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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在那个恋爱的季节-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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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人现眼,可是,我还是没能哭出来,我的眼眶是那么干涩,干得好像装在裤兜里的那盒儿火柴。

  我不知道后来怎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天冷得让我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倒地死去。当然,当时我本来就是躺在地上的,只可惜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仍然能感觉到从心底喷薄而出的颤抖和绝望。我费劲地睁开双眼,天旋地转,一起身,碰倒了身边的啤酒罐儿,没喝完的那点儿酒不情愿地淌到地上,把腿边的一小片草地慢慢浸湿。我抓起身边所有的啤酒罐儿,一个一个地朝面前的湖水里扔进去,看它们盘旋扭曲着钻入水中,激出一圈圈儿的水纹,就像是一张张表情怪异的脸。

  5

  直到捱过2001年的炎炎夏日,我才确信自己已经从整件事情的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虽然我的步伐迟缓,但至少曾晴的样子终于不再那么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搅乱着我的生活,对于这点,我很满意。同时,在心里面,我也明白,终归有一些东西消失了,有一些东西破碎了,尽管我毫不情愿,但已然是无可挽回,覆水难收。这没什么丢人的,我是说,人生原本如此,喜悦和伤痛总是混杂缠绕,如影随形,一个找上门来,另一个你也别指望着能够永远拒之门外,总之,好坏我们全要面对,无可躲避。就像后来有一次谢天在饭桌上和我说的:“晨子,最近我想明白了一个理儿—生活啊,永远也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么多,又不至于让你连一丝便宜都抄不到,要是老攥着自个的那点破事儿跟自个较劲,那可太傻逼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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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5)     

  那时候他已经和樊星分手了将近一年,总算从最初的混乱颓废中渐渐平息下来,像我一样艰难又缓慢地爬出了怨天尤人、愤世嫉俗的层层泥沼,我为他高兴。确实,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又能总让自己陷入漆黑冷酷的痛苦之中不得平静?说到底,如我们一样的平凡之辈,即使有此想法也没有那个毅力,新的姑娘、新的生活迟早都要到来,我们只需坦然接受即可。

  我站在沙坑边上抬头看着淡蓝色的天空,阳光柔和,白云浮动,北京的秋天虽然短暂,可天气确实好得没挑。我从起跳踏板沿着跑道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三十九、四十,停下脚步,用脚尖在地上划出一条线当作起跑标记,然后放松全身,重新系紧鞋带,准备下一次的起跳。

  我喜欢那种全身腾空而起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瞬间,我还是能体会到那一下挣脱所有束缚,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快感。跳远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从小我就是学校田径队的成员,到了中学,在运动会上拿个冠军更如家常便饭,不在话下。我最好的成绩是大学时候跳出的五米六五,当然,现在这个距离对我来说已然是遥不可及。不过,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回到熟悉的学校里重新跳上几回,每次加速助跑—踏板起跳—跃向空中—再落回沙坑的过程都能让我感到说不出的痛快和舒畅,情绪也会由烦乱焦躁渐渐变得平静放松。

  最后一次跳过之后,我在沙坑里静静平躺了半天,直到呼吸慢慢舒缓下来才站起身,抖落掉身上的沙土,收拾起衣服和运动鞋—这双“爱世克私TIGER”跑鞋已经跟了我将近七年,还是刚上大学时我妈送给我的礼物,现在早已破旧不堪,磨损开线,可我就是舍不得扔掉。

  我背起书包,溜达着从学校的林荫大道走出校门,感到全身隐隐酸疼,又渴又饿,急需暴搓一顿救急,赶紧掏出来手机给石光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有没有工夫跟我一块儿吃饭。

  “哎,你丫跟哪儿混呢?”

  “…你是谁呀?”电话里居然传出了一个陌生女孩儿的声音。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我打错了。”我赶紧挂掉电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果然是拨错了,刚才打出去的电话显示的名字是—沈月。我拿着电话不由一乐,那个半年前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儿的脸庞再次一点儿一点儿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过了这么长时间,我竟然还能清晰地记起她的模样。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拨下了那个号码:

  “喂,是沈月吧?”

