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录-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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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使我惊异,使我震讶,在我看来它就是恶魔。我这样说,并不是出于一种精神信仰上的虔敬的热诚。反之,我是说我们应该出于一种人世利益的原则与一种自爱的利益而具有这种感情:关于这一点我们只消看一看最糊涂的人都看得到的东西。
并不需要有特别高明的灵魂就可以理解: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真正而牢靠的心满意足,我们全部的欢乐都不过是虚幻,我们的苦难是无穷无尽的,而且最后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我们的死亡,它会确切无误地在短短的若干年内就把我们置诸于不是永远消灾就是永远不幸的那种可怕的必然之中。
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又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纵使我们能做到象我们所愿望的那样英勇;然而在等待着世上最美妙的生命的归宿便是如此。让我们在这上面思索一下吧,然后让我们说:在这个生命中除了希望着另一个生命而外就再没有任何别的美好,我们只是随着我们之接近于幸福才幸福,而且正如对于那些对永生有着完全保证的人就不会再有不幸一样,对于那些对永生没有任何知识的人也就绝不会有幸福可言;这些不都是无容置疑的吗?
因此,处于这种怀疑状态确实就是一件大恶;可是当我们处于这种怀疑状态的时候,至少进行寻求却是一桩不可缺少的义务:所以那种既有怀疑而又不去寻求的人,就十足地既是非常不幸而又是非常不义的了。假如他对这一点安然自得,公然以此自命,并且甚至引以为荣,假如成为他的快乐和他的虚荣的主题的就是这种状态本身;那末我就没什么话好形容这样一个肆无忌惮的生物了。
我们怎么可能怀有这种感情呢?除了无从解脱的悲惨而外就不能期待别的,这里面又能有什么快乐可言呢?眼看自己处于无法钻透的蒙昧之中,又有什么虚荣可言呢?如下的这种推理是怎么可能发生在一个有理智的人的身上的呢?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安置到世界上来的,也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我自己又是什么?我对一切事物都处于一种可怕的愚昧无知之中。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是什么,我的感官是什么,我的灵魂是什么,以及甚至于我自己的那一部分是什么——那一部分在思想着我所说的话,它对一切、也对它自身进行思考,而它对自身之不了解一点也不亚于对其他事物。我看到整个宇宙的可怖的空间包围了我,我发见自己被附着在那个广漠无垠的领域的一角,而我又不知道我何以被安置在这个地点而不是在另一点,也不知道何以使我得以生存的这一小点时间要把我固定在这一点上,而不是在先我而往的全部永恒与继我而来的全部永恒中的另一点上。我看见的只是各个方面的无穷,它把我包围得像个原子,又像个仅仅昙花一现就一去不返的影子。我所明了的全部,就是我很快地就会死亡,然而我所为最无知的又正是这种我所无法逃避的死亡本身。
“正像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我同样也不知道我往何处去;我仅仅知道在离开这个世界时,我就要永远地或则是归于乌有,或则是落到一位愤怒的上帝的手里,而并不知道这两种状况哪一种应该是我永恒的应分。这就是我的情形,它充满了脆弱和不确定。由这一切,我就结论说,我因此就应该不再梦想去探求将会向我临头的事情而度过我一生全部的日子。也许我会在我的怀疑中找到某些启明;但是我不肯费那种气力,也不肯迈出一步去寻求它;然后,在满怀鄙视地看待那些究心于此的人们的同时,我愿意既不要预见也没有恐惧地去碰碰这样一件大事,并让自己在对自己未来情况的永恒性无从确定的情形之下,恹恹地被引向死亡。”
谁会希望跟一个以这种方式讲话的人作朋友呢?谁会从人群中间挑出他来,好向他倾谈自己的事情呢?谁会在自己的苦痛之中求助于他呢?而且最后,我们又能派定他的一生有什么用处呢?
