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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大观二年-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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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赵棫皱了皱眉,“不是还在二十五里外吗?”
西江月卸下绷布,赵棫的后背露出一道几寸长的伤口。她的心中有些难受,回答道:“金军行动一向出乎意料。”
草药敷在伤口上,一阵触痛,赵棫闭上眼睛问:“高鹰翰呢?”
“他刚刚和孟良一起被皇上宣入宫了。”西江月如实回答。
赵棫猛地抬头,西江月刚绑上新的绷布,他便硬撑着转过身,焦虑的盯着她:“入宫?”
“皇上说王爷勤王有功,入宫封赏……”西江月疑惑的看着赵棫,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反应。
赵棫全身乏力,但还是使劲攥了攥拳头,他没想到赵桓如此心急。
文德殿内,孟良和高鹰翰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赵桓出来,二人心下正在疑惑,只见宦官总领梁方平由侧殿入内,走到孟良面前道:“陛下传孟大人。”
高鹰翰疑惑的看着孟良被带走,渐渐升起不祥之感。这时,殿内突然冲出几十名侍卫。
孟良被梁方平带出文德殿,顺着西华门方向一直走入内廷天章阁。孟良记得,他上一次见到赵桓的时候,赵桓还是太子,坐在东宫内,目光平和的披阅奏折,然而当他此时再次见到这个人,他已经穿上龙袍,目光冷厉了。
赵桓打量着跪在下面的孟良,对一旁的梁方平道:“高鹰翰那边已经动手了吗?”
“陛下放心,高鹰翰现在恐怕已经身在天牢了。”梁方平尖声尖气的回答。
孟良听到此话,顿时大惊,抬头望向赵桓。赵桓瞥了他一眼,道:“孟良,朕今天叫你来,只是为了问一件事,你要从实招来,否则就要去天牢和高鹰翰做伴了。”
孟良心中一阵惊恐,未敢开口,赵桓便问:“益王是不是要谋反?”
孟良的手有些抖,额头渗出大颗汗珠。
梁方平适时的提醒:“孟大人的妻小正在城中,难道大人不想见他们了吗?”
孟良的心情很矛盾,依然一语不发,赵桓将完颜宗干的密函举到他面前:“朕若是没有证据,也不会下次论断,朕再问一次,益王是不是要造反?”
孟良微颤着抬头,眼神黯然。赵桓深吸一口气,锁起眉,手掌猛然拍到书案上,发出“嗡”的响声。
赵棫,果然是个逆臣!
卷十九帝国第一章龙椅
靖康元年的一月,东京一片萧然,金人围城的兵力越来越多,如同饥饿已久的狼群遇到了一头孤独落队的羔羊,最令羊惊恐的不是狼的攻击,而是狼的静候注视。赵桓深深的意识到,他就是那头可怜的羊。
几天内,赵桓连续接到了陈东的再次上书,和李纲关于攻防准备的提案,这两件事看起来将是此刻至关重要的政务,然而,在他的心中始终放不下另一件心事。
文德殿成了赵桓登基后最常出现的地方,大殿内全部换成了他信任的近侍,风从未关严的窗缝中窜进来,将殿内的烛火吹得飘忽不定。赵桓不耐烦的对梁方平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关好门窗吗?”
“陛下,门窗已经好几天没开了,太医说这样对您的身体不好。”梁方平低下头解释。
赵桓咳了两声:“那就让人把殿内的炭火烧得再旺一些!”
梁方平得令便立刻下去吩咐人置办,赵桓抬头看着面前的奏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殿内安静的连翻阅纸张的声音都很清晰,他记得很多年前,这里曾是他最向往的殿堂,如今却成了他最厌恶的地方。
梁方平带着几个宦官走回殿内,赵桓看着那些宦官小心的安置炭炉,突然回忆起年少时的一件事,他开口对梁方平道:“朕还记得,朕刚被册封太子那年,也是个冬天,朕和益王曾经来过这文德殿,当时父亲的政务已经处理完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益王就让朕坐到这龙椅上试试,他说,朕早晚都要坐到上面,早做几年也没关系。”
梁方平抬起眼轻轻看着赵桓一眼,他不知道眼前这位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君主为何突然和他攀谈起往事。
赵桓自顾自的浅笑了一下,继续回忆:“那时,朕没敢坐上去,然后对益王说,你以为太子就能随便坐这把椅子吗?我要是现在坐了,一旦被人看到,明天可能就不是太子了。”他转过头,盯着梁方平问,“你猜益王当做什么事情?”