  “你到底是谁呀?”

  “我是凌晨,谢天的朋友。还记得我吗?—上次和樊星、谢天他们在一块儿,咱们吃过顿饭?”

  “嗯…”她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噢,是你呀。”

  “是我是我,刚才实在不好意思,我给一朋友打电话,错拨成你的了。”

  “没关系。”沈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南方女孩儿特有的甜腻,让我一下想起了香甜的糯米粽子,“你还有别的事吗?”

  “那个…还真有,我想求你帮个忙—我这手头有点儿西班牙语的参考资料,一个工程要用,我又看不懂,这不听樊星说你是西班牙语老师吗,就想请你帮忙翻译翻译,你看行吗?”

  上次吃完饭,我就已经知道了不少关于沈月的事儿,比如:她是云南人,樊星大学时候的同宿舍密友,毕业以后留在学校当了老师,至今还在落单之类的。倒不是我非要刻意打探,主要是石光乱磕了一通未果后把他知道的情况全都气急败坏地跟我说了一遍,这会儿正好被我派上了用场。

  “那…有时间你让樊星拿给我看看吧。”

  “明天你有空吗?我这东西特着急要用,你看明天正好是星期六,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给你送过去吧。”

  “嗯,那好吧。”

  “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我挂上电话,心中充满了如意算盘得逞的小满足—我料沈月就不好意思拒绝我的请求,还是挂着熟人磕姑娘靠谱儿,虽说这是老生常谈,但用起来的确顺手。

  6

  我兜里揣着本儿西班牙建筑大师高迪的作品集走进了经贸学院的大门,给沈月打了个电话,然后坐在离门口不远的那片柔软的大草坪上翻着画册等她到来。这本儿书还是趁樊星去巴塞罗那出差的时候我点名让她给我带回来的,作为搞建筑设计这行的,众所周知,安东尼·高迪是一个没法绕过的名字,他的那些设计的确别具一格,令人着迷,可悲的是,身为一个中国的低级设计师,这本画册也不过就是让我过过眼瘾而已,哪当得上什么参考资料啊。要知道,哪怕只是盖座酷似垃圾桶的破塔楼,等轮到我这么一个毫无资历的小崽儿来签上设计师的大名,也不知要是何年月了,当然,这本儿书今天终于被我派上了另外一个用场,我对此深表欣慰。

  我远远就看见沈月夹在三三两两的学生中间朝我走来,身上套的那件肥大的棉布衬衫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瘦小,根本不像个老师的模样。我一直等着她飘飘荡荡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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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6)     

  “沈月,咱们又见面啦。”

  她冲我淡淡一笑,一言不发,依旧是那副聋哑人作风。阳光下,她的面庞显得晶莹白皙,几乎就像透明的一样,耳朵后面别着的一绺头发被风轻轻带起,柔细发黄,当时我还以为是她漂染的,后来才知道她天生头发就是如此颜色。

  我是掐着饭点儿来的,接下来的节目当然是共进午餐,那天,我不顾沈月的百般扭捏,执意拉着她到校门口的饭馆儿吃了顿午饭,地方最后还是由她定的:“马路对面有一个小饭馆还挺好的,可以点半份儿菜。”

  “嗳,沈老师,你可别替我省钱,真的,帮我这么大一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不用。”她简单地吐出两个字,扭头就开始往门口走,我紧赶几步才跟上她的步伐。甭瞧个子不高,沈月却生就一副飞毛腿,一路上脚下生风,跟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看来石光的情报真挺准,这姑娘果然是个怪胎,踏进饭馆的门口,我还在心里面嘀咕着。

  沈月说的不错,那家馆子的菜做得的确挺得要领,只是她吃的非常少,除了翻看我带来的那本儿画册,剩下的时间就是静静地喝水看着我吃,结果弄得我也胃口锐减,不得不半途而废。

  “沈老师,你再吃点儿?”

