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1-现代日本小说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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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向来被人家当作一个迟钝懒惰,难看而且不善于交际的小孩,这样的被待遇下来的。
因此在我这里有了一种乖僻的脾气。我被贞子爱着这一件事,便是在梦里也没有想到的,但是我想伊爱我,而且愿意伊只爱我一个人。
贞子决不会嫌憎我。但是伊的对我的亲切,和对别人的亲切一点都没有区别,便是用了自负的眼光去看也仍旧是无区别。即使竭力的想像伊单是对我亲切,也是徒然的。这件事使我很寂寞了。而且好胜的贞子对于谣曲更加专心,不在家的时候也更多了。这在我想来,又似乎贞子是在那里避我了,我又猜想这不是因为喜欢了那些谣曲的男朋友的缘故么。我这样想着,怀着寂寞的心情,常常和静子说着种种的间话,专心等候贞子的回来。
我也喜欢静子。当作谈天的对手,还不如静子倒很说得来。贞子对于静子真是阿姊般的尊伊,静子也将贞子当妹子看待,爱怜伊或者申斥伊。
但是无论怎样,贞子倘若不在,总是很寂寞。我不给别人觉察,偷偷的爱着贞子,又偷偷的想念着伊,这样的一种寂寞也渐渐的熟习了。但是那个寂寞却实在受不住的。只在贞子和我很随意的说着话的时候,我才能够从那个寂寞里逃脱了,而且能够从心底里发出喜悦来了。
像先前一样的心情生活下去,不知不觉的暑假又来了。我照常年的例往金田去,贞子也回大阪去了。我在那时候是很怕羞的人,所以即使写着日记,但是自己爱着贞子这一件事,一丝一毫都不敢写。除了记一点静子或堂妹的事情以外,什么事都不敢写的,我在清早起来独自立在海边的时候,在傍晚离开了大众独自在海边走着的时候,偷偷地在波浪到的地方写下了贞子的名字。但便是这事在我也从心底里感到羞惭,而且也觉得很愉快。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二部分第二的母亲(3)
我自从爱着了贞子以后,比先前更真切的想到自己的事情了。我试将自己当作贞子的丈夫去想。每一想到,觉得贞子是为我的手所不能及的一件极高上的东西,而且觉得自己没有为贞子所爱的资格。
在那时候我想,要做内阁总理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虽然并不就此满足了。但是无论怎样,我总不能相信我有为贞子所爱的资格。我觉得这样无比的美的贞子肯和我这样难看的男人亲切的讲话,我已经不可不感激,倘若此外还有什么期望,那便不免是太不知道自己的身分了。
我后悔我先前的懒惰。我心想从此竭力用功,保养身体,勉为一个不愧为贞子的朋友的体面的人。在当时十七岁的我,更不能在此外有什么希冀了。
就在现今我也有这种倾向,每看见了美丽的女人,就将伊看做自己的手所不能及的尊贵的东西,心想崇拜伊,不论那个人是什么身分的女人。
十
九月里我回到东京,同前回一样的怀着不安,但是没有多久两人都从大阪回来了。
我同先前一样的生活过去。在这时候,实践女学校迁移到远地去了。这一件事在我是一个颇大的打击。早上和贞子谈天的事,自然是不行了。虽然如此,还时常装作早起的模样,走到那边去,但却也不好意思每天去。贞子回家的时刻,因此也就更迟了。
我还同先前一样走到门外,等候贞子的回来。一看见穿着实践女学校的制服的贞子的影子,便安心了,回到自己的房里。因此贞子穿着实践 女学校制服的影,便到现在,还是最清楚的留在我脑里。和贞子离别后三四年之间,看见实践女学校学生便想起贞子的事情,感到苦痛的寂寞。
十一
这时候一年也将尽了。快乐的正月到来了。
正月里阿哥的朋友聚集在我家里,玩那“百人一首,”贞子和静子以及堂妹也都加入。好胜的贞子专心的练习“百人一首,”这个效验很明显的现出来了。
