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情人-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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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马丽亚去旅行(6)
“啊——啊!”马丽亚说不出话来。
“这些小石子,是奶奶用来帮助自己记事的。她呀,什么都不会忘记,任何事!你听到流水的声音了吧?那不是水,是她的思想在波动。奶奶住的这个地方非常特殊,外人是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乌拉的话里头充满了崇拜。
“马丽亚,你理解乔的工作吗?”老人一边咳一边问。
“我不知道,奶奶。”马丽亚踌躇地说,“您说的是他的销售工作吗?我想我理解,我总是支持他出差,在家等他回来。”
“你真的支持他吗?”那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我告诉你,他的工作只是一个幌子!他是个两面人。”
“我想是这样。”马丽亚壮起胆子又说:“我也是两面人,所以我才到北岛来,我忘不了过去的事。”
“其实乔也忘不了。”乌拉插嘴说。
“我祖父的故事里提到了石洞,但是他没提到竹林。不过我一下车就认出了这个地方。”马丽亚觉得自己有点像说梦话。“这里真黑。”
乌拉要马丽亚靠墙站,免得被地上钻来钻去的小动物绊倒。可是墙在哪里呢?乌拉说就在她的右手边。马丽亚向右边摸索着走了好几步,什么也没触到,可是乌拉说她已经触到墙了,只不过没感觉到而已,这个房里的东西都是这样。就说奶奶的这些小石头吧,看上去像石头,其实呢,是一些小动物,是奶奶所溺爱的宠物。马丽亚想退回来,退到乌拉的身边。突然,她觉得乌拉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远了。
“你不要去找她,她不会离开这个房子的。”奶奶说。“你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的错误。”
“错误?”
“是啊。你要是累了,也可以就地睡觉的。这个房里吵吵嚷嚷的东西太多了,像我这么老的人是不可能睡着了,只能假寐。”
“你刚才要我想自己的错误。”
“我说了吗?说不说都一样吧。你伸手过来,摸摸这只小老鼠,怎么样啊?”
小老鼠很硬,一蹦一蹦的,又有点像玻璃球。马丽亚觉得没法确定那是一只老鼠,但奶奶说是的,还说她最爱的就是这一只,因为它代表了自己这一生犯过的最大的错误,那个错误差点要了她的命。
“你原来住在铺着花岗岩小路的镇上,后来那个镇子就找不到了吧?年轻时老犯错误,老了以后就来想自己的错误了。我的小老鼠今天很听话。”
“乌拉!!”马丽亚冲着那个方向喊。
“不要喊,她太羞愧了。其实她就在那里。”
马丽亚心里升起一股惶恐之情。在空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法确定的“屋子”里,她能干点什么呢?乌拉将她带到这里来,是期待她什么呢?现在她也有点羞愧了,因为她没法猜透眼前的事的意义,但她又总觉得这意义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老人发出一声尖叫。马丽亚没料到她还能发出这么尖细的声音,像某种鸟儿一样。接着她就抱怨起来,因为一只小动物,大概是松鼠,将她的脸颊咬坏了。她说自己太宠它们了,所以它们总给她一些这样的教训。
“是个乌云压头的小镇啊。”她一下子又陷入那种回忆。
“乌拉!!”马丽亚又喊,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了。
老奶奶生气了,她的声音变得干涩又含糊,她发出一连串的诅咒,还将那些石头往地下摔。一时间马丽亚感到满地都是小动物乱窜。马丽亚想,原来她一点都不珍惜她的这些“宠物”啊。她在这样发狂之际,便不让马丽亚靠近她,只要马丽亚一靠近,她口里就发出奇特的低吼,好像要吃了她似的。马丽亚感到自己累垮了,她的双腿在发抖,像针扎似的痛,她就势往地下一躺,任凭那些小动物在她身上跑来跑去,不管不顾地闭上眼。
但是她睡不着,黑暗中她听到乌拉在同老奶奶说话,似乎她们已交谈了很久了。原来乌拉一直在附近。
“您看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担心她,其实啊,她可以同豺狼搏斗呢。”是乌拉的声音。“原来我也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让她来,但是她太执著了,由不得我。以她这种体质,没有她受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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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马丽亚去旅行(7)
“乌拉,你今天哭了吗?”奶奶的声音又变得很威严了,她似乎在擦火柴。
一会儿,马丽亚又闻到了烟味,那烟味居然将她带到了挂着风铃的小楼上,她还看到了走廊里书架上那几本精致的图书,不知怎么,那几本书里头有乔的字迹,那使她产生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我今天没有哭。”乌拉的声音似乎有点胆怯,“因为利拉一直缠着我讲她自己的事,我就把我的事忘了。奶奶,您看利拉有希望吗?”
