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玩家-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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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里·奎因接近铁门,短短几步,他感到双腿沉重,视野模糊。他扒着铁栏杆朝里张望——那只猩猩在哪儿呢?——他想。终于,他看清了J。H。沃尔特。
沃尔特像一个本分的公民,端端正正地坐着,整齐、干净、双腿并拢、两脚平放,正在埋头看他那本《圣经》,嘴角上挂着一丝微笑的影子——平静安详的微笑。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很正常,」他的微笑似乎在述说这句话。他没有抬头。他的精神全在书上。
握在埃勒里手中的铁栏杆固执地向上滑去。他死死抓着它们,吃力得几乎使他迸出了泪水。它们变得滚烫,他很高兴它们能这样烫手,很高兴它们使他眼前那个整洁的读《圣经》的人变得模糊不清;此刻他高兴得像个受疟狂、像个傻乎乎的孩子。此刻他感到,无论多么巨大的痛苦对他来说都是公平的。他希望他能肯定,恰如其分的惩罚可以弥补他无底的自责;哦,假如真能那样,他宁愿去寻找传说中狞厉苛刻的九尾猫,向它供述自己愚蠢的罪过,诚心实意地接受它无情的惩治……当然,这都是无聊的幻想。他无从逃避,正是在愤怒与羞耻中,埃勒里才是埃勒里,一个了不起的人。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不管他是卫兵还是警察,埃勒里心想,都不可能把自己立刻抓起来,但是现在,他几乎希望自己被抓起来。
那只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警官的声音说:「没事了,儿子。我们来得还算及时。那家伙的活计干得并不利索。他会没事的。」
埃勒里感到自己的两只手从栏杆上滑脱,他茫然地朝话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他顾不上怕羞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只感到一阵温暖的、令他忘却一切的气息环抱着他——那是父亲的气息。
「嗨……嗨……」温柔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埃勒里似乎又回到了裹在襁褓中乃至穿着开档裤的时光。
「嗨,醒醒,儿子。」
埃勒里跟着父亲走下楼梯。现在他终于能畅快地呼吸了。他想起了自己的手绢,又一阵头晕目眩。他感到既懊悔又别扭,用力擤了擤鼻子,强挤出一个笑脸。
「想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么,儿子?」奎因警官温和地问。
「您猜,」埃勒里说,「我搞清楚了。」
「搞清楚什么了?」
「Y的秘密。」
「什么?」老人叫道,「你是什么意思,埃勒里?」
「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三十二章 玩家
埃勒里缩在汽车后座的一个角上。奎因警官正在吩咐自己的司机:「告诉他们,有事儿往我家里打电话,我先回去了。没有重要的事情先别打搅我。」
不一会儿,他们的车进了城,埃勒里睁开眼睛:「爸,您没必要陪我,您那儿太忙……」
「你已经把这个案子搅了个底儿朝天,不是吗?」老人咕哝着说。埃勒里点了点头,「哦,这到底算是谁的案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那您也该把招牌挂出来嘛。」埃勒里说。警官意味深长地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埃勒里说,「解决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检查您用来砌墙的每一块砖头。我怎么就没学过这么一课呢?」仍然是沉默。埃勒里只好再让步,他望着车顶下昏暗的空间说,「是的,长官,我想我已经非常接近那个关键点了。」
「可我想的是,」父亲说,「要是你能正正经经用英语讲话该多好!我能被允许问几个问题吗?」
「随便问。」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你是怎么知道帕西沃要自杀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出有这种可能性。那是在我意识到他的无辜之后。他并不是那个Y。」