  “我吃饱了。”她连眼皮都没抬起来,“这本书好像没什么可翻译的啊?—全是图片。”

  “那个…底下不是还好多说明呢吗?”

  她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当然了,我可无所谓,全明白了我还省事儿呢。我神态坦然地回望着她,只是,我没有本事也同样看透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吃过饭,我们一起慢慢走回学校,天气明朗,阳光氤氲,我的心情不错,但愿身边的姑娘也是一样。我们就像一双情投意合的般配情侣那样漫步在周末午后懒散的校园大道上,真希望这条路能越走越长,长得到了尽头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一对儿。

  “到了。”沈月终于在一栋陈旧的宿舍楼面前停下了脚步。

  “噢…好。”我磨磨蹭蹭地答应着,“那你翻译好了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神态依然平静得让我捉摸不透。我是说,这姑娘好像对你根本不感兴趣,又好像会答应你的一切要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实在没有把握,可我不想白来一趟。

  “沈月,你瞧,天这么好,老憋在学校里多没劲呀?”

  没有回答。

  “你要是有空明天咱们出去放风筝怎么样?”

  还是没有回答。

  “我就随便说说,不行也没事儿…那、我先走了。”我终于还是被她的沉默打败,觉得自己的话像神秘蒸发了一样,在她听见之前就已经从温暖和煦的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干巴巴地朝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她的身边,刚走出几步,却又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心下一动,马上停下脚步,转过头一瞧—沈月果然还站在那里,目光就盯在我的身上。

  “明天上午我来找你,到了给你打电话。”我一边大声地对她说着话一边倒退着走远。

  我好像看到她的脸上闪出了一丝笑容,也可能只是我自己想象着她正在对我微笑,她离我太远了,我看不清楚。

  7

  很多东西我都看不清楚,但是,我已经学会了不再焦躁心急,已经了解有时候模模糊糊才能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比如,我和沈月就这么开始了第一次约会,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一切都好像那么顺理成章,却又难以解释。总之,和我倒霉的兄弟石光不同,我把这个漂亮又沉默的女孩儿轻而易举地磕到了手中,至于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如此轻松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我可没法回答,显而易见,答案只在沈月的手中,反正,她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第一次把她抱在怀中,第一次亲吻着她的嘴唇,第一次把脸深埋在她柔软的胸膛里,都是在什么时候?—我记不清。恋爱的感觉是如此相似,但毕竟还会有一些不同,我不再那么年轻,激情不再有能熔化一切的火烫,开始相信只有平静的感情才会慢慢变得醇厚。当然,对于沈月这么一个安静内向的姑娘,即使我浑身燃烧着天大的热情,也未必会有多好的效果,我是说,这女孩儿正对我现在的路子,平淡随意,柔顺温和;我是说,她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我的生命当中,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我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我们好了。

  秋去冬来,北京一如既往地变了颜色。2001年的那个凛冽冬天,沈月就像一缕细弱但又明亮的火苗那样来到了我的身边,让我重新感觉到了温暖,并且,我愿意相信,她将会这么长久地陪伴我下去。

  年底那场著名的大雪让北京的交通瞬间瘫痪,我下班出门的时候道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移。我在路口跺着脚等了半个小时的出租,终于发现想打上车近乎天方夜谭,只好咬紧牙关,从单位走到国贸,坐上几站出奇拥挤的地铁,然后从雍和宫站重回地面,连跑带颠地赶到了经贸学院—我和沈月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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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7)     

  走到她宿舍楼门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连眉毛都快结冰了,脸僵得就像一块儿铁板,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还没等敲响她的房门,门就开了。

  “我来晚了。”

  “听说外面堵车厉害极了,今天学校里好多学生都不回家了。我刚才还给你打电话呢,可老打不通。”

  “可能那会儿我在地铁里呢。”

  “冷吧?”

  “你试试。”我把她的手拉到我的脸上,使劲摁着,不让她放下来,然后,我看到笑容浮上了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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