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功舞系列--太和舞-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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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歌沉默,“试眉……”
“但你总不能害死我,对不对?”施试眉眼有凄凉之色,“施试眉自认并不该死。”
南歌闭起眼睛,突然大叫一声,激愤地道:“单凭他一句话你就相信是我做的?试眉你太不公平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从来没有!”
“我不要证据。”她低声道,“我知道是你。”
“不是我……”南歌眼中有泪,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以手蒙面,“我不知道你真在楼顶,我不是存心的。”他颓然放开手,“我以为……我以为你绝对不会在那没有人的空楼里,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施试眉倦然摇头,拉过椅子坐了下去,她已不想再听。
“不只是炸毁羽觞楼。”聿修冷面冷眼,“还有你毁人尸身、丢弃残肢,南公子,你能告诉我昨夜羽觞楼炸毁之时你身在何处?”
南歌默然,过了一阵子笑了起来,“我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中丞大人。”他狠狠地盯着他,“昨夜羽觞楼炸毁之时我在柳家巷子里用马车倒下了一车死人,泼下了两桶猪血。”他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对惹你怀疑?”
“分尸之人必是腕力臂力极好的武林高手,”聿修冷冷地道,“明眼人一见而知。近日人城的高手并不多。这几日行踪诡异必然遭人怀疑,所以你不住客栈,我查你不到。但人并不能长期混迹人群之中,你这等人才岂能久留市井之间,必要有自由出人的安身之所且不能惹人怀疑。开封之中留居之所,陌生人不会引起怀疑的,若非客栈,就是青楼。”他目中锐气直逼南歌眉目,“因为你出不了城!所以你才混迹青楼,而眉娘——正好成了你利用的靶子。”
“留宿青楼的人多不胜数,怎知是我?”南歌冷笑,“中丞大人办案难道全凭运气?”
“的确是运气。”聿修淡淡地道,“你出现的时机好生巧合,但让我起疑是你,的确是运气。”他看着南歌的左袖,“你藏着件东西,对不对?”
南歌眼瞳收缩,“你的确好生了得,居然连这个都一清二楚。”他捋起左袖,腕上一圈金环。
施试眉微微一震,“痴情环!”
“早晨你搂着眉娘的时候这环儿滑了出来,却让我自铜镜里瞧见了。”聿修慢慢地说,“这让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南歌笑了笑,“你的眼力倒好,这东西也非人人认得。”
聿修充耳不闻他的嘲笑,一句话就似把南歌推到了冰水之中,他冷冷地道:“那一截不是柳家的断臂。”
南歌不笑了,他寒着脸站在那里,“那又如何?”
“痴情环非死难解,那是因为它一旦扣拢就随腕骨缩小,再也不能拆开。”聿修淡淡地道,“但若是断臂呢?砍断手臂、再怎么样的手环都能脱下来了吧?”他缓缓拉开右手的衣袖,“何况我很清楚,白骨痴情配一簪两环,一个生环、一个死环。这一个是染有剧毒的死环,你那一个必然就是能解这痴情环剧毒的生环——它里头有解药,对不对?南公子为这环中解药,可谓煞费苦心。”
他这手腕金环一露,南歌为之膛目,好半晌才惨然一笑,“若非你身有此环,怎能猜中白骨痴情配的奥秘……”一手蒙面,他哑然道,“原本拿着这死环的姑娘呢?”