「啊——?!」警官大叫起来,「你这是耍我呐,埃勒里?他不是Y?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翻云覆雨的……」
「我肯定。」埃勒里说。从他讲话的口气警官知道,他说的一定不会错了。
「如果约克不是Y,那谁是?」警官坚决地问下去。
「我会慢慢说到的……」
「那好吧,我奉陪,」警官说着叹了口气,靠在后座上,「这样好不好:你说说你干吗那么快地往监狱里跑?」
「我要去告诉帕西沃·约克:我相信他是无辜的,不要上吊,只需等待。」埃勒里下意识地抚弄着自己的后脖颈子,「爸,我看见过这个家伙——在他被捕前——整个焕然一新了。努力工作,作息规律,生活有序。我见到了,记住了,但是没怎么细想。就像电路不通,您可以想象。他像个男人的样子了,」埃勒里凝神思索着说,「一生中第一次正视自我。所以他能反省过去的生活,重新看待那千万遗产。他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上了不归路,所以正尽力改变自己。
「我想,从帕西沃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起就没人喜欢过他。你可以认为他就是个满脑子金钱账目的家伙。而现在,他想要的就是跟大家一样;因为迄今为止他一直认定自己绝对不如别人。他有生以来做的惟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往罗伯特的集邮册中贴邮票;这是他第一个,第一个正面意义上的成功。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么,爸?」埃勒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说『我有点金成石的坏手气。就是点石成金反过来的意思。』他想说的是,无论什么好东西,只要他的手一碰,立刻就变坏了。还有一次他说:『我要受到诅咒的。」,
「这倒让我想起来了,」警官思索着说,「当我们割断绳子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并且发现自己还活着,就直愣愣地盯着我问:『这件事儿我又干砸了,不是吗?』」
埃勒里点着头说:「是那样。现在,我猜想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活着得到那笔钱,或者,即便得到,他也不可能随便使用它。遭到逮捕无疑是他一切的终结,同时,也正是他希望发生的事情。人到了这一步,正可谓万念俱灰,陷入『精神危机』了,往往会选择彻底消灭自己的方式一了百了。帕西沃·约克在危机关头最需要的就是知道有人信任他、有人确信他的无辜。而见鬼的是,他所想到的那个人就正是——埃勒里·奎因。
「没错儿。现在您明白我为什么发疯一样地朝那儿跑了吧,爸。我独守着一个能够帮助他的秘密,而且只有我知道。」
「哦?说出来听听?」父亲温和地说,「现在是时候了,还不能说吗?」
「别挤兑我,我正要说呢,」埃勒里板着脸说,「那就是:Y不是帕西沃。那么是谁?」
「雅克。」老人突然说,「汤姆·雅克。他有足够的精明看出可以利用沃尔特行凶杀人。而且天知道雅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酝酿这个计划了……」
埃勒里摇了摇头:「不是汤姆·雅克。」
「你是想牵着我的鼻子朝远处溜吗?」警官嘲弄地说,「那好!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安穿上男人的衣服,相信她就是那位出现在高地宾馆的Wye先生。」
埃勒里淡然一笑:「咱们不开这种玩笑。」
「那,施里沃太太如何?」警官问,「这回溜得够远了吧?」
埃勒里笑了一声:「不是施里沃太太。」
「你敢打赌这些人都不是?这就几乎像说那个人是萨利文小姐一样荒唐了。再往远处猜,那就是马洛里。马洛里怎么样?这下猜得更远了,都到波士顿了。」
「还不够远,爸。」
「你看,咱们能不能别再玩儿了?已经没有人剩下了!」
「可是,还有。」埃勒里说。他说话的语气很特别,老人只觉得鼻孔里发痒。他用力揉了揉鼻头,听见埃勒里说,「我们到了。」
警官不再揉他的鼻子,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家——第87大街那幢熟悉的褐色石料的房子。他打发走了司机。
埃勒里掏出钥匙,两个疲惫的人拖着沉重的思考走进门去。
父子俩在他们公寓的客厅里一落座,埃勒里就立即跳起来到酒柜上调制饮料,两只纤细的手又恢复了原有的灵巧自如。
「最让我伤脑筋的是,」他说,「最终我才明白,实际上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在我们鼻子底下发生的,而我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可是我的大脑记录了下来,只不过没有加以分析。」
