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上)-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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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为什么这么突然?」禧珍反问他。
「难道妳以为,妳一辈都要住这里?」
「不是吗?反正额娘跟阿玛都去世了,京城我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就算一辈子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我跟春兰和小碗他们生活的这么快乐,每天下田耕种、自给自足,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不论妳的额娘或我的阿玛还在不在,妳是安亲王府的大格格,王府便是妳的依怙,妳不该留在这里。」他道。
她认真地看着他,他说话的样子,依稀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当年他也是这么对她说话、这么说服她离开京城的。
「我留在这儿也挺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不也是我的依怙吗?」她垂下脸,没头没脑地对人家说。
「有我在,妳就该回府。」他幽幽道。
这话打动了禧珍。「你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明白。
「妳相信我吗?」
她看了他半晌。「不知道能信还是不能信。」呆呆地回答。
她倒诚实!永琰咧开嘴。
「妳心底信我什么?又不信我什么?」他问。
「你……那个小时候待我还不错,」禧珍吞吞吐吐地:「可是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了,谁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她困惑地把心头的话说出。
「我变成什么样,妳现在不就见着了?」
她瞪大眼睛。「可春兰说,人不可貌相。」
「也对。」永琰撇起嘴。「倘若福晋亲自开口要妳回去,那么妳肯回去吗?」他道。
禧珍瞪着他问:「福晋为什么忽然让我们回去?」
永琰敛下眼。「妳大了,额娘知道,不能让妳再流落江南。」
禧珍胸口一窒,喃喃地道:「我离开京城,是阿玛当年的意思……」
「既是亲王府的格格,落叶终要归根。」
「福晋也是这么想的吗?」她天真地问。
「倘若不是如此,就不会命我前来接妳回王府。」他对她这么说。
禧珍被打动了,她的心口揪得紧紧的,忽然觉得惭愧……
「那么我就该回去……」她低喃。
永琰的眸光变得深浓,他沉默着,思索着什么……
「可是回到王府后,我还是我吗?」她忽然变得老成世故起来,正经八百地问他。
这话虽问得莫名,可他理解得真切。「只要妳想做妳,便是妳自己。」他答得奥妙。
禧珍总算露出笑容。「那么……如果要回去,咱们几时能动身?」她忸忸怩怩地问,刚才明明是她说不回去,现在改变主意的也是她。
「我能等,等妳把这里安顿妥当。」
「这儿?可是这儿只有几畦菜圃和一幢破竹屋,没什么好安顿的!就这样搁着没关系,将来我一定还要再回来!」她自信十足地对永琰说,可爱的固执里有浓浓的留恋。
她喜欢江南、喜欢杭州西湖、更喜爱听东明寺里的老和尚说经。
「只要妳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墨黑如深潭的眼眸凝望她,对她承诺。
禧珍看着他,觉得放心了。「那么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好吧?」她两眼晶亮、晶亮地,忽然觉得未来可以期待了!
永琰深邃的眸光闪烁……
她清灵纯洁的笑容彷佛莲花一般无染,她相信自己,然而他却不能告知她,此行接她回王府真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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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当小碗他们得知小姐终于要回王府,兴奋地纷纷改口叫起「格格」。
白天他们收拾收拾,然后乘小舟回到城里买了遮篷马车和一头驴子,女眷们坐在车上,贝勒爷、总管大人骑马,小杯子跟小盘子除负责驾马车外,两人轮流骑驴,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欢欢喜喜地启程,就等着回到久违的北京城。
晚间,他们来到杭州郊野的客店投宿。既然出外也就不分主仆,大伙儿一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小碗忙张罗,叫了一桌子的素饭菜。
然而奕善瞪着这一桌时蔬,直皱眉头!
「总管,素饭菜您吃得习惯吗?」小盘子看奕善猛皱眉头,他忽然心血来潮地问。
「当然不惯!」从昨夜开始,这两天吃了几顿青菜豆腐,吃得他嘴里淡味的很!逮到机会,他非得抱怨不可!
