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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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高前说得对。我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事过境迁,回头再想一下这件事,我的看法依然没改变多少,只是,这种聚会,和现在股民们的聚会似乎有一点不一样。
“当年,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花钱参加气功大师的带功报告,为的是自己,关心的也还是自己。”我对高前说。“现在是为了钱。”
“精辟。”高前和我并排趴在一个酒吧的吧台上,喝了一口啤酒。“但有什么区别吗?”
夜已经很深了。酒吧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柜台靠墙的一角,放着一台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西甲的一场赛事。解说员激情四溢,在不停地赞美眼前的这场比赛之余,还不时批评几句国内的联赛,一看即知刚从大学毕业,还血气方刚。
“有道理。”酒吧老板在一旁说。他的年龄与我和高前相仿,像很多酒吧老板一样,他也留着一头披到肩头的长发。因为我常来这家酒吧,所以与他早已成为熟人。我们常在一起聊天。他一有空,就用抹布擦面前的吧台。“高前说得对,是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的人是想寻找自己,现在的人寻找的其实都是自己不想要的,也是不需要的。”我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我好像喝多了,所以说起话来都是复句,似乎逻辑关系很强,其实,这是我矫枉过正的结果。“而且,他们所寻找的东西,所追求的目标都是别人和社会强加的,而且,这些东西和目标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的。”
“是吗?”高前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那又怎样呢?是不是像过去那样就好?而现在这样就不好呢?”
我忽然有种感觉,我觉得高前并不是不想认同我的看法,他只是希望我来说服他而已。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被别人完全说服呢?何况,我也并不是有资格有能力去说服别人的人。而且,他问得也对,是不是像过去那样就好,现在这样就不好?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决定,不告诉高前周佳音发疯的事,我希望他还是自己让自己知道。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比较好,也更符合他的性格。
“今晚有没有空,出来放松一下如何?”
每次,高前都是这样彬彬有礼地在电话里问我。如果让外人听到,肯定以为我们只是工作上的朋友,出于客气在工作之余相互邀请敷衍一下而已。
“你不忙了?”
“不忙了。这一阵子股市已经恢复了正常,我也不用那么操心了。”他笑着说。“怎么样?过会儿我去接你。”
过去,我以为他所说的正常是股市有涨有跌的,而他指的是股市一路下挫,始终在底部徘徊的情况。
“可以。”我看了看时间,其实我早就可以离开了。因为刚才在网上寻找江浙一带风景点的资料,为下一期杂志做准备,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自从夏天跟着高前去北京做了次股市咨询后,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高前了。
刚好,下班后我要去参加一个外地的旅游公司的新闻发布会。我就拉上高前一起到发布会上去了一趟。会后,旅游公司特地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和高前就和一大堆媒体的记者编辑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像现在这么搞下去,要不了多久,不管多偏僻的地方都会变成旅游景点。”高前把车开上了一条通往郊区的主干道。“没有一个地方能硕果仅存。”
“是。”我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没什么地方好去的。”
这家外地的旅游公司推介的是贵州的一个很偏僻的小寨子,据说,那里的人是明朝从中原迁去戍边的军人的后代。长期以来,因为交通不便,与世隔绝,始终保持着明朝的服饰和生活习惯,也因此一直不为人知。现在突然被旅游公司发掘出来,后果可想而知。用不了多久,在旅游公司的安排下,全国各地的游客就会像蚂蚁一样蜂拥而至,在那里吃喝拉撒,在那里拍照。于是,为了满足这些人的需要,专门出售所谓的旅游纪念品的商店建立起来了。他们从外面买来制作粗糙的小玩意儿,钥匙扣,做成财神爷的塑料挂坠,甚至还有一把生锈的日本军刀,尽管二战时日本鬼子连做梦都没有来过这个小寨子,但这并不妨碍这把军刀以文物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其实,这些东西千篇一律,在全国任何一个风景点都能买到。然后他们还会应游客的要求,把以前的茶馆改成酒吧,里面放上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还有各种各样的洋酒和啤酒。这样的变化是不知不觉的,直到有一天打开电视机,你能看见意甲和英超联赛为止,变化方告一段落。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彻底完蛋了。它终于和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了。
“那是将来的事,今天我就带你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在一个三岔路口,高前把车停了下来,探头看了一下前方高悬的一块道路指示牌。“不过,那地方我虽然去过很多次,可不知怎么搞的,每次我都记不住路。”
“哦。”我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其实,高前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想把我拉到什么地方去,我只是没想到高前也会去。
“我记得好像是到这里大转。”他自言自语地说。拐上左边的公路后,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又向一个朋友核实了一下。“好了,没走错。”
“走错了也没关系。”我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高前也笑了。“还有点路,怎么样,老习惯,喝点啤酒?”
“当然可以。”我回头从后座上拿了两听啤酒,啪啪地拉开了拉环,递给了高前一罐,自己留了一罐。
在一个小镇的一条街道上,高前慢慢把车停了下来。街道两侧一家一家全是发廊,每家门外都有一只彩色的螺旋灯在不停地旋转。我们推开车门下了车。高前回身锁上了车门。
“这种地方习不习惯?”
“不知道,这种事完了才知道。”我看了一下路边的发廊里坐着的一排浓妆艳抹的姑娘。她们虽然胖瘦不同,但穿得都像夏天一样清凉,而且发型也一样,都染成了现在流行的黄色,在灯光下,她们的头发乱蓬蓬的,像冬天烂在地里的稻草一样没有光泽。
“这么快?”