梁方平低头不语,这是宦官面对主子提问最好的做答方式。
“益王对朕说,你看这殿内没人,坐了也不会被人看到的。”赵桓摇了摇头笑道,“后来,他真的一屁股就坐上去了。朕当时真的看呆了,益王却说,这龙椅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坐了又能怎样?”
梁方平渐渐听出了赵桓话中所带出的悲伤,这令他想起了一件急需禀告的事情。
“那时,朕开玩笑的对益王说,早晚你会因为偷坐这张龙椅而丢掉性命。”赵桓无限感慨,“当时的情景朕至今依然清晰的记得,没想到那时无心的预言就要……”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抬头看了看梁方平,轻叹一口气。
梁方平上前道:“陛下,高鹰翰那边怎么处理?”
“他还是没招?”赵桓淡淡的问。
梁方平道:“还未,天牢的刑具都用上了,奴才怕再审下去……”
“他对益王倒是忠心。”赵桓渐渐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算了,找人给他看看伤势吧,留着他一条命也好。”
梁方平应了,立刻转身向殿外走去,就在他到达殿门口的时候,赵桓突然叫住他:“是该见见他的时候了……带着圣旨,诏益王入宫。”
赵棫的伤刚刚能下地,便接到了赵桓的传诏。他被西江月扶着跪在地上接过了梁方平手中的诏书,然后看了看她担忧的神色,微笑道:“放心吧,我一定把高鹰翰带回来。”
“王爷,走吧。”梁方平冷冷的催促。
赵棫勉强上了禁宫的马车,因为是赵桓的急诏,车夫将车赶得异常快速,赵棫腰间的伤口因颠簸而隐隐作痛。他掀开帘子向车外的梁方平问道:“梁公公,你可知皇上找本王何事?”
“王爷到了自然知道。”梁方平瞥了瞥眼睛,一脸不屑。
赵棫无奈的放下帘子,他如今的确落破了,落破得连一个宦官都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昂。他将头靠在车厢上,想着如何同赵桓交涉。
车停在宣德门前,赵棫跟在梁方平后面,进入了外朝。
文德殿的厚重的大门“吱”的被推开,梁方平留守在门口,放赵棫一个人入内。赵桓背对着他,站在一根柱子前。
许久不见,赵桓的背影沧桑了许多,这个多事之秋,没有几个人可以逃过煎熬的痛苦。
“臣赵棫叩见陛下。”赵棫躬下身,一支手撑着地,方才能缓缓跪下。
赵桓淡淡的问:“你的伤如何?”
“已无大碍。”赵棫回答。
赵桓转过身,面对跪在地上的赵棫,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只是这威严多少带着牵强的色彩。
赵棫抬头,赵桓正视他,却没有让他起来。
在天子的眼中,赵棫已经是个罪臣了。赵桓从他身边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仰望高高在上的龙椅:“孟良已经招了。”
赵棫平静的跪在原地,沉默不语。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反意的?”赵桓问。
赵棫微微苦笑:“很早了,早到我已经不记得了。”
“为什么?”赵桓的情绪似乎突然一下变得激动,他大步走到赵棫面前,揪住他的领子,“你真的就这么想坐这张龙椅吗?”
赵棫没有反抗,任由赵桓这么抓着:“自古篡位的人,莫不是想坐这张龙椅,我也一样。”
赵桓松开手,颓然的后退一步,坐在石阶上,他此前设想了很多从赵棫口中会被说出的理由,无论多么虚伪多么可怜,也比这个坦然而真实的理由容易让他接受,然而,赵棫偏偏选了后者。赵桓对赵棫施了个手势,示意他平身:“你十四岁的时候坐过这把椅子,那时你对我说,这没什么特别。”
赵棫惨淡的笑了笑,支撑起身子道:“陛下如今必须学会忘记一些的事情。”
赵桓听得出赵棫话中潜藏的意思,他们的情义早已随着成长消逝,即便那一点点仅存的记忆,也成了这大内最深的禁忌。然而,赵桓始终是个富有感情的人,他面对赵棫那张熟悉的面孔,异常痛心。
“鸿渐……不,她应该叫静昱,是你的人吗?”赵桓的眼神变得迷离。
赵棫点点头,他自从走进文德殿,就早已做好丧命的准备,那柱子后面随时可能冲出来的侍卫,此刻或许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赵桓提到了十四岁,他闭上眼睛,那是他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光,至今萦绕在心头的还是甜甜的余味。
“你对我说过,父亲的嫔妃太多了,让我只选十几个就够了。”赵桓惨淡的皱了皱眉,“后来,我真的在神霄观遇到了一个好女人,我这辈子只想要她一个人!可是,她居然是你派来的杀手,她在我身边,是为了要我的命!”