“她死了。”聿修默然。
“她是我……她是我妹子。”南歌坐倒在椅子上,蒙住了自己的脸,“白骨痴情配原是三十年前武林大祸的源头,后来当年的武林盟主收下这祸乱江湖的暗器,传于自己的子孙,也就是我妹妹。我妹妹从小拿着它当玩具。十年前我得爷爷允许行走江湖,遇到眉娘之后我又遇到了另一位女子。”他哑声说, “我与她相爱甚深,把痴情金簪送给她做了定情之物,却不想她用金簪刺伤于我,乘我昏迷之际夺走痴情生环,要我跟随她一生一世。”他摇了摇头,“我好不服气,但她把金环扣在腕上,我得不到解药就不能离开她。”
一阵沉默,施试眉没有接口,聿修更不会答话。南歌沉默了一阵接下去说:“我就这么跟了她十年……”
“难为你了。”施试眉叹了口气,悠悠地道:“那是她不好。”
“我恨她。”南歌侧过脸去,紧紧地咬着下唇。
“你杀了她?”聿修问。
“不……没有。”南歌低声道,“我乘她不备夺了过路樵夫的柴刀砍了她的手……她居然不闪避……让我砍了三刀,我恨她人骨。”
“却下不了手杀她。”施试眉倦倦地笑,支颔对着南歌,这个方才风采盎然,此刻颓废之极的男人。
“不错。”他默然。
“我明白。”她说,“无论她怎么对你,她是爱你的,你也是爱她的。”
“眉娘,我对不起你。”南歌捂面摇头,“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我又何尝是当年的试眉?”施试眉的手落在了南歌肩上,她柔声道:“别说对不起。”
南歌缓缓抬头,只见她侧头微笑,“吃过了苦,才知道什么是珍贵。你是天之骄子,也许要比常人更多吃几分苦。别以为自己一生都已毁了,只要你愿意的话,你还是风采盎然的南公子,只要你懂得今日的错、记得你吃过的苦……”她握住他的手,“记得被你骗被你害的眉娘,你就能重新做人,也许做得比从前更好。”
南歌捂面而哭。施试眉目光流转,轻轻一叹,摸了摸南歌的头发,转头对着聿修微微地一笑,轻声说:“今日……多谢。”
聿修避开她的目光不答,只问:“被你砍断手臂的女子身在何处?”
“跌下山崖,那里本来有许多藤葛,却没有拦住她。”南歌哑声说,“我也是在那时见到了有人往山谷弃尸,突然之间鬼迷心窍,不仅想要掩饰我砍下的手臂,而且……我……”他呻吟一声,“我那时的确狂性大发,我好痛苦,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用家传剑法将倒下山谷的死人十字分尸,我不是存心的……”
“痛苦不是残人尸身的借口。”聿修冷冷地道,“每个人都有痛苦,若是痛苦就可伤人无罪,可以以残忍的手段炸人楼宇、毁人尸身,让开封百姓人人自危,那么南公子,难道你视大宋王法为无物?”他一字一字地说,“因为自己痛苦就想要别人痛苦、因为自己恐惧也希望大家跟着你一起恐惧,日后午夜梦回,想想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不会觉得自己可怖么?”
南歌汗流夹背,“你不要再说了!”他掩耳,突然大叫一声,“澹月呢?她是怎么死的?”
“自尽死的。”聿修道。
南歌笑,好惨淡地笑,“她是为你死的,对不对?把死环扣在你手上,却没有发动机关,她一定死得很痛苦,到死都还爱你!你居然说得如此简单,中丞大人你好无情啊。”他不知是在为自己哭还是为妹子哭,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你不该如此刺激他的。”施试眉回视聿修的眼睛,“你会逼疯他。”
聿修伸过手去扣住南歌的手腕,淡淡地道:“我说的是事实。”
“太认真了只会逼死自己,或者逼死别人。”她慢慢地说,“有时候,应该放纵自己怜悯一些。”
聿修默然,拉起南歌打算掉头而去,施试眉及时喊了一声:“站住。”
他站住,背对着她等她说话。
“你想带他去哪里?”
“开封府大堂。”
“他没有杀人。”
“他是要犯,以恐怖手段毁人尸体、财物,让开封百姓人心浮动,你说他当不当罚?”聿修冷冷地道。
施试眉默然,“你……去吧。”
聿修带南歌走,走了两步,他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我会尽力定他的罪。”走了第三步,他出门,“但我没有证据。仅凭推断,主审三堂并非只有聿修一人。”
她没有回答,聿修带着南歌走了。
倚门而立,她知道聿修的意思、知道他的为人:他会尽他的职责,但是他没有证据。
他不会纵容,但是他也不会强人以罪。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证据,南歌已经认了,她是人证她听见了,但是他并没有要求她去作证。因为他知道她多情,知道她做不到。
“你若是真心喜爱眉娘,你可知她最恨何事?”
“她最恨一人饮酒,而不是遭人欺骗!”
“她最恨一人饮酒,最恨人人离她而去,最恨她能解世上千万人之苦而无人能解她,最恨众人皆醉我独醒,终世无人是知己!她不想一人饮酒,所以她宁愿自欺欺人,相信我昨夜是来看她、也相信你今日是来爱她。”
“她不怕遭人欺骗,只因她已被人骗惯,她只求一时一刻的相守,被骗也好、自欺也罢,她不想一人饮酒。你懂吗?纵然被骗千万次,但她看得破人情冷暖,虽然受伤却不自伤,她还是一样能笑着活下去,她并不怕再次被欺骗,这才是眉娘的傲骨,你真的懂吗?”