「怎不惯哩?」小盘子天真地说:「咱们吃素饭素菜的,身体强健、头妤壮壮,非但不容易得病、身子骨还常感轻安,比寻常人脑筋灵活、反应敏捷--这只要多吃几顿素菜饭就惯了,没啥不好呀!」
奕善听得一愣愣。「可这没鱼少肉的……吃得痛苦呀!」他不信,嘴里头嘟嘟囔囔地念叨:「你这穷酸小子,才不知道肉香!」
奕善也是倚老卖老,故意说给桌旁这个不吃肉的格格听,期待经他这一提点,禧珍能尽早开悟。
「总管,咱劝你还是少吃肉的好!」小杯子眼珠子一兜,忽然站起来道:「这样吧!我就给您说个真实的案例,那要说起咱们村头那个养猪大户郭大胖、郭大财主,他可是白手起家,猪圈里养的肥猪比几个村庄的加起来还肥!他不仅养的上百斤好公猪,就是他一家子自个儿吃猪也都养得肥肥嫩嫩,油水不少!他是那养猪的农户嘛!平日里宰杀牲畜一批批地运到街市贩卖,吃得满嘴肥油、钱赚的下亦乐乎,可这其中不知道造了多少杀业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杯子学那东明寺里的师父。「天理昭彰、果不其然?这杀业可是有报应的!话说这个郭大胖年前忽然就患了怪病,家里请了十几个知名大夫都治不好,甭说为治这怪病花银子像流水,把先前杀猪攒的好大个家业,全都让这个怪病给败耗光了!这还不算什么,到了今年年中,那郭大胖病着病着突然学起猪公怪叫,嗷嗷嗷的,死前发起疯病跌跌撞撞的奔到猪圈,任谁也拉他不住!您瞧他到这猪圈做什么?他每日就学猪公把四肢趴在地上猴急着吃米糠、喝馊水呀!这样折腾了半个多月,弄得人不人、猪不猪,最后还嗷嗷叫了三昼夜,塞了一嘴米糠、屎尿的,才惨惨地给叫死的!」小杯子活灵活现地说书一般。
一旁小盘子哥俩好,小杯子一说猪他就学猪叫、一说趴在地上吃米糠、喝馊水,他又东滚、西爬的,最后学起猪圈里的大猪公嚎叫。
这情景不仅奕善看得一愣愣,客栈里的客人们更看得一愣愣,禧珍春兰小碗小碟坐在饭桌旁面面相觑,看到小盘子还在学公猪嗷嗷叫,四个人齐声「噗哧」笑出来。
「这说得--真的假的?怪吓人的!」奕善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发着抖问。
「是啊、是啊,真的假的呀?」客栈里的客人全都好奇,一时喧腾不已。
「当然是真的啰!」小杯子对众人宣布。然后他凑近总管跟前,小声问:「总管大人,平日里王府总要拜神祭祖,免不了你得驱使厨下杀猪宰牛羊的,供给祭祀吧?」
奕善两肩一耸、眼珠子瞪大。「那、那不干我的事儿呀!那都是府里上头交代下来的!」
「耶?说得是呀,总管大人您勉为其难嘛!被牵连了,怪可怜见的。」小杯子垂下嘴角。
禧珍春兰小碗小碟就快笑歪了!
「小杯子,你少说两句,瞧瞧快吓坏总管了。」禧珍见奕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虽然她自个儿笑得最大声,可她终究还知道自己是个主子。为免小杯子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再胡谒下去,当真吓死总管大人,她只好开口阻止小杯子。
「可格格,小杯子说的也是事实嘛!咱们村头那郭大户确实是嗷嗷叫的死在猪圈里头的!我瞧书上说,那是杀业的恶报呢!」春兰听得认真,活了大半辈子从京城流落到村野,加上从前王府里下人几十多个,人人各有苦衷,她见多听多后,最深信这因果轮回。
「是吧!瞧吧!现下连最老实的春兰姐也跳出来作证了!」有人助阵,小杯子得意的。
禧珍瘪瘪嘴。「总管大人,小杯子胡诌惯了,他说的话您千万别搁在心上!不过这几天可得委屈您,陪咱们吃几顿素菜。」她笑在肚子里憋得疼。
「不不、格格不委屈、不委屈!吃素菜好,吃素菜最好!」奕善边摇手,边扒了几口素饭菜。
「咱们格格当然不委屈啊!」小碗笑嘻嘻地道。
「格格不委屈……咱可委屈死了……」奕善瘪着嘴,要哭不笑。他这会儿想吃肉又怕吃肉,忧愁着往后不知道该怎生办才好了,竟忍不住碎碎念叨起来。
那肉是香,可现下他纵然想吃,想到那郭大胖死时学猪嗷嗷叫……啧啧啧,岂一个「惨」字了得!往后再吃肉他可得考虑考虑。
几个丫头听见这话,个个掩住嘴偷笑。
小杯子小盘子早跑到角落,笑得人仰马翻!大家都在忍着笑,简直在比谁的忍耐功夫厉害了!
