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与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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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斯白天没回宿舍。临睡前他从褥子下面取出那些画,高兴地发现:他的这一步预防措施完全应验了。画面上的灰尘没有了。这说明有人来看过这些画,说明他预料穿便服的先生不会轻易放过跟“画家”的一次邂逅,果然得到了证实。绘画才能对情报人员很有用处。对于绘制防御设施图和地形图来说,这种才能甚至是不可缺少的。所以魏斯在晚间作画必然引起穿便服的先生——他无疑是个职业特务——的怀疑,从而导致一场搜查。
但是那些帝国要人的肖像画法粗率,远远不及情报老手们画工之细,这就打消了对魏斯的怀疑:看来他还不能精确地完成测绘地形的情报工作。
这一切魏斯都预料和估计到了。但是不管他的推断多么合乎情理,他仍然夜不成寐。第二天,他就把画好的另外几个破坏恐怖分子的像藏到了路旁的秘密地点,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第三天,魏斯被叫到参谋部的厢房里,那儿坐着许多穿便衣的人,其中也有施泰因格里茨少校,这是他许多天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主人。他们命令魏斯去取画。
魏斯把画取来了,整整齐齐地放在办公桌上。画上的人物是必须受到尊敬的,在座的人恭恭敬敬地看了一遍,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是驯狗员、炊事员和女二等兵的画像却受到了取笑。
魏斯自己也认为这些肖像是粗劣之作,但是觉得多少还有点意思。别人竟如此轻视他的技艺,使他一霎时忘记了场合,当真地不高兴起来。这种真情流露倒极好地证明了这个士兵对绘画的热爱,使那些人恢复了对他的信任。施泰因格里茨少校还想起了魏斯在“查抄物资管理处”仓库里巧妙地找出里奥达的名画那件事。至此一切怀疑便完全冰释了。在座的人一致决定,要魏斯画一幅冯·勃劳希契将军的肖像。
他们开始商议。魏斯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冯·勃劳希契将军被任命为一个庞大集团军群的司令官,日内可能访问这个驻地,因为他需要这里给他一些协助。这个单位虽说直接归柏林管辖,对勃劳希契也应当尊重,因为它很快就要同他的集团军群一起东进了。
魏斯问,勃劳希契的肖像以什么为背景。他建议采用华沙市的远景。
一个穿便衣的人大笑说:“最好用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
他的建议被挡了回去:如果元首得知给勃劳希契画了这样一幅像,他会忌妒和不高兴的.
魏斯完全明白了。他便建议以旗帜和武器作为勃劳希契肖像的背景。大家都同意他的建议。于是他就提出各种要用的材料——画布、颜料、画笔。魏斯被批准到华沙去采办这一切。
事有凑巧,魏斯与总部约定在华沙接头的日报子快要到了。
过了两天(接头时间恰好是第三天黄昏),魏斯弄到一辆自行车,骑往华沙。要说服外勤保卫队长准许他骑自行车外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位一等兵要用摩托车送他去。骑自行车是摆脱同行者的唯一办法,所以魏斯借口应当爱惜作战用的汽油,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甚至斗胆责备一等兵,说他浪费德军今后进军用的物资。
华沙许多街区都被惩罚性的空袭炸成废墟,好象一个个采石场。炸弹有如魔棒,把屋顶都击碎了。希特勒匪徒急于用这根空中大棒从波兰人心目中把他们对本国光荣悠久的历史的记忆扫荡干净。还在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二日,希特勒同他的亲信共进晚餐时就许下过诺言:
“波兰将变成无人区,由德国人移居到那里。然后,先生们,在俄国也同样如此。…我们一定会打垮苏联。到那时,全世界就是德国的天下……”
戈林闻言大喜欲狂,他把军装一脱,光着膀子纵身跳上餐桌,学着野蛮人的样子跳起舞来,他那肥胖、松弛、象女人似的身子不停地颤动着。
当时有一名波兰情报员立即向波兰当局提供情报,其中也报告了关于希特勒举行的那次晚餐及晚餐时谈话的内容。这个情报员被资产阶级波兰的统治者投入监狱,不久前希特勒匪徒把他绞死在狱中。