“没有希望。她必须将她的公公婆婆都服侍到坟墓里头去。她是个苦命人儿。谁叫她看见那件事呢?”
乌拉开始叹气,马丽亚听见她叹气的声音又粗又重,像男人一样,就想道,乌拉怎么会为别人的事这么痛苦呢?她又想到利拉,想到她躺在行军床上的样子和她在外面的样子。看来北岛这地方的人的容貌是同外面的人很不一样的,他们一天之内就可以变化得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你很难确定一个人到底是20岁还是40岁,他们的年龄似乎是根据他们所处的情境而变化的。就说这位老奶奶吧,此刻她的声音完全像一位中年妇人,可是乌拉说她快100岁了。她在黑暗中摸过她的手,那手很光滑,手背上也没有血管突出来。不过先前在溪边看到她,她的确是老迈不堪的样子。莫非到了这种“屋子”里头,时间就倒流了?
这时奶奶又擦了一根火柴,火光中映出的脸使马丽亚吓了一跳。那是一张棕熊的脸,熊脸后面有一圈光晕,光晕里头才是老奶奶的脸。也就是说,熊脸是实,人脸是虚。她还想看个究竟,但火光灭了。
“奶奶,松鼠咬坏了您的哪一边脸啊?”马丽亚问。
“是右边。没有关系的,它们咬不坏,我脸上这么多毛。”
“马丽亚,我们走吧。”乌拉走过来攥住马丽亚的手,小声对她说。“奶奶要同小刺猬谈话了,她不愿意我们在旁边听。你留神一点,这里有条小溪,我们靠右边走,一直靠右,就到了房子的外边。”
当乌拉说“靠右”的时候,马丽亚觉得自己在被她推着往右边靠。她问乌拉说,老奶奶是不是像那些生活在故事里的人一样,可以同时过两种生活。她问这句话时,脑子里想到的是乔的双重生活。乌拉说不是,奶奶其实只过一种生活,就是这个屋子里的生活。外面的人进到这个房里来,同她说话,外面的人就以为自己在影响她的生活。其实她的生活才不会被影响呢。马丽亚高一脚低一脚地随她走,她很想同这个女人说说乔的事,但不知怎么又觉得说不清,觉得她和老奶奶对乔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自己如果问她的话,就会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
她们走了好久还没有走出那间“屋”。马丽亚问是怎么回事,乌拉告诉她说已经到了旅馆了。
“你的右手边有一扇门,就是旅馆的大门。”
马丽亚往右边一摸,摸了个空。但她立刻醒悟了,就往左边走去,左边有扇门开了,透出光来。
清正坐在那张大桌子旁边抽烟,马丽亚对着他的右脸。这一次,她发现他的右脸不但像僵尸一般无表情,还有腐烂的迹象,靠右边耳垂处似乎烂成了一个洞,还隆起一个包。于是马丽亚觉得乌拉很可怜,觉得她的生活一定是暗无天日的。
“你以为那是假的,其实是真的。”清说。
乌拉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很陶醉的样子。马丽亚认为她此刻看见的一定是男人的左脸。
“金龟吵得实在难受,我就将水缸里的水全换了。你听,它们静静的了。”
“你真是我的心肝。”乌拉吻着他左边的脸颊。
“我呀,想来想去地想不通,”马丽亚提高了嗓门说话,免得自己发窘,“奶奶的家是在你们隔壁吗?就在这扇门外面吗?”她用手指着她刚才进来的那扇门。
“是啊。你推开门看看吧。”他俩一齐站起身说道。
马丽亚走过去推开门,眼前出现的却是北岛的竹林,一股阴风刮来,她连忙又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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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马丽亚去旅行(8)
盯着她看的两人松了一口气似的重又坐下了。乌拉轻言细语地告诉马丽亚说:
“其实啊,刻意去找是找不到她的家的。这个村里有一多半人从来没见过奶奶,你相不相信?都知道她住在竹林里的几棵垂柳背后,但只能偶尔发现那栋房子。我带你去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底,我只是乱走,因为那地方我不可能熟悉起来,哪怕去几百回也不能。”
“你心里想着那件事,然后那件事就实现了?像梦里一样吗?”