“她当我是什么与我毫不相干。我当她是朋友,就会替她打你,你让她受一分苦,我要你赔她一分,如此而已。”
施试眉低眉清倦地望着自己手端的杯中酒,认真的……不善言辞的聿修啊。她真的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苦涩到了唇边变成了笑意。眉娘何德何能,能得你这一番言语,此生无憾。眉娘是多情女子、栖身青楼,与当朝中丞大人能有多少同心共情之谊?若非查案你万不会踏人此地,若非形势所逼、我知你这一番话永不会说。眉娘害你动情受苦,眉娘情人千万旧侣难数,你却依然为我如此……杯中的酒液映出持杯人俏然的容颜,她举杯一饮而尽。我对不起你,今生所负之人多矣,最对不起的——是你。
聿修拉着南歌走出百桃堂,堂内姑娘人人侧目讶然,聿修居然不是来找眉娘,而是来找南歌?南公子居然脸有泪痕,和今天早上风采盎然的模样大不相同,一时间议论纷纷。
“中丞大人果然还是来办案的。”方才指路的姑娘叹了口气,“这几日百桃堂是怎么了?”
红荑悄悄走人画眉阁,却见施试眉手持铜镜径自画眉,桌上酒杯迸裂酒水满地,她只作不见,画了眉弹杯漫声低唱:“旧月眉头故曲楼,杯酒能解几多忧。袖里相思人不寐,负尽千愁与万愁……”
窗外夕阳如情如怨,一红任凭孤鸟四散,残倦如血。
聿修扣着南歌走出门口,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便不好再抓着南歌的手腕脉门不放,缓缓松手,“南公子,你是跟我回开封府大堂,还是要和我动手?”
南歌被晚风一吹,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聿修松手他便重重地收手向后,“中丞大人。”他举袖一拭泪痕,长长吸入一口气,“我信得过你,但不信大宋朝廷。南某人发誓此生绝不再受制于人,在你面前认罪是敬你,但要我屈居人牢、受官府权贵审判……”他缓缓吐出吸人的那口气,“我不如死在自己掌下。”
聿修听着,也并不动容,“我若要拿你人罪,你就要自尽,你可是这个意思?”
南歌沉默了一阵,陡然朗朗而笑,“如此吧。”他豪情突起,“你我一场定生死,我若败在你手下,我便自尽,留书与你认罪伏法。若是侥幸南某人胜了,”他目光炯炯盯着聿修,“你予我重新做人的机会,如何?”
“你随我去开封府,也不一定会死。”聿修漠然了一阵,萧索地说。
“南某人的尊严,已容不得再一次屈膝于人。”南歌一声长啸震得路人纷纷掩耳骇然,走避不及,“要我再受他人之辱,南某人宁愿拔剑反击逆生死忤王法,以求自尊。”他目光骤亮地盯着聿修,“你不想我在堂上拔剑杀人吧?”
聿修沉默,过了好一阵子,他移过目光不看南歌,那一刻聿修看起来极是萧索,“好。”
南歌拱手为礼,“不论生死,南某人今生敬服之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眉娘。”他退开两步转身,“十日之后,月下大理寺,南某人静候生死。”
聿修不答,也不看他。
南歌转身离开,走出去十来步后站定,“眉娘……”
“我会看着。”聿修截口回答。
“她……”南歌慢慢地道,“一生命苦,你——敢爱她吗?”他蓦然回首,看着聿修,“她的傲骨只有你能解,她的酒也只有你和她同杯,你敢爱她吗?你若能爱她,也许她这一生不会命苦到底,也许她……”
“我不敢。”聿修淡淡地打断他,目光和语气仿佛由萧索而接近了黯淡,由黯淡又近了隐痛之色,但他即使在说出“我不敢”三字的时候,依然是漠然无情的。
南歌意外而又仿佛能够明了地看着他,“你也会怕?”
“我也是人,自然会怕。”聿修转过身负袖,准备要离开,“聿某为人,苛求甚多,身边友人同僚为聿某牵累,因聿某而死者不计其数。”说完他就这么走了。
南歌过了一阵才懂他的话,严苛认真的聿修,一切以公理为重,因此而遭他冷遇的友人必定不少。而御史中丞诸事繁杂危险,在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