赵棫未曾想到,赵桓对于他们的往事记忆保存得如此完好,他秉承了赵佶最大的优点,与此同时也是身为帝王最大的缺陷——感情,在权力面前,脆弱而危险。
赵桓人生的失落恰在于赵棫的谋划过于残忍,他剥夺了他对爱情唯一的一次希翼,然后连维系多年的亲情都不肯放过。赵桓的感情世界彻底变成了孤独的天堂,纯洁却寂寥。
“你不像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必须沿着太子的路走下去。”赵桓站起身,踱步到赵棫的肩旁,“你本可以有很多路去选择,可你却选了最差的一条。”
赵棫的表情出奇的平静,口气淡然的道:“人总习惯在自己选择的路失败后,叹息为何当初没有选择其他的路。”他侧头看着赵桓,“其实,你又怎能知道,选另一条路的结局不会比现在更坏?”他观望了一下那些柱子后微微颤动的帷帐,“即便当初我毫无反心,陛下能保证我今日安然无恙吗?”
“朕就是再不信任你,也没想过要杀你!”赵桓勃然怒斥赵棫的话。
赵棫摇摇头:“这不是陛下想不想杀罪臣的事,别忘了,我们是在这深宫中长大的皇子,我们的身份和血统规定了我们最亲近的兄弟才是最危险的敌人,我想这些郑居中大人并不是没有和陛下提过吧?”
赵桓心中的痛楚愈发强烈,他一直试图回避的观念在赵棫的口中诉说的轻描淡写,理所当然。郑居中当年的态度,正是如此。看来,赵棫的确比他更懂得生存的态度和政治的残酷。
“出来吧。”赵桓无力的说。
赵棫听见那些拿着兵器的士兵从柱子后面窜出来,这仿佛是无数次在历史的大殿中上演的戏剧,充斥着暴力和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他轻轻跪在地上说出最后的恳求:“罪臣临死之前有两个请求,请陛下念在血亲一场,予以准奏。”
“朕没有说要杀你。”赵桓看了看已经冲出来的侍卫,突然对于早已下定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赵棫自顾自的道:“请陛下放过高鹰翰。”
“还有一个?”赵桓问。
“六贼必除,但请陛下看在茂德帝姬的面上,放过蔡驸马,他是个好人。”赵棫静静的回答。
赵桓心头一紧,赵棫此刻的表现令他想起了多年前,他第一次向他下跪请求放过祁王时的情景,或许正是因为那时的回绝,才激起了赵棫的野心。他不会回绝他第二次,仅仅以兄弟的名义。
赵桓注视着赵棫,眼中闪出点点晶莹:“朕多么希望你就那么死在城外,死在金人的手中,至少朕心中可以对我们的兄弟情义仍然抱有完美的想法,可是你偏偏没有死。”
赵棫的心中也泛起一阵涟漪,落败后的他永远不想去怀念过去的感情,诚如益王府那座空洞的豪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他的女人们全都跟随了飘零的归宿。为了阴谋他失去了太多东西,然而,这是他选择的路,必须认真走下去。
“何灌,把梁方平叫进来,让他拟旨——废益王赵棫爵位,降为庶人,贬居神霄观,无诏不得出观,没收所有家产充入国库,家人……且行赦免。”赵桓深吸一口气,快步向殿门口走去,即将离开的时候,他侧脸道,“赵棫,朕下不了手杀你,但也从此你我再无兄弟之名。”
殿中的侍卫纷纷撤下,赵棫方才站起身,向高处的龙椅看了看,苦苦一笑。
那之后的第三天,一场大雪覆盖了东京的每一个角落,赵棫再次看到了神霄观最迷人的梅花。高鹰翰躺在西侧的厢房内,张虚白亲自替他把脉安诊,终于免去性命之忧。赵棫的伤势在渐渐康复,后背的伤口已经不再那么痛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真的幸运,经历了无数的生死波折,还能静静的坐在这里赏雪观梅,一派悠然。这些日子,他想着逝去的往事,无法忘却的记忆让他思念起圣芯,周瑜,仕雪,蓉儿,周瑾,静昱甚至周绾,这些人留在他心中的痕迹往往带着苦涩的味道,但那仍然不失为一种淡然。赵榛和赵构来探访过他两次,但他们并未相见,赵棫不希望这两个少年的前途毁在帝国最需要人才的时候,所以便拜托张虚白将他二人拦在观外。
雪花轻轻滑过指间,不过几天时间,金兵已经开始由观望变成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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