事实上,有着这样不理智的人作为敌人,才是宗教的光荣:而他们的反对之对宗教的危害又是如此之微不足道,以致它们反而有助于奠定宗教的真理。因为基督教的信仰几乎就仅仅在于确定这两件大事,即人性的腐化和耶稣基督的赎罪。所以我认为:如果他们不是以他们道德的圣洁而有助于显示赎罪的真理,那末至少他们也是出色地在以如此之违反人性的感情而有助于显示人性的腐化。
对于人,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状态更为重要的了,没有什么比永恒更能使他惊心动魄的了;因而,如若有人对丧失自己的生存、对沦于永恒悲惨的危险竟漠不关心,那就根本不是自然的了。他们之为物和其他的一切事物都迥不相同:他们甚至耽心着最细微的小事,他们预料着这些小事,他们感觉着这些小事;就是这个人,日日夜夜都在愤怒和绝望之中度过,惟恐丧失一个职位或在想像着对他的荣誉有什么损害,而正是这同一个人明知自己临死就会丧失一切,却毫无不安、毫不动情。看到在同一颗心里而且就在同一个时间内,既对最微小的事情这样敏感,而对最重大的事情又那样麻木得出奇;这真是一件邪怪的事。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玄妙,是一种超自然的迟钝,它标志着,是一种全能的力量造成了这种情况。
人性必定是有着一种奇特的颠倒,才会以处于那种状态为荣,居然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处于那种状态,看来是无法置信的。然而经验却使我看到了这种人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致于假如我们不知道混在其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模仿别人而并不是真正那样,这件事的本身就足以令人惊讶不止了。这些人都只是风闻别人说世上最时髦的事就在于这样地行为偏激。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摆脱羁绊,他们在极力模仿。然而要使他们理解他们在这样追求别人的尊重时,他们是怎样地在欺骗自己,并不是难事。这决不是博得别人尊重的办法,我甚至在世俗的人们中间也要这样说,——只有他们能健全地判断事物,懂得能以成功的唯一途径就是使自己表现诚恳、忠实、有见识并且能够为自己的朋友效劳而有用,因为人们天然所爱的只是对自己可能有用的东西。现在,我们听说有一个人摆脱了自己的羁绊,他不相信有一个上帝在监视他的行动,他自以为是自己行为的唯一主宰,并且他认为只对自己本人负责;那末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他是不是认为我们因此便感动得对他抱有充分的信仰,并且在一生中的每一次需要的关头都可以指望着他的安慰、劝告和支持了呢?他们是不是自以为告诉了我们,而尤其是以一种傲慢自满的声调告诉了我们,他们只把我们的灵魂当作是一缕过眼烟云,就会使我们高兴了呢?难道这是一桩说来可乐的事吗?恰好相反,它难道不是一桩说来可哀的事吗?不是世界上最可哀的事了吗?
假如他们认真地想过这些,他们就会看到这一点是如此之被人误解、如此之违反情理、如此之有悖于正直、而又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如此之背离了他们所寻求的那种良好风范;
以致于他们与其说是能腐蚀,倒不如说是能纠正那些有着某种追随他们的倾向的人们。事实上,你让他们叙述一下他们的感情以及他们所以要怀疑宗教的理由;他们向你讲的东西就都是那么脆弱而又那么鄙陋,以致他们倒会以相反的东西说服你的。这便是某个人有一天非常中肯地向他们所说的话了,他说:“假如你们继续这样地谈论下去,事实上你们就会使我皈依宗教了”。他是有道理的,因为谁不怕看见自己会陷进竟以这样可鄙的人作为自己的同道的那种感情里去呢?