见这一家子默契十足、和乐融融,主子与下人相处就像一家人,人与人间没有恐惧与不平等。若在王府里,奴才见到主子必定卑躬屈膝,要是奴才胆敢惹主子不高兴,动辄辱骂殴打是家常便饭。
这其间的不同,永琰全看在眼底。
「快吃饭吧!今夜得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永琰沉声道,然后低头吃饭菜。
连他也在忍住嘴角的笑。
这平淡的片刻,却有温馨的幸福,而这滋味……
竟是永琰从来不曾尝过的。
第六章
就这样,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连赶了几天路。
这晚,禧珍躺在客栈的硬床上,忽然想起那一日在东明寺的林子里,所发生的怪事。
本来她已将那天发生的事,当做是自己做过的一场梦,不予理会。
然而今夜不知为何,夜半时分,禧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因为回想起那天的事而无法安眠。
自从下山后,禧珍不必努力回想,就能轻易忆起在林中那块大石上,她所「经历」过的一连串诡异经验。
那是非常奇怪的感觉,像似梦幻,却又更像真实!
因为「梦」里所有的人与对话,她都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更奇妙的是,倘若那是梦,那么记忆中的「他」应该还停留在少年时期!然而他「长大」了,岁月与历练,在他英俊的脸孔上刻下成熟的痕迹!若说那一次的经历是个梦,那么那一夜在竹屋后院,当她乍见他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实际的他与梦中的他,竟然一模一样!
禧珍迷惑地想起,在「梦」中看到他的背心被短刀剌中,她心口剧痛下,忽然就向下「坠落」到一条大河边,在那儿还见到了她的阿玛与额娘,之后陌生女子突然出现将自己带走,再见到永琰时,他的伤势似乎已经无碍、人也清醒了。
那么,她坐在大石块上,究竟「梦」了多久?
很清楚的一点是,她走进林中后,远远地听见师父们打板叫斋的声音,待她睁眼醒来时,时辰还未过晌午。
这么说,她在大石上坐着,竟然连一刻钟都还不到?
然而她记得在「梦」中,那名叫阿南达的男子曾对皇上说:皇上,为看顾永琰,您已三昼夜未阖眼歇息!
这么说,在「梦」里她更少「经历」了三个昼夜,将近三十六个时辰!然而从她盘腿坐在大石块上到睁开眼清醒过来,最长还不超过一个时辰!
所以她在「梦」中所看见的,会是真实的情境吗?
倘若那是事实,那么那是发生在过去还是未来的事?
又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看见」?
可她怎可能看见过去或者未来的事?光阴为什么会是混乱的?还是「时辰」根本无「时辰」可言?
难道未来发生的事,是被注定的吗?
禧珍回想自己日常所看见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出生开始到衰老病死,都只能印证光阴是往前延伸的,难道光阴能够倒退、甚至安插错置吗?既然如此,过去发生的事难道也是被「注定」的?
禧珍胡思乱想着,可越想得深入,她的头就开始痛起来……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开口对永琰说:让我瞧瞧你的背吧!
这样岂不直接痛快?
可问题就在,她要怎么开口叫永琰脱衣服,让她仔细瞧上一瞧?
「小姐!」
听见春兰来敲自己的房门,禧珍赶紧回神,这才没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春兰,妳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寅夜时分,春兰从不曾在这种时候敲她的房门。
「小姐,小碗好像生病了!整夜发高烧、嘴里喃喃梦呓,我跟小碟都不知道该怎办好了!」
「妳说什么,小碗病了?」禧珍紧张起来。「怎么会病的?我赶紧去瞧瞧她!」她房门一甩便跑出去。
「格格,那就快吩咐店小二,赶紧找大夫去!」春兰喊道。
禧珍话也没回,只顾着跑到小碗房里。
「小碟!」她叫住坐在床边看守着小碗的小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