波兰的资产阶级统治者出卖了这位爱国者,也出卖了全体波兰人民。
魏斯漫步于凄凉的废墟和峭岩般兀立的残垣断壁之间,不禁想起了那一次在军事委员会里退还他证件的事来。工作人员神情沮丧地把证件退给了所有报名参加志愿军的大学生、工人和职员。这事是在波兰资产阶级政府拒绝红军过境去迎击希特勒军队以保卫波兰免遭突然袭击之后发生的。
希特勒的间谍们把准备进攻波兰一事通知了英国统治集团,目的是想了解一下,在这件事情上德国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了解的结果是:英国将在形式上对德宣战。后来果然宣战了。这场战争被世人称为“奇怪的战争”,纸上谈兵的战争。
波兰就这样被扔在法西斯匪徒的铁蹄之下,——企图以此来促使希特勒进攻东方,进攻社会主义国家。
帝国主义者通过特务部门,采取最卑鄙的手段推行其反对全人类的阴谋。许多人和这种阴谋进行过斗争,其中就有亚历山大·别洛夫。
大学生亚历山大·别洛夫是里涅夫院士最有发展前途的门生之一,也是别洛夫这个工人世家的第一位知识分子,但是他放弃了科学生涯,放弃了生活将要给于他的一切而走上了战场,如同他父亲在国内战争年代履行共产党员的职责上前方去打仗一样。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战场——秘密战争的战场。苏联侦察员亚历山大·别洛夫被派到这个战场,打进法西斯分子的营垒,他的任务是使自己的人民预防或避免敌人从背后袭击,并在敌人的巢穴里打击敌人。
力量众寡悬殊。魏斯是在敌人中间孤军作战。
布鲁诺顺着华沙废墟中清理出来的一条小路向这边走来。魏斯一见到他,一见到他那瘦弱的身影和那张经常以一种怪相来嘲笑自己身上的病痛(他总是没有时间治病)、表情非常丰富的脸孔时,心中涌起的感情就象囚徒获得释放,在监牢的大赦日见到前来迎接他的亲人一样。尽管他在这几个月中严格训练自己,并为这次接头作了细致的准备,现在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急忙向布鲁诺奔了过去。
“注意情绪!你不带情绪不行吗?”布鲁诺不满意地说。
布鲁诺跟在魏斯后面,在废墟中间的小路上走着。布鲁诺用他那有些嘶哑的嗓音轻轻地、认真地说:“同你失去联系以后,我们那边情绪也有些波动。你铺得太开了一些,不过总的来说还行,干得挺在行。恐怖分子的画像收到了,翻拍了,发给了各个行动组。画得不错。有才气!”
魏斯停住脚步。
“走呀,”布鲁诺吩咐他,“等会儿我们交换位置,我再听你的,现在你先听我说。”他压低了嗓门:“战争。就要打了。”他再次厉声地说:“走呀,走呀,别东张西望。现在谈谈你最感到困难的事。战争爆发后,不要管它。沉住气,要克制。最初一个时期停止联系。”他叹了口气:“就这样,老弟,不管多么难熬也不能感情用事,忠心耿耿给帝国效劳吧。不要有任何活动,明白吗?完全适应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也要适应他们。”接着布鲁诺把魏斯应该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几乎一字不差地向魏斯转述了他父母的来信。布鲁诺说,他到魏斯双亲家里去过。接着他又传达了领导的意见,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最后他说:“将要另派一位同志来和你联系。现在你说吧,简短些,我听着。”
布鲁诺绕过魏斯,走在他前面一点。
魏斯把没来得及通过秘密埋藏点转达的情况统统作了汇报。等地汇报完工作,正准备谈谈如今最使他心情激动的问题,也就是布鲁诺刚才说的关于战争已迫在眉睫的问题时,废墟间的小路已经走完,前面到了一个广场。
两个德国士兵只好就此分手——一个往右,一个往左。他们没有想到,他俩还要见一次面,最后的一次……
魏斯买好他所需要的各种东西,跨上自行车,回头向他那牢笼般的驻地驰去。所谓绘制冯·勃劳希契的肖像,说得确切些,不过是把他的尊容从军人杂志的彩色封面上临摹下来而已。魏斯精神抖擞地骑车回到铁门前,向哨兵出示了因公外出三小时四十五分钟的许可证。魏斯把冯·勃劳希契的肖像画好了,但是冯,勃劳希契并未光临。希特勒的军队已集结在苏联边境,完全作好了进攻的准备,只等元首一声令下了。
从那一天起,对魏斯的考验也就开始了。这种考验要求他付出全部的精神力量、耐性和随机应变能力。往往是,好比你自己撕下自己的皮,把它翻过来又贴在身上,脸上还要露出笑容来。要装出一点也不痛苦的样子,好象你并不是恨不得马上就去报仇雪恨。当然,并不是为自已去报仇雪恨,当自己的人民在流血牺牲的时候,哪里还能想到个人呢!
