通,这种生活方式不是大都会爱夜生活注重功利的人可以了解,船上自设发电机,设备完善,夏季,拖往北方看冰山,冬季,泊在湖内比较安全,居民与大自然打成一片,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有一间酒店,整座浮在湖上,泊在卑诗省维多利亚岛附近,如要订房,请电——”

  一时间收到这样丰富的资料,遂心才知自己孤陋寡闻。

  她向提供消息的仁人君子一一道谢。

  然后,她以警务人员身分,发一封电邮到加国阿省的警署,要求协助。

  不知不觉,已经夜深。

  遂心听到玻璃窗上叮一声。

  有人扔小石子上来。

  遂心打开窗张望,看见丘庭枫站在楼下。

  “疯子!”

  她喊上来:“宿舍大门已上锁,帮我爬上来。”

  遂心垂下一条长围巾,才二楼,十一二尺高,丘庭枫像灵猿那样爬上来。

  她攀进遂心房间,松口气。

  很明显,已经练习过百次以上,做惯做熟。

  遂心问:“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男生的公寓。”

  “你这样滥交,没有隐忧?”

  “有,”她把脸凑近遂心,“年老色衰,被迫守家中,比死还惨。”

  遂心没好气,抬头看到时间,吓一跳,不知不觉,已近凌晨。

  她伸手熄灯。

  丘女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说:“你需照顾肉身的需要,压抑过度,于身心无益。”

  遂心冷笑一声,“多谢指教。”

  丘女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出去了。

  天一亮,遂心起床上课。

  讲师这样说:“明年暑假,大家可考虑参加一个美术营,为期半月,出发到法国罗华谷,住宿当地农庄,学习画画、写作,详情可问注册处。”

  遂心脱口问:“今年夏季,可有组团出发?”

  那讲师笑答:“有,由孙正一讲师领队到加拿大西部研究爱茉莉嘉的作品以及图腾艺术。”

  遂心立刻到校务处去查探。

  他们看过记录,“有,周妙宜的确是成员之一。”

  “丘庭枫呢?”遂心问。

  “她没有报名。”校务员回答。

  “去了多久?”

  “校方只负责一个星期的旅程,七天后解散,但是同学们大多数留下探亲访友。”

  遂心道谢。

  这时,工作人员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关小姐仿佛对部分学生的表现表示不满。”

  “未来社会栋梁,应该精神十足。”

  “关小姐可到工学院参观,或者,去科学组看看。”

  “想必是另一番光景。”一定全班是书虫。

  “是呀,有些人嫌他们一天十多小时呆在实验室里,回宿舍淋个浴又来了。”

  “真是人各有志。”

  遂心走去找孙正一。

  他便是怀念妙宜家紫藤花的那位先生,又错认遂心是周妙宜。

  遂心问:“老师,最近你带队去过加拿大西部?”

  “是今年夏季。”

  遂心故意闲闲说:“明年,他们去法国南部,风景好得多。”

  他笑笑,过片刻说:“陆讲师对欧洲美术史甚有心得。”

  “艺术不是美洲强项。”

  “各人观点角度不同。”

  “夏季,周妙宜可有一起去?”

  他点点头,“她创作了许多好作品。”

  这时,两三个女学生走近,“孙老师,可是上你家去?”

  遂心一听,立刻说:“我可以一起去吗?”

  其中一个女生看她一眼,扁扁嘴,像是在问:你是老几?

  但是孙却点点头。

  他的宿舍就在学校不远之处,步行就到。

  门一打开,一个少妇领着幼儿迎出来。

  遂心以为是保母,心里已经在想:怎么聘用皮肤这样黧黑的保母,幼儿不害怕吗?

  稍为留神,发觉那不是工人,那是师母。

  果然,女生纷纷招呼。

  孙太太有一张叫人看上去有点不大舒服的面孔,人类对五官的喜爱始终狭窄地限于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及小嘴,凡是相反的都不好看。

  孙太太的相貌十分吃亏。

  那班女生像是已经来惯来熟,跟着孙正一到地库去看画。

  遂心没有跟下去,她藉故与孙太太攀谈:“很热闹,一定是师母好客。”

  孙太太笑笑,“每年都来一批新生,熟了又走,又随别的教授习艺。”

  “师母暑假可有去旅游?”

  “我没有参加,公司事忙。”

  “师母有工作?”遂心意外。

  “我是名会计师,同你们那行南辕北辙。”孙太太说。

  遂心佯装童言无忌,“呵,那是怎样认识孙老师?”

  谁知师母有点感慨,悄悄答:“那时他在我公司做文员,由我工作供他读美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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