“快到奶奶家的时候会有些预感,其实那种预感也没个定准,不去注意就像没有一样。到了她家之后,你问的这些问题就都有了答案。”
说这些话时,乌拉又坐到清的怀里去了。由于换了个方位,现在马丽亚看见的是清的左脸了。她感到此刻厮混在一块儿的这对情人充满了活力,他们两人的举动都好像要把对方吞到肚子里去似的。清伸出长长的舌头用力舔着乌拉的脸和脖子;乌拉则用有力的臂膀死死地箍住男人,指甲都嵌到他的肉里面去了。看起来这里的人是根本不懂得害臊的。现在他们两人完全把马丽亚撇到了一边,一齐大声呻吟着,开始做爱了。马丽亚连忙冲了出去,她的脸烧得厉害。
她沿竹林走了一会儿心里才平静下来。村里一个人都看不到,是吃饭的时候了,也没有看见哪里有炊烟。如果不是这里一间那里一间的土屋在林中若隐若现,这里完全不像一个村子。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马丽亚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在这种死寂的地方,被外界遗忘的荒芜角落,欲望是如何样保留下来的呢?
“您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把我的心完全搅乱了。”
说话的是利拉,姑娘用棕色的大眼睛幽怨地看着她。
“你出来有多少年了?”马丽亚问她。
“我记不住这种事。您能告诉我关于瘸子的事吗?”
“不能。只有我儿子同他有些联系。利拉,你爱你的父亲吗?”
“我很恨他。马丽亚阿姨,我太苦了,您看我应不应该回故乡呢?”
她像盲人一样伸出一只手在前面的空气里抓来抓去,口中嚷道:“去他妈的,去他妈的!”
“你干嘛?”
“我要抓破这些东西才行,它们日日夜夜围着我。我不知道它们是些什么,有时看像蜘蛛丝呀、灰穗子呀什么的,有时呢又什么也没有,只是黑得怕人。啊,有东西躲在这棵竹子树里头了。”
她双臂紧紧抱住一棵竹树的树干,将耳朵贴上去。然而又使劲地摇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在干着急。马丽亚看着她疯狂的举动,记起了她那锁匠父亲。那个男人,当年在自己作坊的夹墙里装上炸药,炸断了自己的一条腿。马丽亚抚摸着利拉的后背想安慰她,这时她看见竹林里冒出来一男一女两个老人,他们是利拉的公公婆婆。他们一反先前病恹恹的样子,显得又精神又灵活了。两人分开,一左一右朝利拉包抄过来,然后猛地扑上来捉住她,似乎是要将她扭送回家。利拉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后就乖乖地了。经过马丽亚身边时,她大声说道:“马丽亚阿姨,我真蠢!如果我同你回去,我就等于死了!”
她的公婆听了这话,就一齐松了手,改为从两侧亲切地挽住她,口里和言细语地安慰她道:“这就对了嘛,这就对了,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小女子。”
三个人亲亲密密地往家里走去。
马丽亚回到了旅馆门口。她记得自己刚才明明是朝一个方向往竹林深处走的,怎么又回来了呢?她决心再试一次,何况此刻那两个人在里头做爱,他们虽旁若无人,马丽亚自己却不好意思得厉害。这一次她绕到屋后去朝一个方向走。开始还有路,后来就到了密密的、冷森森的林子里。在冷得发抖之际,她听到周围这些脸盆粗的竹干里头响起了喃喃低语,和她在家时夹墙里头发出的声音有些相似,所以她也不怎么害怕。不同的是,这些声音都有着明快的调子,充满了赞许和怂恿。马丽亚一个人在林子里头绕来绕去,听着这些低语,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怕迷路了,同时对自己以前关于迷路这个概念的错误理解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