所以那些只是去故意造作这种感情的人,要想束缚自己的天然感情以迫使自己成为最狂傲不逊的人,就会是极其不幸的。如果他们的内心深处苦于不能有更多的光明,但愿他们不要加以掩饰吧;这样承认,一点也不可耻。可耻的只是根本就没有光明。最足以谴责精神的极端脆弱的,莫过于不能认识一个没有上帝的人是多么地不幸了;最足以标志内心品性恶劣的,莫过于不肯希望永恒的许诺这一真理了;最懦怯的事,莫过于作反对上帝的勇士了。因此,但愿他们把这类不虔敬留给那些生来就坏得足以能够真正作恶的人们去吧;但愿他们假如不能作基督徒的话,至少也要作诚实的人;
并且但愿他们终于能认识只有两种人才是可以称为有理智的,即或者是那种因为认识上帝而全心全意在侍奉上帝的人,或者是那种因为他们不认识上帝而全心全意在寻求上帝的人。
但是,至于那些既不认识上帝又不寻求上帝而生活的人们,他们断定他们自己是那么地不值得自己关怀,以致于他们也不值得别人关怀;于是就一定得有为他们所鄙视的宗教的全部仁爱,才能不致于鄙视他们竟至把他们委之于他们的愚蠢。但是因为这种宗教总是在迫使我们去观察他们;所以只要他们这一生中还能够得到可以照耀他们的神恩,还能够相信他们可以在不久的时间内就比我们更加充满了信仰,而相反地我们却可以陷入他们所处的那种盲目里去,我们就必须对他们做到假如我们是处于他们的地位,我们所愿望他们会对我们做出的事,并且呼吁他们能怜悯他们自己,而且假如他们并没有找到光明的话,至少也要迈出几步以其求光明。但愿他们能从他们那么无益消磨掉的时光里抽出几小时来听听这种教诲吧;无论他们对此怀有怎样的反感,但他们或许终将有所邂逅的,至低限度他们也不会丧失多少东西。至于那些对此怀有完全的诚意并怀有真正要邂逅真理的愿望的人,则我希望他们会得到满足,他们会信服如此之神圣的一种宗教的证据的,我这里已经搜集了这些证据,并且其中我已经多少遵循着这种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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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探讨基督宗教的证明之前,我发见有必要先指明那些人的不义,——那些人在对于他们是如此重要而又与他们是那样密切攸关的一桩事情上,竟然对追求真理无动于衷而生活下去。
在他们的全部谬误之中,毫无疑义最足以断定他们的愚蠢与盲目的就是这一点,而在这一点上却又最容易被最初的常识观点和自然的感情所混淆。
因为无可怀疑的是,这一生的时光只不过是一瞬间,而死亡状态无论其性质如何,却是永恒的;我们全部的行为与思想都要依照这种永恒的状态而采取如此之不同的途径,以致除非根据应该成为我们最终鹄的之点的那个真理来调节我们的途径,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有意义地、有判断地前进一步。
最显而易见的事莫过于此,所以假如人们按照理智的原则而不采取另一条道路的话,他们的行为便完全是没有理智的。
因而就让我们在这方面批判那些从不想到生命的这一终极目的而生活下去的人们吧,他们听任自己受自己的嗜好和欢乐的支配,既不加思索也毫无不安,竟仿佛他们只要转移了自己的思想就可以消灭永恒似的,所以他们一心想念的就只是使自己在目前一瞬间能够快乐。
然而,这种永恒性却始终存在着;并且死——死是一定要打开永恒性的大门并且是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他们的——
也就无可避免地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置诸于不是永恒消灾、就是永恒不幸的那种可怖的必然性之中,而他们又不知道这两种永恒性究竟哪一种才是在永远地为他们准备着。
这是一种有着可怕后果的怀疑。他们有沦于永恒悲惨的危险;可是他们对于这一点竟仿佛是不值得去费力的样子,他们不肯去考察这究竟是属于那种人们过份轻信而草率接受的见解呢?还是属于那种其本身虽则幽晦但却有着异常之坚固的尽管是隐蔽的基础的见解呢?所以他们也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真理还是谬误,也不知道这类证明究竟是有力还是脆弱?这些就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却拒绝瞩目,于是他们就在这种无知状态里选定了沦于那种不幸状态——如其属实的话——所必须要做的一切,他们等待着死亡来做出有关的验证,并且非常之自满于这种状态,他们公开承认而且居然炫耀这种状态。我们能严肃地想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而不对如此之荒诞的一桩行为满怀恐怖吗?
安于这种无知状态就是一件邪恶的事,因此就一定要把这一点向那些终生都在其中度过的人们提出来,好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愚蠢而惊惶失措,使他们感到它的荒诞和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