当我按照自己的程序完成规定动作后,躺在我身下的7号小姐又一次惊讶地问我。7是我的幸运数字。所以,尽管她不是很漂亮,我还是在一大堆小姐中叫了她。
“我喜欢顺其自然。能快就快,能慢就慢,不行就不行。”我从她身上起来。“抽烟吗?”
“谢谢。来一支也行。”她依然像只被翻过来的螃蟹一样仰面躺在床上。“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干吗要勉强自己呢?”我找到打火机,先给她点上,然后再给自己点上。我想我一定让她觉得很怪。因为一开始,当她准备按照时下流行的程序先和我口交时就被我谢绝了,而且,我还从她手中拿过安全套,自己戴了上去。如果不是最后插入了她的身体,我几乎就像是吃了一顿自助餐。
“要不要灯亮点?”她问。
“这样就行。” 我抽了一口烟说。床头是一盏可调节亮度的台灯,光线还可以。
在黑暗中,我看了一下这间用三合板隔开的比火车的卧铺车厢大不了多少的屋子,除了我们的这张单人床外,和我们手上红红的烟头外,别无他物。这时,从隔壁传来了一个小姐虚假的叫声,估计是高前正在忙碌。我敲了敲墙板,里面马上安静了下来。
“你是四川人?”我回头问正躺在床上抽烟的她。
“对,怎么了?”
“我也是。”我用四川话说了一句。
“真的,那是老乡了?”她马上用四川话和我说了起来。“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爽快。你不知道,有些男人很滑稽的,越是不行越是要瞎折腾,把人累死了。本来我还想下辈子做男人,看到这些家伙,我觉得真可怜,还不如做女人了。你说是不是?”
我笑了笑。离开了四川这么多年,尽管我还能听懂四川话,可我的四川话却早就说不了几句了。但她并不介意,依然坚持说四川话。“那现在呢?”
“当然还是做女人了。下辈子在哪里我还不晓得呢。”
“也是。”我想了想。“当男人也很不容易。”
“这倒也是真的。”她说。
抽完烟,我站起来,准备穿衣服。
“要不要再来一下?”她突然翻过身问,看我似乎在犹豫,她又加了一句。“放心,这次免费。我请客。”
“为什么?”
“今天碰到你这个客人,又是老乡,觉得不错,开心。”她伸手从枕头下又拿出一只安全套,撕开。两个眼睛含着笑意盯着我。“我想看一下,你这次是快还是慢。”
我也笑了。从她手里接过了安全套。
这一次,的确比我想像的要长一些,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我感到很愉快。不再像上次一样,有一种例行公事的感觉。
尽管最后她一再推辞,但我还是把两次的钱给了她。直到离开,我也没有问她的名字。她主动给我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
半路,我打开车窗,把写有她的手机号码的纸片撕碎扔到了外面。
车窗外,风呼呼地刮着。黑暗中,道路在车灯的照射下向前不断延伸,只在远处,还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高前把车开得很快,就像是在逃离某个地方一样。他一声不吭地伏在方向盘上,眼睛用力地盯着前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车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来听啤酒?”我问。
他仿佛没有听见,依然双手紧握方向盘。我朝前看了看,前面有一辆集装箱卡车,大概高前是想超过它。果然,我们的车很快从它的一侧超了过去。我正想再问一句,可是前面又出现了一辆小汽车。我转头看了一下高前,他正全神贯注,好像连这辆车也想超过去。那辆车可能也感觉到我们想超过它,开始加速。高前也一脚踩下了油门。
汽车里的响声突然变大了。
我不再说话。回头伸手拿了一听啤酒打开,自己喝了起来。就在这一会儿工夫,高前已经超过了那辆车。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又开始向下一辆车冲去。
“你知道吗?”
我一定是太闷了,又喝了点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高前。“周佳音发疯了。”
“我知道。”高前头也不回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突然觉得喝下去的酒很凉。
“一个多月前从网上看到的。”
“哦。”我想了一下,其实,上次我们在那个酒吧见面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记得当时他曾问过我,是像现在这样好,还是像过去那样好的问题。原来他是有感而发。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听大胡子说的。当时有些吃惊。”我喝了一大口酒。“所以一直犹豫是不是告诉你。”
“为什么?”不知怎么回事,今天高前总是问来问去。
“那我问你,高前,你说实话,你爱过周佳音吗?”我终于把想了很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爱过。”高前低声说,但仍然没有转头看我。“但我很快发现,我爱的还是自己,我只是因为爱自己才爱她。”
“懂了。”我说。
“现在,我却连自己都不爱了。”高前摇了摇头。似乎叹了一口气。“今晚上这个姑娘感觉怎么样?”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
“陪你睡的那个姑娘?”
“还可以。”
“我的那个马马虎虎,我一上去她就想把我踢下来。可笑。她不知道,我比她还想快点结束。”
高前忽然一个人笑了起来,笑了很长时间还没有结束。我觉得他的笑声非常得不自然。我把啤酒一口喝掉,把啤酒灌扔到窗外。然后借回头拿啤酒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上竟然有泪光在闪。
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先拿了一听啤酒拉开拉环,递给了高前,他接过去后,我才又回头拿了一听。
“其实,周佳音很爱你。几年前她回国时我见过她。我们一起谈到过你。”
我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很残酷,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并没有喝醉。我说过,和高前一样,这点酒对我算不了什么。