警官早就学会付出这种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耐心了。儿子就是这么不着边际,他总算明白了,他本来就是无的放矢。发挥到了高潮,他会弄得自己晕头转向;而按照他自己神秘的时刻表,他自然会重返故园。
「也别弄得自己太累了,儿子。」
「那不会的,」埃勒里极为不屑地说。他站了一会儿,目光渐渐集中到手里谋着的两支酒杯上。他绕过吧台,递给父亲一只酒杯,自己坐回到沙发上。
「事情显然一直沿着一条线索发展,」埃勒里继续说,「甚至从第一件谋杀案就能够看出来——罗伯特的命案,显然是某类疯子的行径。具有系统性疯狂的疯子。」
「但是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计划是围绕整个约克广场设计的,儿子。」奎因警官温和地提示说。
「可是我们确实知道他作案的特点——先用一张怪异的卡片恐吓罗伯特。确实是一种疯狂杀手的行为方式——制造轰动效应——这是要警告他的猎物他要动手杀人了吗?」
警官摆了摆手:「好吧,那是告诉我们——你——他疯了。」
「别把那种不成熟的信任给我,爸,我可承受不起。」埃勒里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我本应该离开那些琐碎的枝节。可是不,我必须坚持注意那些寻常的动机。我没有过多地考虑任何——任何——可以洞悉他计划的事物,而是——哦,现在指出那些微乎其微的疑点已经太晚了。」
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把杯子砰地一声放在桌面上。
「如果保持开放的心态,我就有可能在看到第二张卡片的时候猜破实情。因为那时候我们有了两个信息,J和H。但是又一次……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对疯狂的作案类型不大熟悉。疯子有自己的逻辑,不同于正常人的逻辑——而且,尽管我知道您有时候也有所怀疑,我想我更偏重按照健全人的思路去分析。」
「关于这个我有不少能说给你听的,」警官说,「干杯!」
「干杯。」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随口说,「等我真正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到了麦拉遇害的阶段。记得我曾经在沃尔特朝麦拉水罐里投完毒之后不出十分钟的时候跟他交谈的事情吗?他那会儿刚刚离开麦拉的房间,我拦住他问了他几个问题。」
「然后呢?」
「我一会儿就会说到……」
老人几乎忍不住要尖叫起来了。
「总之,那天下午,我决定乘飞机去寻找马洛里。」
「你倒是飞得不错。让我们好找了一通。」
「我没想到会拖得那么久。我对马洛里的怀疑似乎有点牵强,我想您准会嘲笑我离题太远。等一会儿您就明白为什么说它牵强了。」
「我的儿子,」警官叹了口气说,「我想我都成了迄今为止最好的跑堂的了(waiter:招待员,亦为「等待者」,慎怪埃勒里总让他等候下文)。」
埃勒里置若阁闻地继续说下去:「我一直有个烦心的疑虑:假如我抓对了线索,假如我没有飞去波士顿,或许麦拉不至于……可是如果不去,我一直会被那个疑点纠缠下去。
「第三宗命案,麦拉的事件跟一个W联系到了一起。把W与J和H放在一起就是J。H。W。,显然——还能更明显吗?——这是约翰·亨利·沃尔特姓名的缩写。这下对了!这种思路可以接近任何可能性。」埃勒里凝神注视着眼前的空杯子,「查理斯·福特,毕生致力于嘲笑传统的科学性思维方法,忘了在哪本书里说过:白痴——或者说傻瓜——是一种类型独特的人——永远具有欺骗性,让人觉得任何答案都是惟一的答案。我能想到的全部只有JHW是一个名称的缩写,而且是建立在对沃尔特完整姓名的了解之上的。这是一个牵强附会而缺乏分析的标准范例。如果我还记得那个原则——我就有可能——仅仅可能——把那种人格异常的凶手的特殊因素考虑进去,再加上J, H和W,综合起来的判断就准确得多了。当我们发现那些狂妄自大的信件的末尾打印着的Y,我本来有机会重新使用简便算法的。那个时刻我本应该想到运用一下福特的格言的。我应该知道。我甚至应当能够预言下一张卡片上的字母会是另一个H。」
「赶快说出来吧,」警官喃喃地说着,他很快就要失去最后的一点耐性了。没错儿!「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埃勒里朝父亲皱着眉头说:「JHWH在您看来毫无意义吗?」
「一点儿看不出来。」
「联系起有人称呼自己是Y这一点?」
「Y?我认为解释为『约克』就很合理了。还能是什么!」警官烦躁地说。
「您用福特所说的那种特殊类型的傻瓜的心理来揣摩它,还看不出来么?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