在正月的某日,阿哥的一个朋友拿了点心或是什么包到贞子姊妹那里来。我便想到,这个人正同我一样的恋着贞子罢。但是对于这人也并不感到什么妒忌,或者到还同情于他的恋爱之不能满足。为什么呢,因为他比我更难看,而且比我大七八岁,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但看去却像三十岁,头顶也有点秃起来了。
我只对于常常到伯母那里来的两个男人,尤其是那个谣曲的朋友,感到妒忌,而且也明白的觉得他也对我怀着妒忌呢。
我有一次在伯母家里,在贞子旁边和那个玩着“百人一首”的时候,我在心里感着了一种真正的角逐了。
有一天的午后,我到伯母那里,贞子正不在家,只有静子一个人。我和静子说着话,等候贞子的回来。等了许多时,贞子还不回来。我这样的等着,贞子却是很宽心的,没有回来,我这样想着,便生起气来了。我对静子说道,
“虽然你是可以放心的,但是贞子是务外的,有点危险呢。”
“没有这样的事。阿贞是不要紧的。”静子确信似的回答说。我觉得说错了话,就将话头转换了。
十二
我有一天在贞子外出的时候,到伯母那边去,看见贞子的一本笔记簿放在那里。我翻开来看,里面写着学校的作文。我读了一遍,在那后边将我的意见添写了五六行。虽然已经记不起来了、总是什么“女人的职务”这一类的题目。我便将爱最是要紧这些话添写上去了。过了五六天,会见贞子的时候,伊对我说,
“因为你的缘故,我出了丑来了。”伊说和朋友读着笔记簿里的作文,见了我的戏写的文句,被他们所笑了。但是贞子这样说,却并不生气。
我觉得惭愧了,但是见贞子不曾生气,很是高兴。我又想或者是贞子故意的给朋友去看,也说不定呢。我这样想着,更觉得高兴了。
十三
二月里一天晚上的事情。我正同阿哥在一间房里,坐在书桌面前,读着学校的教科书。到了九点钟,忽然警钟响起来了。“火着了!”我和阿哥面面相觑,侧了耳朵听着,却是“警钟”的声音。
“近地的失火。”
“去看去罢?”我们二人立起来,开了栅门出去了。贞子与静子也正站在那里,看那火 灾。在南边望见许多大火花,看去像是三四町外的地方正烧着。阿哥对我说道,“看去罢,”又对二人说道,“不去看去么?”
静子与贞子都答道,“去罢。”我很是欢喜,于是四个人同去看火着去了。我因为能够在贞子的旁边,比去看火烧更高兴。我们在望见烧着的人家的地方,站在一家屋檐下,看那火烧。人们交错的奔走着。消防队感到兴奋与权威,在那里力作,长的吸水管在我们面前蜿蜒的过去,从裂缝里漏出水来。
我们兴奋着,看着那些景象。也有回过头来,看贞子和静子的人。我自己觉到能够和世上最美的女人站在一处,感着一种荣誉。火不久便衰下去了。阿哥说“回去罢,”我虽然还想多留一刻,但是只得回去了。走了半町的路,有一个从对面跑来的男人踹了我的脚。
“呀痛!”这样说的时候,那男人早已跑去了。我的脚趾上流出血来了。
静子最初看出这血来,贞子也问道,“痛不痛呢?”静子拿出自己的手帕来,立即撕下一条,要替我裹那受伤的脚趾。我心里想,“倘若贞子肯像静子这样的待我,……”却任凭静子替我裹好了。阿哥一个人先回去了。我望着阿哥孤独的回去的后影,同我自己相比较,心想一定很寂寞罢,不禁同情于他了。我的脚裹好了以后,本来不很疼痛了,因为从那里到家里的路,是几乎没有行人的暗黑的街,我便拖着一双脚,将手搭在贞子和静子的肩上,走了回来。我对于自己受伤的事反觉得幸福了。
十四
这年的三月里,静子学校毕业了,四月里便回到大阪去了。这很使我寂寞,但又使我很高兴,因为静子不在了,我以为可以单和贞子去谈话了。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二部分第二的母亲(4)
但事实却不如此。贞子的不在比以前更多,我和伊谈话的机会也比以前更少了。有一天,我在间壁的空地上,同阿哥和堂兄弟们摹仿着庭球游戏,贞子也到那里来,我们打球。那时候,贞子对我说,现在阿姊不在这里,再没有可以亲密的说话的人,很寂寞,只有你是自己的依靠了。我听了非常高兴,一心想念着这件事,但是那时我太高兴了,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所以只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罢了。