但是他注定只能袖手旁观。苏维埃人遭到屠杀的时候,而他必须置身于一群刽子手之中,在他们的营垒里老老实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等待时机。为了能准确无误地完成全部任务,他必须等待时机。有人正在设法防范法西斯秘密力量的暗中袭击,以自己的生命来维护每个人的生命,正是他们的意志和理智的力量决定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第十六章
魏斯被调到施泰因格里茨少校领导下的一个特别分队工作,该分队的任务是跟在进攻部队后面,在占领区内为军事情报局的情报处和反间谍处收集情报。
盖世太保也担负着类似的任务,因此必须把工作搞得特别出色,才能超过对手。编入施泰因格里茨少校分队的人员都必须经过特别训练班的学习。
魏斯在特训班同军事情报局的职员们一起研究苏联证件的原件;党证,团证,身份证,授勋证书,出差证,工作证,通行证以及其他各种证件。他还听了关于苏联国家机关和党组织的结构,关于统计制度以及报表和文件的形式等等一系列讲课。
有一课是用俄语讲,然后再译成德语。报告人的年龄无法确定,他身穿蓝哗叽西上装,便便大腹之上紧绷着一件花哨的毛线衣。此人是个叛国分子,过去在外贸人民委员部工作。魏斯后来了解到,曾经有一家德国公司在签订了供货合同之后送给他一份厚礼,并收买了一个女人同他幽会。幽会地点是城郊的一座饭店,这家伙赤身露体、不堪入目的丑态被拍了照。他原有妻室儿女,很珍惜他那正人君子的名誉;为了保全家族的声誉,起初他吐露了自己掌握的一些工作机密,后来竟为保住狗命而出卖了祖国。
共产党员亚历山大·别洛夫却要象对待老师那样笔直地站在这个败类面前,象小学生那样回答他的问题。当他满意地告诉翻译:“这个士兵头脑清楚”,翻译对魏斯夸了一声“好”的时候,魏斯报以恭敬而感激的一笑,内心却十分气恼,因为他不能掐住这个老师肥胖短粗的脖子结果他的性命。
魏斯开车送少校到华沙去了几趟。说也奇怪,自从在课堂上见了那个令人憎恨得浑身发颤的叛徒以后,他对少校甚至有一些好感了。施泰日格里茨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敌人,职业特务,觉得自己那一套秘密工作经验很了不起,自认为对打开人们心灵的各种方法无所不精,他是那样沾沾自喜,实则早已丧失了辨别人类行为中那些细微含义的能力。魏斯可以毫不费力地取得他的更大信任。有一天,他对少校说:
“少校先生,我把车停在帝国政治委员官邸旁边的时候,一位盖世太保的特勤队长,三十来岁,胖胖的,淡黄头发,相貌平常,他钻进车坐在我身边,起初给我一盒烟,后来给两盒,还答应下次增加一瓶烧酒。请问,我应向他报告您的什么情况呢?”
魏斯用淡漠的、公事公办的腔调说了这一番话,好象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照章办事,如此而已。
少校默而不答,好象没有听见,没有弄明白,毫不在意似的,但是看他眯起眼睛、抿紧嘴唇那副模样,魏斯可以准确无误地断定:这番话击中要害了。
直到周末一次例行的外出时,施泰因格里茨才顺便问道:“喂,又见到那个人了吗?”他把魏斯所说的那人的特征丝毫不差地重述了一遍。
魏斯顺着少校的意思随口答道:“见到了,但是我避免同他交谈,因为我没有得到您的指示,不知道应当向他说些什么。”
“给元首办事的人想知道什么,你就应当告诉他什么,”少校简短地说。
魏斯沉吟片刻,考虑这句话的含义。他坦然地笑笑说:“少校先生,我婶婶教过我:‘你的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