然而以后贞子也不再说起这样的话来,于是这一番话也就从此打消了。而且贞子的不在还同先前一样的多,至少在不满于贞子的外出的我总觉得伊的不在是很多罢了。这是由于贞子的愈加专心于谣曲,以及近来伯母家里的人全体热心于淘宫术(注二)的缘故。这当静子还在这里的时候,已经如此,我因为这淘宫术使贞子不在,也就很不高兴,所以常常和静子议率淘宫术的是非。
这是一天晚上的事情。我乘贞子在伯母家的栅门前擦着皮靴的时候,走去和伊谈天。母亲也来到那里,动手采摘旁边树上的花椒。母亲一个人采摘不完,便叫使女的名字道,“阿贞,阿贞。”那时候我家里有一个使女,名字正叫做阿贞。当时贞子便对着我笑道,“叫着我呢,因为我也叫做阿贞呢。”我对母亲道,“阿贞在这里呢。”说着也笑了。母亲不曾叫贞子帮伊去摘,但我和贞子却自己过去帮着母亲摘花椒的实。我这时候心里想,倘若贞子是我的妻呢,……而且我又猜想,贞子被我和母亲叫做阿贞,可不是也很喜欢么,(注三)我这样想着,觉得很高兴了。
(注二)淘宫是一种星相之术,以为各人的性情应了诞生时日的干支,各有缺陷,用术推知,将他淘去,可以开运纳福云。
但是怯懦的我此外不能再说什么了。在我的心底里,仍然将贞子看作我的手所不能及的一种高上的东西。
十五
但是我对于贞子,愈加不能淡然了。我竭力的想得到证据,证明贞子只想念着我一个人的事情。
这证据有时候觉得似乎有了,但仔细看去,又渐渐的消灭了。贞子对于无论什么人,都是亲切的。在我生病的时候,也仍然兴致十分了。我走过去,又时时觉得烦厌,而且同先前一样不在的时候还很多。
(注三)日本的古礼,姑和丈夫对于新妇都呼名。
我有三天想去会贞子,却终于不能见。后来好容易会到了,贞子似乎是在回避我,走到厨房里去做事了。我也生起气来了。渐渐猜想到,可不是贞子侮弄着我么;这大约是因为我过于游惰的,屡次往伯母那里去,所以大家对我烦厌起来了。
我以后努力的不进伯母家里去。只我傍晚,在伯母家的周围随便散步,等候贞子走出家里来。平常在这时候,贞子总走到伯母家的后边去,差不多是成了一种习惯了。但是倘若我在那里,伊似乎便故意的不出来了。我于是更觉得贞子是有点嫌憎我了。
我从那时起,又很觉得非去竭力用功不可了。这样游惰着过日子,终不是事情。都因为我迷着贞子,所以会如此。我一面疑着贞子对我的态度,一面也很强烈的感到自己成为伟大的要求。我想照着现在的情形决不是事了。我一面愈加相信的事情,但同时也很想对于贞子断了念,竭力的去用功。
这是一天晚上的事情。隔了许多日子之后,我在伯母家的院子里会到贞子。我对贞子说了什么没道理的话,已经不大记得了,仿佛是说我命令下去,伊能够抗着扫帚在街上去走么。贞子笑着说,能够拿了走,伊又将当场走过的伯母叫住了,说我教伊拿了这扫帚在街上去走一趟,说得伯母都笑了。我听了觉得受了侮辱,默然的回到房里去了。
于是我便写了一张绝交书,说我不再和贞子相会,因为我现在非用功不可,因为我不愿意永久的做被人家所侮弄的人了;写好了随即拿到贞子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将信交给贞子,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里来了。
我很是不镇静,而且很兴奋。我推想贞子见了那信,不知怎样的想呢。我只当作没有这事似的,不介意的看着罢。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不能再镇静了,随便的向着伯母家里走去。贞子出来,写了一点回信,伊说道“我想不到会是那样的信呢,”随将伊的信交给我了。在贞子的这信里,写着看了来信实是出于意外,自己觉得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